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伴讀
次日,謝央入東宮,來取燕嬌勾選的伴讀名冊,見上面都是長得極好的,略挑了挑眉。
恰巧又翻到盧清的畫像時,他的手一頓。
燕嬌順着看過去,正是昨日她同壺珠說起的吏部右侍郎之子,她偷觑着謝央,心中猜測只怕他見了這盧清,許是有些壓力了。
謝央看着那畫像,想了半晌,印象中他确實是見過盧清的,只是……
他看了看盧清的身姿與鼻翼,不由輕笑一聲。
燕嬌見了他的笑,暗暗撇嘴,問道:“太太、太傅大大、大人,怎、怎麽、了”
謝央擡眸看她一眼,合上手中的名冊與畫像,說道:“無事,那臣便着人吩咐下去,讓他們明日入宮。”
“好、好的,有、有勞太太、太傅大、大人了。”
謝央颔首,又從袖中拿出一份名冊,“這是為殿下選任的老師,還請過目。”
燕嬌不覺感嘆謝央做事仔細,謝了兩聲,才接過名冊。
上面寫的人,她只認得孟随。
看到孟随的名字,她不由一怔,拿手指比着,只見上面寫着:右丞相孟随任騎射之師。
還附了一張孟随彎弓射雕的畫像,一身铠甲熠熠生輝,面容冷峻,微眯着一只眼睛,甚是勇猛。
燕嬌見了,不由眼角一抽,指着那畫像,看向謝央,“這、這畫像,也太、太失、失真了吧!”
“此乃孟丞相二十年前的畫像,應孟丞相之約呈上來的。”謝央笑着回道。
燕嬌:“……”敢情她外祖還挺要臉啊!
“榮祿大夫傅老先生較為嚴苛,但對詩書理解頗深,殿下可多向其請教。”謝央為人仔細,又拿過名冊,将上面所記的先生一一向她介紹,“這位是文華殿大學士李延玉,原任戶部尚書,于道法上很有研究,殿下也曾得蘭竺道人診治,這位先生對蘭竺道人很是推崇。”
聽謝央提及蘭竺道人,燕嬌心裏一虛,讷讷地點頭,又看他手指落在下一頁上,嘴角微抿,卻半晌不語,不由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卻見他又恢複往常帶笑模樣,好似剛才是她花了眼,只聽謝央語聲無波道:“這位乃是華蓋殿大學士兼禮部員外郎岳臨,所有禮教方面皆由他負責。”
雖他語氣上沒什麽起伏,但燕嬌總覺得這個岳臨似乎有些受他鄙夷,也不知道這岳臨怎麽得罪了他。
謝央又接着介紹了教她樂和史的先生,她都一一點頭,上面還附上各位先生的喜好,謝央竟也一一講了。
這不由讓她對謝央刮目些許,還一度覺得自己是小人之心。
只第二日,當她看到被她劃下去的伴讀燕洛時,心裏又騰騰騰對謝央升起一陣怒火。
謝央這厮果然不是好人!
她約選出來十名伴讀,但她确信并未勾選燕洛,因燕洛是餘王之子,也就是安陽郡主之兄,是孟不呂的大舅哥,無論何種身份,她都不能讓燕洛進宮。
燕嬌捏着小拳頭,氣得咬牙,倒是想問一問謝央,為何擅自把燕洛添了上來,可謝央那厮竟躲了去!
因她上學的地方在文華殿,所以一應都由文華殿大學士李延玉負責,但李延玉今日也不在,就由禮部員外郎岳臨負責。
岳臨看到燕嬌,見她似是有些氣怒,還以為是生氣李延玉不在,連忙堆着笑意,上前道:“因太傅大人與李大人今日談道,所以未能前來,臣受李大人囑托,今日迎殿下及各位伴讀入殿。”
燕嬌詫異:“談、談道?”
岳臨笑道:“正是,太傅大人與李大人對道法都理解頗深,恰今日太傅大人請了蘭竺道人,邀李大人一同前往後雲山去了。”
“蘭竺、道人?”燕嬌拔高了聲音道。
岳臨一愣,不知怎麽太子似乎更生氣了,複又笑着點頭道:“正是,正是。”
燕嬌聽他說完,心裏一碎,這謝央是故意拿捏她的吧!
怪不得那日在踏月樓,他聽到壺珠說“蘭竺道人”時,會是那般意味深長,敢情他與蘭竺道人相熟,還是他說請就能請的!
可謝央卻一直等到現下才表露出來,分明就是讓她不敢就燕洛一事向他發難。
這被人死死拿捏的感覺,可真是不爽!
但謝央這就是在告訴她:你別裝了,你不結巴,我是知道的。
燕嬌氣得呵呵笑了兩聲,眯眸看向岳臨,“好,本、本宮、知、知曉了,有、有勞、岳、岳先、先生了。”
岳臨其人甚是圓滑,雖只是小小的員外郎,卻頗得皇帝寵信,是以,燕嬌是結巴一事,他早有耳聞,如今也十分平靜,甚至對燕嬌更為恭敬。
這讓燕嬌不由多看了他幾眼,昨日謝央在講到岳臨時,微微頓住,又觀這岳臨的态度,只怕他不屬任何一派,才讓謝央留意的吧。
岳臨長着一張國字臉,瞧着很是正派,嘴角一圈髭須,笑露八齒,甚是标準,只燕嬌瞧他笑着,總覺得渾身不自在,這人倒是比她外祖還殷勤些許。
燕嬌無可奈何,将目光又再次移向那些伴讀,正瞥過燕洛,卻見他站沒站相,只搖着扇子,一臉嘲弄地看着她。
啧,只怕之後這文華殿要太平不了了!
剛剛燕嬌同岳臨說話時,這些伴讀自然聽得清楚,也聽到她說話結巴,有的壓抑笑意和譏諷,如燕洛一流,還有一些卻是面露擔憂,如——
燕嬌看着那個緊蹙眉頭,一臉擔心望着自己的人,眨了眨眼,左思右想,也不記得畫像上有這麽一號人物,明明她挑的都是長得極好的人啊!
這倒不是說這人長得不好,只是和她選的伴讀還有燕洛站一起時,确實稍微欠缺了些。
但為人端正,眉宇之間有正氣,只是一直挺着腰板,瞪大眼睛,蹙着眉頭看着她。
燕嬌:“……”
那人見燕嬌看着自己,精神一震,連忙上前,甚是恭敬地行了個大禮,“學生盧清拜見殿下,岳先生。”
燕嬌:!
其他伴讀見盧清施禮,也跟着朗聲道:“學生拜見殿下,岳先生。”
而燕洛只略略欠了個身,嗤笑了聲,就直起了身子。
燕嬌此時滿心震驚,壓根兒沒在意燕洛,只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盧清起來,指着他道:“你你你說、你叫、叫盧、盧清?”
那個泛輕舟于群山之中的俊美男子?
盧清揉着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回道:“是,殿下,學生便是盧清。”
燕嬌聞言,嘴角一抽,看來在畫像作假一事上,她外祖還真不算什麽。
她倒是低估了畫師,怪不得她那日看盧清的畫像,身姿如松,鼻翼挺正,有些像謝央,而一雙劍眉又似裴寂,整個人的五官,每一處都十分完美。
敢情哪一處都稍加潤色了,還是照着現成的模板畫的!
盧清有些不好意思,因他家遺傳不好,生怕太子看不上自己的畫像,便使了不少銀子,在畫像上做了那麽點兒手腳。
并不想在這第一道關卡就被卡下去,若是能長伴太子左右,自是最好。
如此可以說,盧清他爹吏部右侍郎盧微然是個實實在在的忠臣,而他自然與他爹一樣忠心耿耿,所以,在聽到燕嬌結巴的時侯,他才會心中擔憂。
因如今朝堂上下分了好幾派,皇帝又突然召了個兒子回來,群臣早亂了套,更聽得皇帝立這個兒子為太子,又要為他選伴讀,一衆大臣心思各異。
有的覺得這太子做不長,指不定死了或殘了,自然伴讀一事,能躲就躲,有的則是餘王派系,燕洛也在備選伴讀之中,也就将自家兒子的名字遞了上去。
還有一些是真的開心,若自己兒子能給太子當伴讀,那是臉上貼金的事兒,高興得就差連擺三天宴席,此類以盧家為首。
燕嬌看着盧清,心下一嘆,只點了下頭,又趕緊去瞧其他的伴讀,見畫像上頭上落花和倚柳的小公子都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可她掃了一圈,卻是沒看到那個坐卧山水間的倜傥少年,一時有些納悶:“咦?似、似乎少、少了一、一個啊?”
一衆伴讀互相瞧了瞧,不知少了誰。
燕洛那厮一揚折扇,仰頭笑道:“敢、敢問、問太、太子,少、少了、哪、哪一個啊?”
燕嬌被他一學,臉色不太好,盧清見此,心下氣憤,沖燕洛道:“小郡王,你怎可如此無禮?”
燕洛晃着腦袋,又搖着手中的折扇,看着他道:“盧清,你說說,本郡王哪裏無禮了?”
“你!”盧清為人雖直爽,但也是在他爹耳濡目染之下長大的,自然不能直言說他學燕嬌說話,否則丢面子的是太子。
有幾個伴讀嗤笑起來,燕嬌沒理會,只趁此想看看還有哪幾個伴讀不是燕洛那派之人。
只見餘下的,有縮着脖子低着頭,只當什麽都沒聽到的,有的則是看熱鬧,等她開口的,也有不動聲色,或眉間微蹙的,正只有兩人,卻是她很有印象的發上落花與倚樹而立的兩人。
岳臨雖然對燕嬌獻殷勤,但也絕不敢呵斥燕洛,只看着其他人道:“笑什麽!噤聲!”
燕嬌卻一豎手,笑着問燕洛道:“燕、燕洛,對、對嗎?”
燕洛仍學着她,“回、回殿、殿下,正、正是。”
燕嬌點了點頭,走到他身前,問道:“你、你是否在、在想,憑、憑什麽你、你一個郡、郡王還、還要給、給一個常、常年在、在外的、皇、皇子當、當伴、伴讀?”
燕洛聞言,略微一怔,說是也不是,燕嬌卻不是真的想等他回答,只又靠近他一分,笑道:“就、就憑本、本宮是、是——太子!”
話音一落,整個文華殿一片寂靜,燕洛捏着紙扇的手指骨分明,額上青筋直跳,又聽燕嬌道:“還、還因你、你爹、只、只是個王、王爺。”
最後一個“爺”字極輕,能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屑與蔑視,燕洛瞬間目眦欲裂。
“所、所以、你、你學本、本宮、也、也沒用。”燕嬌聳聳肩,轉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正坐在殿內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我居中,爾等皆在側,我居首,爾等皆在下。
這是燕嬌用此行來打燕洛的臉,燕洛心中再恨,卻無法,只一拂袖,坐在她左手邊,末了,咬牙低聲對她道:“你別得意!”
燕嬌卻故意沒搭理他,只閑閑地看向門外,氣得燕洛差點兒跳起來,而燕洛一派的幾人皆跟在他身後坐下,見此都低低安慰了他幾聲。
盧清自然是抓緊坐在燕嬌的身後,心裏得意,想和燕嬌說說話,又想到自家父親說的要做個老實人,少說話,多做事,只張張嘴,委屈巴巴地低下頭。
其餘衆人也都找了位子坐好,頭上落花的正坐在燕嬌旁邊,頗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燕嬌。
燕嬌卻撐着下巴看着門外,等着看最後一個俊朗伴讀,也正此時,她眯起眼眸,依稀看到一個人影走來。
不多時,門口傳來一個脆如青竹的聲音:“學生魏北安,請先生安。”
逆着光暈,滿目白光,刺眼得緊。
作者有話說:
嬌嬌:“我居中,爾等皆在側”,女鵝棒棒,愛女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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