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鬼語猙獰

街邊的馬車內，慕容辰透過車窗縫隙，看着那幹豆芽一樣的小騙子擠在一群男子當中，做一副豪邁可笑的傻模樣。

厭煩地擰了精致修長的眉頭。

“殿下。”

忽有聲音在車外響起。

他收回目光，屈指在側壁上輕輕一敲。

一個尋常黑衫卻雙目精光湛湛之人上了車，正是甲子軍左翼首領，周青。

他跪在車門邊，沉聲道，“孟宇熬不過，已咽了氣。”

慕容辰看着他，數息後，輕嗤一聲，轉過臉，再次看向窗縫外。

周青又道，“他死前交待，買通他的人，一直蒙面，故而并不知曉那蒙面之人的身份。”

慕容辰面無表情，片刻後，道，“去查孟宇的私人物品，可有女子或嬰孩之物。”

“！”

周青神色驟變，“殿下是懷疑？”

慕容辰的手指撫上旁邊的一枚涼玉雕刻的盛開牡丹花擺件，慢聲道，“他跟随本宮十年，尋常之情并不能脅迫他。便是被本宮一根根捏斷肋骨，也不曾吐露半分實情，可見，他有了更重要的東西。”

周青冷毅的面上現出幾分不忍，朝慕容辰看了眼——殿下這話，無非就是在說，十年相伴不若一朝變心。

若孟宇真的是為了新歡幼子而背棄了殿下，那這天地間，還有何人、何情是能堅定地站在殿下身邊的？

可他是個只知殺人不知感性的男兒郎，便是心中分明知曉難過也無法說出什麽安慰熨帖的話來。

擡眼，便看到長公主殿下淡然冷漠似乎早已習以為常的臉。

他到了嗓子眼的話，竟是一個不能成句地說出來，頓了頓，行禮道，“屬下這就去查。”

說完，退出了車外。

“嘎吱。”

車門被小心地關上。

華貴的馬車內，再次恢複一片沉靜。

角落裏，一枚天青釉的牡丹香爐裏，香煙袅袅娜娜地升騰而起。

慕容辰的手指點在涼玉擺件上，微微側身，靠在車壁上，看着窗縫外。

縱使酷夏，這京城的大街小巷中也不乏走商販夫行人游客，叫賣聲孩童聲嬉笑怒罵聲不絕于耳，端的是熱鬧非凡。

而裹挾着這些喧沸歡騰的熱浪，更是一陣一陣地從這狹窄的縫隙中朝車窗裏撲。

可慕容辰卻只覺得，他的周身卻冷得像地府十八層那看不見天日的陰寒。

到處皆是嘶鳴，鬼哭，鮮血，惡相，不堪……以及，醜陋。

他孤身站立在這片忘川之中，看那些尼羅衆生朝他谄笑、乞巧、讨好，訴忠心、忠膽、忠腸，可他擡手一撕，一張面孔下，是赤裸裸的猙獰惡鬼面！

惡鬼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他一拳打過去！

鬼面消失。

可暗憧憧的迷霧後，卻響起無數的鬼語輕笑，猙獰百聲。

“咔。”

手裏的涼玉牡丹，一朵花瓣，竟生生被他掰斷！

慕容辰漆黑到無光的眼眸微微垂下，看到指尖滲出的血漬，嫣紅之色宛若瑰寶，一滴滴地落入到潔白的花蕊中間。

他看着看着，忽而彎起嘴角，似瘋似魔地輕笑了起來。

……

來福賭坊中。

“押雙！”

趙元林賭紅了眼，一巴掌将最後一張銀票砸在了桌上，滿面猙獰地看着上頭坐莊的王虎，怒道，“雙！”

魏嫣跟在旁邊也喊，“雙！絕對是雙！”

王虎一笑，朝兩邊招呼，“買定離手啊！”

衆人屏息，便看他掀開骰壺，拿起一杆竹尺，一對一對地數起桌上的骰子。

“二、四、六……”

“單！”

一陣哄鬧聲中，趙元林面前的銀票被勾走！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一堆骰子！

王虎已帶着人走了過來，笑道，“趙公子，連同先前欠下的五千兩，您在我這兒又賒欠了一萬五千二百兩，我給您抹個零頭，您只要還上兩萬兩便可。您看……這銀子，是如何給啊？”

趙元林的身子晃了晃，忽然轉頭看向身旁的魏嫣，魏嫣吓了一跳，趕緊地往後退了兩步，一個勁搖頭，“不成！二哥，這可不成！那八千兩小弟已沒法交待，再拿兩萬兩，我阿爹非剝了我的皮……啊呀！”

話沒說完，趙元林突然一臉兇惡地撲過來要抓她，“你！都是你誘得我！我本來不想賭了！都是你！這銀子必須你還……啊！”

魏嫣一扭身，躲到了元二身後，順手将他往前一推！

元二面無表情地擡腳，一腳踹在了趙元林的肚子上！

“砰！”

他整個人當即飛了出去！一頭砸在身後的椅子上，當即頭昏眼花慘叫連連！

王虎幾個當場被震住，面面相觑後，轉身，對趙元林笑道，“二公子，既然您拿不出來這兩萬兩，那就還是用身子來償吧！兩萬兩，兩條腿……”

“慢着。”魏嫣瞄了眼元二魁梧有力的身材，暗暗贊嘆地點了點頭，又做出一臉害怕的模樣探出半身去，“二哥，他們真要剁你的腿啊……”

趙元林被踹了一腳，氣勢早散了，顫巍巍地爬起來，朝魏嫣哭道，“賢弟！你救救哥哥！兩條腿啊！哥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回到家裏同我阿爺一說，你父親也撈不着好是不是？你就再幫幫哥哥！哥哥做牛做馬報答你！你幫幫哥哥啊！”

人說救急不救窮，賭鬼莫沾身。

那都是無底洞！

賭徒就沒一個能收性子！開口的承諾比那水裏的泡沫都不夠經實。嘴裏的話就是騙人的鬼。

故而趙元林身邊其實除了他親娘，再無能夠信他之人。偏生他娘這一回因着他大哥被殺的事兒，根本就無暇顧及他。

他在家裏被憋得煩悶了，這才跑出來，本想賭個兩把就當散個心，誰知卻到了這樣的地步。

眼前的魏嫣如今真真的就成了他唯一的救命草了。

他哭得毫無世家貴公子的模樣。

連王虎幾個都露出一臉的鄙夷不屑。

偏魏嫣卻是一臉的擔心，想了想，走過去，蹲在他面前，道，“二哥，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我也不能取那麽多的銀子出來……”

“賢弟！”

趙元林伸手，想抓她的手，被躲開，只拽到一片衣角，也不管了，跪在地上朝她哭，“只要你救了我這一回，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弟弟！我趙元林發誓，絕對不虧待你！你救我這回！就這一回！”

魏嫣為難地想了想，忽然道，“二哥，我聽我阿爹說，國公府嫡親的子弟，都有一塊祖傳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