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鐘唯期百無聊賴。
通常他是被想念的那一個,但這一次他變成了數日子的人。
嚴修沒有聯系他的——
第一天。
第三天。
第九天。
鐘唯期坐不住了,他拐彎抹角問胖子:“你們班上最近有什麽事嗎?”
胖子說:“沒有。”
他又問:“你們班主任忙不忙?”
胖子說:“我哪知道,看起來和平時一樣。”
這個和平時一樣刺痛了鐘唯期。
第二十天的時候,鐘唯期終于忍不住主動打電話給嚴修。
“明晚有空嗎?我有個朋友開了家新店,一起去坐坐?”鐘唯期把邀請拿捏在“誠懇”和“輕佻”之間那個正正好的地方。
嚴修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回答:“明晚不行,我約了人……”
鐘唯期噢了一聲,他的聲音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似乎明白了一些別人被他戲弄時候的感受。這可能就是所謂的輪回。
“明晚真不行,”嚴修的話還沒完,“今晚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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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唯期無聲地笑了,他愉快地說:“我等你。”
他們在朋友的新店只坐了半個小時,然後找個地方直奔主題。嚴修帶他去了一處地點偏僻的老小區,沒有電梯,十分破舊。
“這是你家?”鐘唯期走在狹窄的樓道裏,十分懷疑。
嚴修說:“不是,這是我租的地方。”
他用鑰匙打開門,鐘唯期一眼看到房間裏的大床——房子老舊,沒什麽像樣的家具,只有一張床嶄新幹淨。
“還真是……”鐘唯期發笑。這房子的功能一目了然。
他在這一室一廳的老屋裏轉了一下,嚴修已經打開了熱水器。
他們一起沖了個澡。嚴修還是很沉默,但看到鐘唯期手術的傷疤,他的動作變得輕柔。他們在狹窄的浴室裏相擁着接吻。熱水忽大忽小,鐘唯期在水霧中看着嚴修,他垂着眼睛,嘴唇緊抿,雙手向下撫摸。
他們在簡陋的浴室裏盡興了一次,又去新床上滾了滾。
鐘唯期到後半夜腰都要斷了,他終于忍不住出聲抱怨:“嚴老師,我不是十八二十歲的小夥子了,你悠着點。”
嚴修無奈:“你說這話的時候,能先把腿從我腰上拿下來嗎?”
鐘唯期仍保持原來的姿勢:“這樣睡舒服。”
嚴修已經戒煙很多年了,這時候居然煙瘾有點上來。他輕輕撫了撫鐘唯期的臉,低聲問:“你和之前那個生病的大學生還有聯系麽?”
鐘唯期笑了起來:“我逗逗小孩而已。”
嚴修的神色柔和了些。
鐘唯期心中慢慢升起一種不該有的期待,他說:“這麽多天不聯系,你是不是醋了?”
嚴修看着他的眼睛說:“我不希望床伴在外面亂來。”
鐘唯期一瞬間沒反應過來,他笑着問:“什麽意思?”
嚴修按住他的手,說:“我們在一起互相解決需求,至少要對彼此的健康負責。如果你在外面還有其他性伴侶,我無法接受,也沒有興趣。”
鐘唯期有些茫然,他沒有指望嚴修此刻向他告白,一邊操着他一邊胡言亂語我愛你,嚴修不是那樣的人。但嚴修明明白白說“互相解決需求”,這樣的嚴修……只打算把他當炮友。
他還能求什麽?他該大笑。過去他遇到那麽多人,若是主動提出只談身體,不談感情。他會欣賞對方,覺得對方聰明理智不難纏。
但是道理到嚴修這裏行不通。鐘唯期笑不出來,他只是在努力維持嘴角的角度,他想自己此刻一定笑得很難看。
“我明白了。”他幹巴巴的說。他的腿離開了嚴修的身體。
嚴修看他這樣,更想來一根煙了。
“怎麽,是你先去‘逗逗’別的小男生的。倒好像我成了惡人。”
鐘唯期不是愛跟自己較勁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想太多不應該。
他又湊上去吻了吻嚴修:“你不是惡人。是我不知好賴行了吧。”
嚴修用探詢的眼神看着他,他只好保證:“我以後不會在外面招惹人,只有你一個床伴。你如果不放心,我本來就會定期去醫院做體檢,你可以看我的體檢報告。”
嚴修說:“那就好。”
鐘唯期想想又高興起來:“你什麽時候準備的這地方?我一點都不知道。”
嚴修說:“十一放假的時候。沒仔細挑,地點價格合适就定了。”
鐘唯期不傻,地點合适是因為這裏偏僻,不容易被人撞見。價格合适的意思是便宜,畢竟只是為了幹,不是真同居,沒必要租太好的地方。
但這也足夠了。足夠了。
往好處想,至少這地方是為他準備的。
“如果我不再聯系你,你怎麽辦?”若是換個人大概會這麽問。但鐘唯期不會問。
鐘唯期緩緩舒了一口氣。他躺在嚴修身邊睡着了。
接下裏的日子似乎進入了一個穩定的模式。他們很少在手機上閑聊,大部分的對話都是“今天有空嗎”“出租屋見”“我吃了晚飯過去”“好”。
一周會見兩到三次,周末必見面。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聖誕節那天正好是周六。
平安夜晚上,鐘唯期特意修飾了一下,他最近養了些肉回來,自我感覺臉比之前好看多了,對着鏡子美了半天。
胖子放學回來一邊看電視一邊玩手機,看鐘唯期進進出出,收拾了一個行李箱的東西,終于好奇問:“你要出門旅游嗎?”
鐘唯期盤算着這次要在出租屋住兩夜。他含糊說:“算是吧。”
他和嚴修偶爾會在出租屋過夜,但不是情侶那種甜蜜溫馨的過夜,而是因為時間太晚了,還是留下來睡個覺更方便。
在破舊的出租屋裏住兩夜肯定不是什麽浪漫的過節方式,鐘唯期只是覺得自己迫切需要這樣。
胖子一聽來了勁:“你出去玩幾天?”
鐘唯期一眼看穿了他:“我不在的時候,你随便吃什麽玩什麽。但是你敢把同學帶回家來玩我就扒了你的皮。你下個月不要想有一分錢零花錢。”
胖子一下子洩了氣。他哀嘆了兩句“寄人籬下,寄人籬下!”又躺在沙發上接着玩游戲了。
到了出租屋,嚴修幫着把碩大的行李箱提上樓,樓道狹窄,爬上四樓,嚴修忍不住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出國旅游。”
鐘唯期一瞬間心道,從他這頭到嚴修心裏難道不是隔山跨海?
他沒想把這麽酸的話說出口。
“說真的,哪天我們真可以出去玩一玩,”他微笑着說,“你假期又長,我嘛……這幾年都得休息。”
嚴修只看了他一眼:“以後再說吧。”
老房子的舊空調,到了夜裏最冷的時候溫度上不去。鐘唯期半夜時候覺得冷,他貼住身旁那個健康溫暖的軀體。嚴修睡意正濃的時候感到有人在他身前磨蹭,他一把把人撈在懷裏。
“你個瘋子……”嚴修嘟哝,“快睡……”
鐘唯期抱住他的胳膊,調整好了姿勢,終于享受起這最可靠的熱源。
第二天早晨鐘唯期醒來的時候,嚴修已經買好了早飯,一堆包子油條和粥。
鐘唯期裹着被子,看嚴修擺好早飯,突然笑了起來。
嚴修看向他:“難道還要我端到床上喂你嗎?”
鐘唯期說:“我是想到我大學時候的第一個男朋友了。”
嚴修對這些閑話并不感興趣,但鐘唯期已經自顧自說了起來。
“現在想想,那個男生真不錯。會照顧我,一點不滑頭,長得……還有點像你。但我嫌他沒意思,大學畢業之後再沒有聯系過他。”
嚴修一邊聽鐘唯期聒噪,一邊慢條斯理吃早飯。他在網上也看過一些論壇,上面吹噓豔遇的人太多。但他相信鐘唯期說的都是真的,不是吹噓。
因為他可以想象生大病之前鐘唯期的樣子,漂亮,驕縱,聰明還帶點無所謂的狡詐,一看就欠操。就算生了病,其實還是差不多這樣,沒有多少收斂。
但真的如何,假的如何,都不會讓他有波瀾。
鐘唯期得不到唯一觀衆的捧場,不再說話。他去行李箱中拿了一只盒子,走過去遞給嚴修。
“聖誕快樂。”
嚴修沒有打開,直接退還給他:“我沒有準備禮物。”
鐘唯期說:“你不先看看是什麽嗎?”他微笑着搖晃盒子,好像在誘人犯罪。
嚴修仍不動,鐘唯期幾乎要咬牙切齒,他自己撕開了包裝。裏面是一支手表,鐘唯期早兩周就挑好了,與他自己常戴的一款是同款。
冬日明亮的早晨,這支手表美得好像能融入陽光,不該陳列在這陋室中。
嚴修看到了,說:“這麽貴重的禮物,我更沒道理收下了。”
鐘唯期既失落,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他從前和小模特玩過,小模特上了一次床就嚷着愛上他了,要他買東西。鐘唯期還記得自己捏捏模特的小臉,說:“寶貝,你說反了吧,你愛上我,該你給我買東西才對。”
當然,遇上真可心的,鐘唯期還是會買些禮物的,只是這樣貴重的手表是第一次。
嚴修卻無動于衷。
即便只是兩個人面對面,鐘唯期還是要給自己找一個臺階下。
“不收這禮物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鐘唯期含情脈脈看着嚴修,“你對我說一句好聽的,情話,要聽得我舒坦。”
嚴修放下手上的油條,看着鐘唯期,說:“你最初愛的那個人并不是你最終愛的那個人。愛不是最終目标而是一個過程,借助這個過程,一個人想去了解另一個人。”*
他說完之後又拿起油條,安靜咀嚼。
鐘唯期有一秒鐘停止呼吸,然後他回過神來:“等等,這好耳熟,是不是哪部小說裏的名言?”
嚴修說:“是的。哪部小說自己查去。”
鐘唯期已經滿足,他微笑着收起手表,和嚴修一起吃早飯。
下午他們開車去郊區逛了一圈,去本城有名的人工湖看了過冬候鳥。回來之後又在出租屋裏搞了一夜。
嚴修進入的時候,鐘唯期還想着他背的那句話。
“……借住這個過程,一個人想去了解另一個人。”
鐘唯期沒有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會想要去了解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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