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話沒落音, 張宏就看到這位以溫和內斂著稱的全盟骨幹人物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驚訝和慌亂, 甚至碰翻了手邊的茶杯。然後也顧不得管翻倒的杯子便擡起頭直直看向他的臉問:“你說夏家三公子中槍受傷, 眼睛也看不見了?”

張宏雖然對夏琛的反應有些不解,卻還是如實的點了點頭,“對, 不過那位夏三公子受傷的事還是很隐秘的,并沒有人盡皆知,只因我有位遠房親戚在醫院工作, 廣尋眼科名醫的事也是由此獲悉的。但我總共不過途聽到了這一點而已, 具體究竟是什麽情況就不清楚了……”

夏琛短促而痙攣地喘了口氣,片刻後才竭力穩住雙手, 慢慢把杯子扶正, 并面色如常的朝張宏微微一笑,“感謝你在是否與聯邦州合作之事上向我提出的意見, 我覺得非常好, 我會認真分析并積極采納的。”

作為一個新人, 能收到堪稱盟內二把手的宋理事如此平易近人的鼓勵和贊揚, 張宏覺得非常激動。他本來就是個神經粗的人,也顧不得細想夏琛剛才的反常,便歡歡喜喜的告辭了。

卻不知夏琛平靜的外表下掩蓋着驚濤巨浪。

方才聽到中槍兩字時, 他的心髒甚至跳停了一下,連唇色都因心髒的痙攣而變得蒼白, 随後而來的失明的消息,更讓大腦如同被尖針刺中。送走張宏後, 夏琛擡起一只手關上了門,另一手無意識的按住胸口,像生根般站在那裏,許久沒動。

因為他完全沒有移動的力氣了。所有力氣都用來對抗洶湧的驚懼心疼和擔憂,再也分不出任何一絲多餘,更無法想象被他自幼捧在手心裏的弟弟受傷的情形,稍稍一想,便窒痛到無法呼吸。

他的小熙從小就特別嬌氣,受不了一點疼,他還記得對方四歲的時候因為調皮,從足足五六層高的臺階上摔了下來,膝蓋和手肘全摔破了,整個人愣愣地坐在地上,不哭也不說話。仆人們還以為小少爺是被摔傻了,集體慌到不行,待他聽聞消息後匆匆趕回去,才看見始終一聲不吭的弟弟望着他哇的哭出來。

小模樣特別的委屈,一眨眼就是兩串晶瑩的淚珠滾下來,偶爾還會被口水嗆到而咳嗽兩聲,整張嬰兒肥的小臉盡是淚痕,讓夏琛心疼又焦急,卻怎麽都哄不好,直到弟弟哭累了睡着了,才微松一口氣。也讓夏琛下定決心,以後就算是上學也帶着弟弟一起,并且永遠不再讓弟弟哭。

而中槍會傷到多重,會流多少血,夏琛根本不敢深想,只知道他不在小熙的身邊,對方是不是連哭都找不到人,只能默默強忍着疼,就像小時候摔下臺階時那樣一聲不吭。雙目失明又會有多絕望多惶恐,他更無法體會,只知道以對方的性子,定會在遭遇到如此巨大的打擊後依然努力維持着驕傲和若無其事,待到夜深人靜,才悄悄像無助的小獸般蜷縮起來獨自舔傷。

這樣的場景讓夏琛按住胸口的手變得更緊,幾乎要掐出血來。

此刻的窗外便是夜深人靜,漆黑一片。

夜色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沉,夏琛被濃重的黑暗完全包裹住了,什麽都看不見也摸不到。卻在這時候,清清楚楚地聽到黑暗中有個孩子在一聲聲哭喊道:“哥哥,哥哥,我要哥哥。”

夏琛心急如焚,伸出手一邊摸索一邊狂奔。奔跑中絆倒了好幾次,卻怎麽也觸摸不到那孩子的身影,只聽對方繼續哭着喚:“哥哥,我很疼,很害怕,哥哥抱抱我。”

然而無論夏琛多麽焦急都無濟于事,只能硬生生聽着孩子的哭聲因力竭而漸漸變小,自己也因力竭而支撐不住的倒在地上,仍堅持不懈地朝着哭聲一步步爬。爬了很久很久,才終于在黑暗的迷霧中隐隐看到了他的小熙。

穿着學生時代的白色襯衫,已不再是孩子,而是長成了大人。夏琛踉踉跄跄的上前抱住弟弟,喚他的小名道:“明明乖,不怕,哥哥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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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熙任由他抱着,輕輕說:“哥哥,我想你了。”

所有黑暗突然消失無蹤,變成空茫無邊的白,白到周圍什麽也看不見,夏琛卻不知為何異常心安。他望着弟弟的臉,輕輕撫摸那精致的眉眼,覺得一生中從來沒有感受過像此刻這般快樂且沒有心事的時光,仿佛所有煩惱和顧慮全都散去,舒服的像是陌上花開,春風拂面。

夏熙接着像小時候那樣擡起頭在他臉上親了親:“哥哥,我喜歡你。”

聲音明明離得很近,卻又透着遙遠,夏琛怔愣又抖顫着道:“明明,我在做夢嗎?”

“不,不是夢。”夏熙認真搖頭,可他說話的同時,夏琛卻驚恐地看到他從指尖開始一寸寸變得透明。

無邊的白也跟着他一起不見了,夏琛重新被黑暗包裹,驀然睜開眼來,看見天光微亮,擡手摸到眼角遺留的潮濕。什麽振興帝國,大義大業,他突然都不想要了,只想讓他最寶貝的弟弟一生安遂,只想第一時間飛奔到弟弟身邊。

明明,等着哥哥。

“等我再重新考慮一下好不好?”

蔣戰威最終還是對和他冷戰的夏熙松了口。

夏熙聽了這話,立馬擡眼望着眉心緊皺的男人,點頭說了從昨晚到今下午以來的第一個字:“好。”

可蔣戰威的眉反而皺的更緊了,然後伸手把人摟進懷裏,懲罰性的在他整張小臉上親了個遍。

細嫩的皮膚被硬硬的胡茬弄得很不舒服,夏三歲立馬不滿地抗議:“放開窩!紮死了!”

一雙大眼睛瞪得滾圓,自以為很有威力,其實除了萌之外一點氣勢也無,奶聲奶氣的聲音聽起來像撒嬌。蔣戰威深深望着他,眉頭總算一點點松開,并耐心地出言低哄,說帶他去看之前講過的芭蕾舞。

夏三歲的燒已經退的差不多了,但臨出門前,蔣戰威仍不放心的把他身上穿的衣服褲子全檢查了一遍,連腳上的襪子也看過了,硬要他換雙更厚一點的。

如今已到了夏季,小孩子又天性怕熱,夏三歲自然不想換,可惜上車後不僅被換了襪子,還被強制性的裹了個薄毯。立馬不安分的掙開毯子扭啊扭,并試圖用小胖手扒住車窗看外面的風景。蔣戰威幹脆把他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劇院前的那條路沒有多少人,但路兩邊的樹熱熱鬧鬧的開滿了花,一團又一團,像雪一般。蔣戰威以前從沒覺得有哪個景值得看,但心上人在身邊,就一切都不一樣了,看什麽都感到順眼。

車子緩緩停在劇院大門前,蔣戰威直接帶夏熙進了二樓視野最好的雙人包間。裏頭的座位又大又舒适,還能将整個舞臺都收入眼底,夏三歲覺得非常滿意,唯一不滿意的就是那雙厚襪子。

實在忍不住趁着燈光暗場的時候偷偷把襪子給扯掉了,舒舒坦坦的晃着兩只小腳丫,好不自在。

可惜很快就被隔壁座位的蔣戰威發現了,立即道:“把襪子穿上。”

夏三歲聽不到一樣置之不理。

蔣戰威沉聲又說了一次,還是得不到回應,小家夥甚至将腦袋往反方向一撇,裝作無視。元帥只好起身走到他的座位前親手給他穿,并狠着心在白嫩的腳背上拍了一下,“怎麽就那麽不聽話?萬一着了涼又起燒怎麽辦?!”

夏三歲被拍疼了,擡起肉嘟嘟的小腳丫便踹在了半蹲半跪在他面前的蔣戰威的臉上。蔣戰威不躲不閃地任由他踹,一直等到踹完了才抓住他的腳,把襪子重新套上去,“不許再脫,不然就打三下。”

“可是我熱,”夏三歲卻偏要再脫,甚至把襪子扔到了牆角,“你憑什麽打我!”

蔣戰威的神情冷下來,緊抿着的唇彰顯着他隐隐欲發的怒火。夏熙瞥了一眼蔣戰威的臉色,不由閉了嘴,看着蔣戰威最終一言不發地撿回襪子,又一次幫他套上。

雖然夏熙的确既熱又不舒服,但這回老老實實的穿着沒有再脫,——以免真的把蔣戰威給氣壞了。

蔣戰威的氣還有一大半來源于之前的冷戰。

夏熙執意要跟着去的那場婚宴無異于鴻門宴,蔣戰威根本不敢确保他的安全,可夏熙人變小了脾氣反倒更大,若不順着他的意思來,怎麽哄都沒用。而這脾氣也有一部分是蔣戰威親手慣出來的,對夏熙的縱容和疼愛已不知何時變成他與生俱來的本能,有氣也只能自己跟自己生。

蔣戰威的情緒就被夏熙掌握着,若夏熙開心如意,他便會感覺快樂,可很多時候夏熙想要如的那個意都是他不放心也不認同的。這本就是件相互矛盾的事,往往都是愛得多的那個先作妥協。

這場舞劇的确很精彩,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才結束,待出門之後,發現外面竟下起了暴雨。個別小路因此變得泥濘坑窪,車子也跟着搖晃颠簸,尤其經過一條正在重修的街道時,竟像受到詛咒一樣,倒黴的陷進了水窪裏。

蔣戰威讓司機直接沖出去,但司機嘗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于是蔣戰威果斷的脫掉外套開門下車,并在關門前囑咐夏熙道:“寶貝聽話,呆着別亂動。”

前排的衛兵立即跟着下了車,夏熙透過車窗望向蔣戰威,只見他身上的襯衫轉眼就濕了,緊貼着挺拔的身軀,結實的肌肉都随之彰顯出來。

所幸司機終于在助推下将車子發動成功,但雨實在太大,蔣戰威回到車上的時候,從頭到腳均濕透了,寬肩窄腰的完美線條也被衣服包裹的一覽無餘。然後一手拿車上的備用毛巾簡單的擦了擦頭發,另一手去解襯衫最上面的扣子。

別人都淋的像落湯雞,唯獨蔣戰威不知為什麽變得更英俊和性感。也許是因他平日都将每顆扣子扣的一顆不剩,這回卻解開了三顆,露出了胸口和鎖骨,添了幾分不羁。

暴雨就是這樣來得和快去得也快,待車子抵達元帥府,雨已經明顯轉小。但夏熙身上還是不可避免的被沾濕不少,蔣戰威便帶着他一起進到走廊盡頭的大浴池裏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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