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重感冒與白血病

“你吃早飯了嗎？餃子要不要熱了吃點？”

仰靠在病床上, 看着旁邊的林原，路音彎了彎紅唇，氣色瞧着倒是比昨天要好一些。

視線從女孩抹了口紅的唇上滑過, 被詢問的人沉默一瞬後沒有急着答話, 倒是先轉身拉上了病床旁的簾子。

滑槽聲音響起，淡粉色的簾子環繞病床一圈，原本透亮的空間瞬間變得狹窄昏暗。

下一刻, 路音頭頂的壁燈被按亮, 林原銳利的下颌角也落進了眼底。

心跳, 一點點加快。

“路上吃過了，頭暈不暈, 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指腹輕捏着下颌，原本站着的男人驟然俯低上身, 氣息落在路音鼻尖，心跳戛然而止。

“……沒有，你坐好。”

這姿勢, 問診不像問診, 探病又不像探病，倒像是在耍流氓。

把人拉着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心裏那點莫名其妙的緊張，似乎也被男人這個操作攪得散了些。

擡眸看着面前的林原，路音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欲言又止的空隙，還沒等她說出話來，林原卻是又伸出了手。

藍白條紋的病號服, 套在路音身上更顯得她身形消瘦。

而或許是病號服型號偏大, 又可能是因為款式設計的本就大方簡約, 林原只輕輕一拉，原本就松垮的衣領立馬往旁邊歪斜，露出了女孩大半邊肩膀。

路音向來是纖細的，肩膀也是又瘦又白。

只是順着肩膀往上，原本脖頸間白皙的皮膚，現在卻隐約可見紫紅色的痕跡，鎖骨旁甚至還有一塊青色的瘀斑。

硬幣般大小，不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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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不容易忽略

目光落在瘀斑的位置，明明沒有絲毫重量，但卻莫名灼得路音心上一燙。

沒有預料到林原的動作，更沒有想到他會突然伸手，暴露在空氣中的肩膀無意識顫了顫，路音下意識後退扯回自己的衣領，空氣一時變得安靜。

沉默

牙齒咬住下唇，玫瑰色的口紅被暈染開，倒像是被咬出了血。

“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說的。”

“對不起”

同時說出口的話，撞在了一起，連同兩人的視線。

和路音不同，林原看人的目光總是帶着幾分厚重和清冷，道歉時更明顯。看着好久沒有這麽望着自己的人，路音愣了愣後，卻是倏地笑着松開了唇。

“跟我說對不起幹什麽，我生病又跟你沒關系。”放開攥緊的衣領，路音的聲音軟和得像風，“而且如果不是你，我說不定還不會這麽早就到醫院檢查。”

如果只是淤青，或許路音還只會以為自己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就算消的慢也不會太在意。

聽主管醫生說，很多發生DIC的病人都是因為早期沒有及時發現，才導致後面出現一系列意外。雖然她發現的原因有些難以啓齒，但那也算是幸運。

“不說這個了，反正檢查結果也要下午才出來。本來我也打算等下午确診了再告訴你，但又怕你後面才知道不高興。其實我自己感覺還好，沒有什麽特別不舒服的地方……”

兩個人在一起，總有話多的，也總有話少的。

相比起林原，路音向來是更愛說話的那個，但今天的路音話似乎格外多一些。

仿佛忘了還在醫院，也好像忘了很多事明明才跟林原講過，躺在病床上，不能下床的人眼神不見絲毫恐懼和晦暗，甚至明亮的堪比那晚的星光。

漂亮嗎，的确漂亮

就像飛蛾撲向燭火，即使翅膀被燃燒殆盡，依舊發出了一陣足夠引起所有人注意的光芒。

等待結果的時間是漫長的，但聊天或許會加快這個過程。

臨近正午，話題已經差不多繞了世界好幾個彎的路音，似乎也再找不出合适的聊天內容。而盡管一直在聽她說話，但從進來到現在，好像不管她怎麽逗，面前人的表情都沒變過。

這人，怎麽總是那麽專注，讓人想轉移他的注意力都困難。

挫敗地喝了口溫水，頂着落在自己身上沒移開過的視線，路音笑得有些無奈。

他現在怎麽就那麽愛盯着她看

從開始戀愛後，路音就發現林原有盯着自己看的習慣。而這個習慣，可能林原自己都沒有注意。

無論她是在店裏擺弄花，還是在他家的廚房做飯，哪怕只是洗個手，林原都要跟在她身後。

也不做什麽，只是下意識的，好像就想看着她。

甚至是在沙發上的時候，這人每次也是親一會兒就無意識地擡眉看她，哪怕客廳黑得明明看不清臉，他還是下意識要望一眼。

望什麽了，明明她就在他懷裏

水杯已經見底，仰起頭，沒有急着讓林原幫自己打水。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說了半天的路音，現在突然也沒了說話的力氣，只笑得依舊開朗。

“林原，我餓了，有點想吃炸醬面，你幫我去買吧。”

不是普通的炸醬面，而是奉江中學對面巷子裏賣的那家，開了有二十多年了，現在老板都沒換，也沒辦法點外賣。

路音還是兩個月前經過學校門口的時候專門去店裏吃過，早就想再去很久了。

“好”

豬油、雞精、醬油醋

各種調料混在一起鋪墊到碗底，再把熬得滾燙的湯澆進去，素白的面條煮熟後也被撈進來，最後燙三四根空心菜，一碗素面煮得很快。

但雖然動作快，實際上面館的老板娘年紀早已經不小了。

沒有擡頭，老板娘樂呵呵地把面撈進碗裏，然後邊拿起勺子從大鍋裏舀炸醬，邊擡頭看向正等在鍋前的老熟客。

“小原，你最近可好久沒來了啊，我還以為你是吃膩了，不愛吃我家的面了嘞。”

小半勺炸醬被均勻地鋪在面條上，濃郁的醬香彌漫開，瞬間勾起人的食欲。

作為在奉江中學開了大半輩子面館的老板，楊鳳霞對林原那已經不是一般的熟悉了。

照理說這高中學生一茬接一茬的畢業，原本她應該記不得林原這樣早就畢業好多年的學生。但沒辦法，誰讓林原特殊啊。

自從高中畢業，這些年林原經常會回學校看看，尤其是他回C市工作以後，學校這邊那更是來的勤，自然讓人記憶深刻。

而且就算不說這個，就憑當年林原高中畢業考上的是B大，這學校周圍的人就很難忘記他的名字。

甚至楊鳳霞去年關節長了個囊腫，最後還都是找他做的手術，兩人關系可不一般，因此這會兒打趣起人來也絲毫不客氣。

“最近有點忙”看着泛着油光的炸醬，被打趣的林原今天似乎有些走神。

沒有發現不對，聽了他的話，楊鳳霞倒是非常理解地點點頭，感慨道：“是啊，你們學醫的就是累，經常熬夜加班做手術什麽的，可不忙嘛。”

“不過啊，這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別到時候錢掙到了，人給累病了。”

年齡大了就愛絮叨，楊鳳霞忍不住習慣地多叮囑幾句，但對面的林原今天話着實不多，還只顧着看她舀炸醬的鐵勺。

“楊姨，麻煩您多舀點炸醬，我女朋友愛吃。”

“喲，給你女朋友買的啊？我還以為是你自己吃嘞。你這什麽時候有的女朋友，我都沒聽說，是咱們C市的人嗎？”

“是，高中同學”

“同學啊，那感情好，認識時間這麽長，這談戀愛肯定沖着結婚去的吧。”

愛聽八卦的老板娘，聽到這兒連舀醬的動作都下意識放慢了，而在看見林原點頭時，更是笑得彎了眼睛。

“哈哈哈，我猜就是這樣。不過你這年齡也不小了，是該考慮成家的事兒了，回頭你把人帶到店裏來，我請你們吃面啊。”

笑着把面條打包好，最後又拿了店裏賣的兩顆茶葉蛋一起遞給林原，楊鳳霞承諾的很高興。

這看着年輕人成家立業，日子越過越好，可不就讓人開心嘛。

熟悉的味道，總是讓人懷念的。

裹滿了炸醬的面條，路音吃得很喜歡，很滿足。但可惜只吃了一半，她的胃就開始不舒服，剩下的林原直接接了過去。

沒有猶豫，沒有介意，男人的動作自然的讓人來不及拒絕，仿佛是本該如此的親密。

但是……

指甲陷入床單，輸液的手背皮膚繃得有點緊。垂下眼，看着林原黑色的發頂，路音剛吃完面的唇泛着白。

“結果出來了”

下午3點，江洋穿着一身白大褂，準時準點地出現在了路音床旁。

薄薄的病歷夾，裏面夾着已經等待了一天的報告單。

剛睡醒的路音頭有些發沉，但又似乎格外清醒。明明知道應該就是那個答案，但好像到了此刻，還是忍不住下意識抱着一絲僥幸。

萬一了

哪個生病的人，沒有期待過這樣的萬一

不自覺握成拳的掌心也被另一個人的手指覆蓋，或許是想給她點熱度，但明明，他自己的指尖都還泛着涼。

仰起頭，看着站在自己旁邊滿臉平靜的林原，路音笑着彎了彎眉。

“江醫生，結果是什麽。”

“确診是急性髓系白血病”

話音落下，重錘也徹底敲擊在了繃緊的鼓面。

砰的一聲，響聲不大，卻足夠讓所有人的心都為之停跳。

擡眼，看看聽自己說完後，躺在床上依舊笑容不變的路音，再扭頭看看旁邊站着的面無表情的林原，江洋沉了沉眉，嘴裏的話沒停，語氣裏甚至還帶了些慶幸。

“但還好”

“的确是M3型”

M3是所有白血病分型中，唯一一種不需要骨髓移植就能達到治愈的類型。雖然是急性髓系白血病，但确診型號是M3确實可以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具體的治療方案後面我再跟原哥你仔細解釋，但化療肯定是要做的，不過現在路小姐主要的問題是血小板太低，随時有出血的風險。現在這個月是最危險的，為了安全考慮今天晚上就必須要轉到層流床的病房隔離治療了。”

層流床病房，就是全都是用層流床代替普通病床的病房。

層流床四周有垂簾，能隔離開外面的環境，床上還帶有空氣淨化系統，能夠很大程度上地降低患者的感染風險，特別适合血液科像路音這種免疫力低的白血病患者。

對這個病房路音倒不像最開始聽到DIC時那麽茫然，或許也是因為提前查詢過資料，現在也只笑着問道。

“層流床病房，是那種全封閉的病房嗎？就像骨髓移植的病人住的那種。”

“不是，需要骨髓移植的病人住的是無菌倉，那種無菌條件更嚴格，也不能有家屬陪護，跟層流床不一樣，層流床是有家屬陪護的。”

說完江洋轉過頭，看着林原仔細道：“我們醫院規定層流床病房只能有一個家屬陪護，陪護的人也盡量不要變更，如果家屬沒時間的話也可以請專業陪護，他們有經驗也很細心。”

問病史時路音就說過國內沒有親屬，截止到現在也只有一個朋友來看過，林原的工作又忙，江洋也就傾向于建議他們選擇專業陪護。

說完江洋又仔細解釋了遍M3的疾病特點以及後續治療的注意事項，總的來說就是M3雖然不需要移植，但前期出血的風險卻非常高，仍舊稱得上是命懸一線，只有熬過這個月才能真的可以放心些。

另外後面化療全程都需要住層流床，時間估計要一個月左右，這一個月基本就不能離開層流床病房了，要準備的生活物品這些醫院有提前打印好的列表單，等會兒直接去樓下醫院的超市照着買就好。

到底是C市最好的醫院，在配套設施與治療上都很注意細節。說完注意事項後，沒什麽其他事要交代的江洋把列表單遞給林原便轉身出去了。

門鎖合上，病房重新恢複安靜。

午後時光慵懶，隔壁病床的患者始終沒有發出絲毫動靜，存在感弱的幾乎讓人想不起來。

仰頭看着面前的林原重新拉好簾子，從頭到尾始終笑着聽着自己病情的路音這會兒表情依舊不變，語氣似乎還比最開始更輕松了些。

“看來我運氣挺好的”

“雖然得了白血病，但好像也不是很難治，剛才江醫生也說後面只需要化療就行。林原你不用擔心我，現在結果出來應該高興才對，你看你都一天沒怎麽笑——”

音調輕輕的安慰聲源源不斷地從床上女孩嘴裏說出，低低啞啞的嗓音，像是很久以前的老琴弦在陽光下發出的嗡鳴。

擋住簾外的最後一縷光，男人的背脊在昏暗的環境中越發顯得寬大，不自覺眯了眯眼，路音嘴裏的話還在繼續，但下一刻

“別怕”

沒有束起的長發，略顯淩亂地披散在肩頭，因為一直躺着而有些炸毛的發頂上空，此時突然落下了一只手。

沒多少溫度的掌心，輕輕揉了揉毛茸茸的頭發，原本半靠在床上的人影被擁入懷中，林原的呼吸落在路音後頸，熱熱的，濕濕的，激起一陣戰栗。

“路音”

“你只是重感冒而已。”

所以別怕，我一定治好你。

……

騙人

紮着針的手蜷縮，聽着對方騙小孩的話，路音的力氣跟沒有說完的話一起，仿佛頃刻間就散了。

眼淚，不受控制地從剛才還滿是笑意的眼底砸落。

啪嗒，啪嗒，大顆大顆的水珠重重地落在男人白色的襯衣上，濡濕的觸感從肩頭蔓延，男人的心頭仿佛落了一陣雨。

抿緊唇，路音沒有發出一絲嗚咽。

小時候，在鄉下老家。

調皮的路音因為偷騎隔壁哥哥的大號自行車，不小心沒握緊剎車，直接就從斜坡上摔到了旁邊的水溝裏。

水溝裏的石頭很多也很尖，小姑娘的膝蓋被劃傷流了不少血，躺在水溝裏的路音哭得誰都哄不住。

最後還是路爸爸趕來把人抱在懷裏，一邊捂住路音的眼睛，一邊心疼地低聲哄騙。

“音音，沒流血沒流血。”

“你就是被螞蟻咬了口而已”

作者有話說：

層流床：通過空氣過濾可大量地減少空氣中的微生物，适用于化療及移植等各種免疫力下降的病人。

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M3）：白血病病友通常笑稱這種病為一場重感冒，治愈率較高感謝在2023-05-24 22:18:28~2023-05-26 12:06: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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