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綿長夢

不知道宋漫郡到底對宋漫貞的腿做了什麽,從她再次醒來之後左腿就酸痛得讓她一步都無法從床上離開。她不過喝了一口小娟端來的藥湯之後便被困倦感和疼痛感折磨得暗無天日,每日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昏睡,好似永遠都醒不來。

宋漫貞持續發汗,說夢話,高燒不退吓得和宋老爺剛剛從邊南城回來的宋大夫人整日守在她身邊寸步不敢離。

“漫貞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會這樣?”宋大夫人看見女兒這般受罪忍不住掉淚,宋漫郡卻安撫道:

“娘莫着急,我找了郎中瞧過,郎中說了漫貞是傷了腿有些炎症才導致發熱,已經開了幾服藥,我讓小娟熬了喂漫貞喝下了。漫貞好好休息幾日便好。娘和爹還要去邊南吧?盡管去不用憂心,女兒會待在家中照料一切到你們再回府為止。”宋漫郡知書達理的模樣讓宋大夫人心中寬慰不少:

“幸好有你在,這家才像個家……若是你不在,漫貞又這般,家中已然無人!我真不知道我和你爹年歲漸長,不知還能不能支撐得起這個家!”

宋漫郡看她娘眼淚不止,知道她又想起了二妹的事情,心裏也是悵然,撫摸大夫人的後背道:“是女兒不孝,沒辦法為爹娘分擔生意上的事。”

“別這麽說,你嫁入朝中禦史豪門,已是為我宋家賺足了臉面,我和你爹去邊南的時候人家一聽是禦史夫人宋家,馬上就把貨賣給我們。宋家有你,真是我們的福氣。”

宋漫郡表面上并沒有露出歡欣,只是握着宋大夫人的手不放開。在宋大夫人沉默之時,宋漫郡轉眼瞧着宋漫貞皺着眉略帶痛苦的睡臉——沒有露出一絲的笑意。

宋漫貞一直被困在夢境之內,無窮無盡,無法醒來。偶爾昏昏沉沉地回到現實之中,望着精心雕琢的豪氣屋梁,渾身虛汗,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那高不可攀的房頂讓她感覺恐懼。她胸口發悶,呼吸艱難,膝蓋卻又痛得讓她無暇顧及其他。

在這半夢半醒之間,她不斷地夢見春水,夢見春水在戰火間奔跑,一臉慌張害怕。有個滿覆盔甲的高大男子一劍斬在了春水的左腿上,春水摔倒,血流滿地。

春水躺在地上,沒哭也沒鬧,那男人不見了,她身下變成堆積如山的屍體。

她的腿還在持續流血,目光卻全然呆滞。她像是一具已經死去的人,一具被遺棄的屍體,再也感覺不到這世間的一切……

可是為什麽,腿還是那麽痛?

在夢裏她仿佛變成了春水,感受關于春水的一切,疼痛深入骨髓,痛得尖銳。

“春水,春水……”宋漫貞在夢中呼喚着春水的名字,坐在一邊為她候着藥湯的宋漫郡聽見了她夢中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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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漫郡把藥碗擱在一旁,仔細瞧着宋漫貞的臉龐。

這幾年都是如此,只要有一段時間不見,再見到妹妹,便會發現她的五官又展開了不少。小不點的臉龐上漸漸有了成年人的氣息,她的愛憎也變得愈發明顯。

也是,她已十六。

宋漫郡的臉龐僵得很,甚至連精心修飾的睫毛都紋絲不動。她的手指勾過宋漫貞的唇,在她柔軟嫩紅的唇尖撫弄。指腹輕輕地壓在宋漫貞的唇肉上,感受到她的呼出的熱氣和脆弱之處的綿軟,再撥開她的雙瓣,內裏顏色更是鮮豔。

“唔……”宋漫貞似在夢中感受到了什麽,微微張啓雙唇,宋漫郡的指尖便更加肆意地在她的唇齒之間流連。

漫貞啊,小漫貞,你已經不再是我的小漫貞。歲月最是無情,任再可愛再親密的關系也都會被它抹滅,永世不複來。

這牢房黑暗得吓人,即便是在正午,但卻只有一絲光亮從那窄小到只能露出一只眼睛的小洞裏透到牢房,可惜不能照亮任何。

這裏就像是地獄,一盆盆的火焰在很遠的地方熊熊燃燒,但卻像是假的,感受不到來自它的哪怕一點點的溫暖。

春水覺得自己已然死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經感覺不到寒冷,雙目睜着不眨,死死地盯着牆上那枚唯一和外界相通的小洞。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在飄着雪花。

今日冬至比往年要寒得多,春水身上就挂着一件薄薄的囚衣,連發抖的氣力都沒有了。這囚衣質地粗糙,覆在身上稍微一動作就像要把皮膚給磨破,難耐得很。牢房是用粗壯的木頭隔開的,早已冷卻的牢飯裝在黑色的破碗裏,獄卒把那牢飯丢進來的時候漫不經心,灑出不少泡爛的菜葉和米飯在地上。

春水翻了個身,覺得渾身都散架,骨頭都松了。正巧看見那碗飯,春水就想起了舒昌二年,正是夏朝新國建立之初,全國遭受到了嚴重的瘟疫和饑荒,那時候春水染上了瘟疫,誰都不敢靠近她。本就深受重傷的春水命懸一線,當時她覺得自己肯定要見閻王了。沒想到最後那乾沐青卻絲毫不害怕,每日依舊來照顧她給她換藥,喂她吃食,對待她一如既往。春水當時有問她,乾沐青,大家都躲着我甚至把我丢到這荒山野嶺,你為何還來?你不怕死嗎?

當時乾沐青并未像現在這般喜歡濃妝豔抹,眉目清秀的她看也未看春水,把她身子翻過來,脫她衣衫為她上藥。

“死有什麽好怕,難道我還沒死夠嗎?”乾沐青對她愛答不理,只是幫她換藥。

幾日之後,春水還活着,乾沐青依舊來山上廢棄的小木屋裏看她。

“身上的皮膚都潰爛了,這處見了骨。”乾沐青拉起她的手臂去看她腰側的傷,疼得春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你大概也快死了吧?也好,既然如此,我也就放手一搏了。”

乾沐青帶春水去了一位隐世神醫之處讓神醫為她治病,沒想到這一治就真的好了,而乾沐青卻一直沒有被傳染上瘟疫,其中的道理春水到現在也不明了。

每次回憶起乾沐青抛開塵世不懼死亡全心全意又裝作漫不經心地照顧自己的模樣,春水曾一度人物她心中肯定有情。

可是乾沐青這個人總是讓人琢磨不定,有時候春水幾乎要覺得乾沐青真的愛上她了,乾沐青卻又拉遠了距離;有時候覺得乾沐青是多麽在乎她,卻又被在第一時間被打入了冷宮……

春水自嘲,乾沐青身邊那麽多女人,自己又算是什麽呢?這些年來春水心中這麽一個人,但可惜乾沐青心在四方。

終究是癡心妄想,春水嘲笑自己。

貼在地板上的耳朵聽到了腳步聲——或許該來的總是要來,她早該在九年前就死了,已經逆天續命,不應再有什麽貪求,何況,她已經沒有任何牽挂了。

承蒙乾沐青照顧,若是今次能死了,也算是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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