32 愛意

◎“渺渺春水。”◎

應渺醒來是在第二天的晚上, 失血過多低血糖外加身體虧空嚴重,讓她昏了一天一夜。

窗簾半拉着,夜晚的霓虹燈照不進來,房內只亮着一盞床頭燈, 白晃晃的光, 有些刺眼, 應渺平躺着, 擡手遮了遮眼前。

病房內很安靜,靜到好似都能聽見她手背上藥水流進血管裏的動靜。

眼前逐漸适應了白晃晃的光, 應渺将手擡起幾分, 雙目無神地看着頭頂白花花的天花板。

耳邊響起椅子悉索聲,随後是盧朵擔憂的聲音,“渺渺, 你醒了, 你覺得好點了嗎?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應渺沒有扭頭,她仍舊在看着天花板,她輕聲道,“怎麽才算好?”

舌頭因為說話開始變得鈍痛, 應渺面上仍無所覺, 好似成了一個行屍走肉般的軀體。

盧朵看她一片死灰般的眼眸,欲言又止,片刻後, 她把床頭櫃上的文件遞給應渺, “渺渺, 這是陸則怿讓我交給你的東西。”

盧朵遲疑道:“渺渺, 你要跟陸則怿離婚嗎?”

應渺聞聲扭頭, 她看向那份文件, 文件上離婚協議四個字很顯眼,她空洞的眼神猛然松動,像是一瞬間,那張臉鮮活了起來,跟剛才完全不一樣的狀态,她咧着嘴無聲笑了下,同盧朵道:“是,朵朵,我要離婚了。”

陸則怿來沒來病房,以後會不會來,應渺毫不關心,她沒看協議具體內容,直截了當在文件上簽了字,另一方已經簽了名,她的名字一簽上去,協議立即生效。

最後一個筆畫落地的瞬間,應渺覺得前所未有的開心,身體上所有的痛覺開始複蘇,她覺得好餓,舌頭好疼,她看向盧朵,盧朵面上糾結着,她彎了彎眸,輕聲說:“朵朵,不要擔心我,我很好,我明确知道我很好。”

盧朵面上仍舊擔憂,“渺渺,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但是為什麽這麽着急離婚啊?陸則怿出軌了嗎?”

“沒有。”應渺搖了搖頭,而後偏頭看向窗外,她輕聲道:“朵朵,我不喜歡他,甚至很讨厭他,跟他離婚我會很開心很開心。”

盧朵呆滞着,完全沒料到是因為這個原因,她見應渺臉上發自真心的笑,只糾結了幾分鐘,便聳肩輕呼一口氣,道:“好吧好吧,你覺得開心那就勇敢去做吧,人嘛,開心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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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則怿在醫院待到半夜三點,手機上陸奶奶打了三個電話問他怎麽還不回家,他搪塞了過去,直到姜媛發來消息說陸奶奶還沒睡就坐在客廳說他電話裏情緒有異,有點擔心他,要等他回去才能放心睡覺。

他看了一眼那條微信,鎖屏手機,目光重新放在了仍在昏睡中的應渺臉上。

許是藥效和點滴起了作用,應渺的臉色沒那麽蒼白,只是唇很幹,他用棉簽沾了水潤濕了她的唇瓣,陸奶奶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陸則怿挂了電話,微信上回了陸奶奶一條消息。

陸則怿:這就回。

他起了身,将手機放進西褲口袋,面上恢複了往日的冷峻平和,他垂眸看着病床上消瘦仍不減美麗的應渺,他手忍不住伸過去,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臉。

眼下跟她這麽近距離相處的一分一秒以後都不會再有,陸則怿長久地站着,久久沒有離開這張病床這間病房。

陸奶奶的電話再次打過來,陸則怿按了接聽鍵,他把手挪開,垂下眸,邁開長腿往病床門口走,目光偏移,餘光接上,電話裏陸奶奶困倦至極地問,“你到哪了?阿怿,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餘光再也看不到應渺,陸則怿手握上病房的門把手,低聲:“奶奶,我回去了,您別擔心,困了就去睡。”

陸奶奶說:“不行,我覺得你情緒不太對,我要等你回來确認你健健康康的,我才敢睡覺,阿怿,你好好地,別讓奶奶擔心。”

“奶奶,我……很好。”陸則怿手握着門把手開了一半病房門,他倏然停在那,心髒開始莫名地鈍痛,皮鞋靜靜在門口停了一會,然後他轉身,大步朝病床那邊走,到了近前,他彎下腰,手撥開應渺垂在額側的碎發,低頭,薄唇輕輕在應渺額頭上落了一吻,他心髒像是被一只手無形抓緊,他啞聲道:“奶奶,我其實不太好。”

陸則怿開車回了家,半夜的街道上車輛寂寥,寬闊的大街上只有陸則怿一輛黑色卡宴。

他将油門踩到最大,車窗降下,狂風喧嚣吹進車內,頭發被吹得很亂,像他此刻的心。

車子很快到了宅子,他手上拎着西裝外套進了宅子,繞過春末吐綠繁花葳蕤的幽深長廊,進了會客廳。

陸則怿喊了一聲,“奶奶。”

陸奶奶聽見腳步聲就從沙發上起了身,她迎上來,拉着陸則怿的胳膊左右翻看,“你大晚上不回來也不說幹什麽事你是要急死奶奶嗎?”話落,她目光落在陸則怿左肩膀上,她瞪大眼,驚道:“你這怎麽這麽多血!阿怿,你哪裏受傷了!怎麽硬扛着不告訴奶奶!你快點讓我看看哪裏受傷了!”

陸奶奶面上着急地要去扒陸則怿的襯衣,陸則怿制止了陸奶奶,他面上平靜,說:“奶奶不是我的血,我沒事,您早早去睡吧,我回房間了。”

“真的不是你的血?阿怿,你別騙奶奶,你剛才電話裏說不太好是不是就是受傷的事,不行我得看看才放心!”陸奶奶急的大喊起來。

陸則怿為了安撫陸奶奶,解了兩顆襯衣的扣子,把襯衣從肩膀那扒開,“奶奶,不是我的血。”

陸奶奶墊腳去看,見陸則怿肩膀上沒傷口,長舒一口氣,“你真的吓我一跳。”

姜媛也還沒睡,她在廚房給陸奶奶炖安神的中藥,聽見陸奶奶那聲驚呼,從廚房裏出來,問道:“阿怿哥受傷了嗎?傷在哪了?重不重?”

陸則怿見姜媛出來,攏好了襯衫,将兩顆解開的襯衣紐扣扣好,沒看姜媛,對陸奶奶道:“您早睡,我先回房了。”

陸奶奶沖陸則怿後背道:“一會把襯衣丢在外面走廊,等一會我讓阿姨過去收,別讓帶血的襯衣在房間一整晚,不吉利。”

陸則怿沒說話,沒一會,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前院的拱門處。

陸奶奶覺得有哪裏不對,看向姜媛,“那死丫頭今晚沒回來吃晚飯不說,到現在還沒回來休息,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阿怿身上的血不會是那死丫頭的吧?”

姜媛眼神微動,她笑道:“不然您給渺渺姐打個電話問問。”

陸奶奶,“我才不問,那死丫頭出事就出事了,我關心她?吃飽了撐的。”

姜媛笑笑,“安神湯我給您炖好了,您先回房,我一會給您端過去。”

陸奶奶拍拍她的手,欣慰道:“辛苦你陪我熬這麽晚,等到阿怿跟那個死丫頭離婚,媛媛呢你可要争口氣,讓阿怿娶了你啊,我也好早早享抱孫子的福。”

姜媛仍舊輕輕地笑,“哎呀奶奶,您別這麽說,我呢,別的不敢想,只想陪您久一點再久一點。”

陸奶奶道:“你是個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啊。”

陸則怿上了小樓,站在樓梯最後一層階梯旁。

卧室的門緊閉着,門窗半掩,屋內黑漆漆一片,已經夜裏三點,這棟小樓走廊上的燈已經被阿姨關掉了,陸則怿整個人站在黑暗中。

他就停在樓梯那,記起來集團周年慶那天晚上跟江佑喝酒回來的情景。

小樓依舊是這棟小樓,不同的是卧室門半開着,暖黃色的光從門縫間隙洩出來,在長廊地板留下一方斜斜的光斑。

應渺還沒睡,靠坐在床頭上看書。

那一刻,他覺得特別美好。

應渺愛不愛他無所謂,起碼那時候她還是他的妻子,會在他住很久的卧室裏坐在他的床上看一本書打發時間。

陸則怿在走廊上停了一會,黑眸靜靜看了會黑漆漆的走廊和卧室,他清楚明白周年慶那一晚的情景再也不會出現,除了在他的夢裏。

他解開襯衣紐扣,将西裝外套搭在長廊上的美人靠扶手,走近門邊,推開了門。

他沒開燈,照着記憶力的路線進了浴室。

浴室裏的香薰是應渺常用的,清甜微澀的橙子香。

陸則怿抹黑走進淋浴區,開了花灑,熱水噴湧下來,順着短梢的黑發流下,打濕了襯衣和西褲,熱氣蒸騰間,他想起很多次他在花灑下抱着她,實打實将她擁在懷裏。

他關了熱水閥門,出了浴室,進了衣帽間。

衣帽間一大半都是她的衣服。

陸則怿垂着眸,拿了新的襯衣和西褲穿上,一整面的鏡子裏,他系襯衣紐扣的動作停了下來,目光在鏡子裏落在應渺放包的透明櫃子上,她常背的包包都堆在一格格櫃子裏,櫃子最下面有幾個沒拆開的禮盒袋子,是他給她賠罪送的,她從沒打開。

他沒在卧室待,穿戴好後出了門,下了小樓,順着只有路燈亮着的昏暗小院往外走。

陸則怿将車子開往醫院,他沒上去,只将車子停在了住院樓後面,應渺住的那間病房下面。

一整晚,他沒阖眼。

早上他開車去了集團公司,交了助理李勉和集團法務過來。

不過兩個小時,離婚協議拟了出來。

他跟應渺結婚前簽了婚前協議,是應渺主動要求,陸志軍也撼動不了分毫。

新拟的離婚協議,陸則怿将集團5%的股份贈送給了她,名下十五套房産和十輛車子以及他現有可流動資産的一半也一并贈送給了她。

律師拟完協議,沉吟片刻,委婉提醒道:“陸總,這份協議您确定要這麽拟定嗎?您贈送給應小姐的股份都足夠她餘生過的很好。”

陸則怿坐在老板椅上,他靠着椅背,手捏着額,閉着眼,面容冷淡平靜。

“協議留在這,我一會簽字,你可以出去了。”

律師不再多言,安靜着退出了這間寬敞的辦公室。

陸則怿拿過那封協議,垂着眸,長指摁着A4紙的邊角,他拿了筆,簽了無數遍早就熟練無比的三字簽名卻在這張紙上落筆時,格外滞澀。

落下最後一筆,陸則怿放下鋼筆,摁下座機,喊了李勉,聲音無波無瀾,“進來,幫我送一份文件。”

這場婚姻以及他的存在讓她那麽難過,難過到要咬舌自盡,他想給她賠罪,但她再也不會接受他的賠罪,他能給她的只有這些。

她沒其他家人,電視臺的工作只是體面工資不高,況且,她一定會辭職,她這幾年積蓄應該不夠她肆意生活,他不希望,她離開了他之後,再因為物質上的原因過的舉步維艱,他想她這一生都自由快樂,不為金錢憂愁,只用開開心心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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