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天燈
盧清從不知秦蘇過得這般慘,繼母不喜,親爹不疼,又想到秦父說的“不提也罷”,心裏對秦蘇更為同情。
明明小的時候,秦父帶着秦蘇來盧家時,還很喜愛這個兒子,秦蘇落水時,秦父也心疼得不得了。
可後來扶正了那貴妾,又生了一雙兒女,卻再也不提這個大兒子,滿口滿心都是小兒子了。
他這麽一想,就更是難過,覺得秦蘇也沒那麽讨人厭了,甚至秦蘇巴結殿下也是情有可原,實在是個太缺愛的人了!
可現下聽秦蘇的話,他有些迷茫,“嗯?”
秦蘇見他不記得,冷笑一聲,“小時候,我随父親去盧府,有人同你說‘秦府的公子’來了,你當時怎麽說的?你說:‘哦,是那個沒娘的啊?’”
盧清猛地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站起身道:“怎麽可能?”
秦蘇嗤了一聲,拿過酒杯,喝了一口,眸中閃過一抹哀傷。
盧清見他這模樣,便知自己可能真的說過,不禁摸摸鼻子,“我都忘了,不過我算是知道你小時候為什麽陷害我了……”
話還未完,就收到秦蘇的眼刀,他抿了抿唇,又道:“我……我同你道歉,我,我小時候定是學人家舌才這般說的,我這糞坑的嘴!”
他一邊說着,一邊打了自己兩巴掌,響聲清脆,吓了衆人一跳,又聽他言語,不由笑作一團。
就是秦蘇也緩緩勾起唇角,笑了起來,不過,他扭過頭,看向盧清,閑閑地道:“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盧清瞪圓了眼睛,“啊?那、那你想怎樣?”
秦蘇微微往後靠去,一手搭在椅子上,聳了聳肩道:“讓你一直懷着愧疚,最好了!”
盧清一聽,氣得一鼓嘴,卻不敢反駁,老老實實給他倒了杯酒,高聲道:“秦大爺,來,您先請!”
話音一落,滿室笑意。
正這時,天上飄起數百盞天燈,緩緩從他們雅間的窗前飛上,燕嬌看得一呆,一骨碌跑到窗前,趴在上面看了起來。
有的天燈上寫着字,有的則是素着,在河岸之上,緩緩升起一個碩大的天燈,六面扇,上面似是寫着“海晏河清”四個绀色大字。
她順着放天燈的地方看過去,看得不太真切,可那般風姿之人,不是謝央,又是誰?
“謝、謝太傅?”她喃喃一聲。
秦蘇等人見她看天燈,也都聚在了窗前,聽她言語,順着望過去,不知謝央是不是感到視線,好似微微擡眸,看了過來。
不過多時,又見從欄杆處走來一人,一襲黑裳,面容冷峻,發上玉冠垂下的墜綠珠繞線輕輕晃動,正是裴寂。
盧清一愣,“咦?這二人還能在一起喝酒呢?”
秦蘇瞥他一眼,嫌棄道:“你懂什麽?同朝為官,場面都是要過得去的。”
燕嬌笑看着他,“你、你倒是都、都懂。”
“我見到懷安王,都有些害怕,尤其看他穿一襲黑裳,真有些像閻羅。”盧清摸了摸肩膀道。
燕嬌卻是一驚,“害、害怕他?懷、懷安王很、很溫、溫和啊。”
她這話一說完,只見衆人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魏北安笑了一聲道:“原來殿下怕鬼,不怕閻羅。”
燕嬌故作兇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搖搖頭,抱着劍,倚在牆上,不再答話。
倒是李餘晴恩嘆了一聲道:“殿下初初回京,只怕不知,懷安王雖是稗官出身,可後來卻是酷吏,其手段狠辣,令人聞風喪膽。”
盧清也跟着點點頭,接過話道:“死在懷安王手中的人可不少,但這倒不是他的可怕之處,最令人覺得可怖的是他殺人的手段。”
“扒皮——”秦蘇頓了一下,搖着頭道:“便是懷安王所設的一種酷刑,在他手上,就沒有逼問不出的真相。”
“是的,好些人都說懷安王以虐殺為樂。”盧清道。
燕嬌聽完,也不由背脊發涼,又聽盧清道:“謝太傅倒是溫和,只他太過一板一眼,總覺不好相處。”
盧清望着河岸上的謝央,一臉崇敬,又繼續道:“且太傅為人正直,大義滅親,可真是聖人!”
燕嬌聽他這般形容謝央,總覺得,她和他們好似不在一個世界。
李餘晴恩想到剛才看到的天燈,贊同道:“是啊,太傅為國為民,才是真正的君子。”
燕嬌:“……”
燕嬌看向秦蘇,悄聲問道:“你、你也這、這麽覺、覺得?”
秦蘇不意她這般問,笑着聳聳肩,“不知,只是……太傅在四皇子起兵之前,得知此事向陛下告罪,卻讓人吃了一驚。”
“嗯?”
“謝太傅與四皇子是至交好友,當時宮中防守最弱,若太傅不言,只怕……”秦蘇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但他卻先四皇子一步,只說他不察好友有此大逆不道之想法,特來請罪。”
盧清點頭附和道:“後來,四皇子兵敗不成,又對陛下下毒,待被識破,太傅他求陛下讓四皇子留個全屍,可謂忠心之中,有情有義。”
“哎,本是好友,但四皇子卻生了反意,太傅縱是再不肯割舍情誼,也怕害了陛下,忠義不兩全,但學生卻覺得,太傅已盡其所能。”李餘晴恩嘆了一聲道。
燕嬌不知四皇子之死,竟還有這許多彎彎繞繞,而謝央竟同四皇子是好友?
她皺了皺眉,總覺得哪裏奇怪,卻說不出來,也就沒有再想,只趴在窗邊,望向那不遠處的河堤。
只見河岸之上有數只小舟,每個小舟之上皆有一覆着面紗的女子,随着樂聲起,翩翩起舞。
燕嬌不由瞪大了眼睛,這在河上跳舞,哪怕有一葉小舟,也有些難度,她啧啧感嘆,“好、好美。”
她看不清謝央和裴寂的神色,但覺看到這等美人,這二人心下一定不平靜。
秦蘇聽到她的話,嗤之以鼻,說:“殿下不懂,這楚館裏的小蠻腰才是更妙的。”
燕嬌聽他這話,看了他一眼,秦蘇見她似有興趣,眸子精光一閃,貼在她耳邊道:“日後學生帶殿下去看。”
燕嬌為了捂着自己的小馬甲,只得愣愣點頭,生怕她拒絕,會被懷疑。
只是——他帶她去,不會要讓她掏錢吧?
月亮圓圓,兩個人的腦袋在窗邊之上,小腦袋與月色相映,似繪成一幅畫。
盧清拿了塊白糕吃着,一眼瞥過去,噎了一下,我滴乖乖,這兩人也太好看了!
他這邊感嘆,而秦蘇心裏也不平靜,他同燕嬌離得近,看着那雙潋滟的眸子,他心中竟隐隐一顫,太子殿下睫毛好長好密好好看,眼睛也水水的,很是漂亮。
他只覺口幹舌燥,吞了口口水,趕緊挪開目光,看向遠處。
他彼時不知,只到後來才明白,那時的感覺叫做情窦初開。
燕嬌見他臉紅,只以為他是喝多了,不禁摸摸自己的臉,生怕自己喝得上頭,但一摸臉頰,倒是涼涼的。
又見秦蘇扭過頭去,她也跟着繼續往河堤那邊看去,只這麽一看,見謝央百無聊賴地轉着杯子,然後幽幽向這面望過來。
***
腰如細柳,紅紗淡覆面,聲如莺啼,纖手弄琵琶。
“美人在前,歌舞曼妙,怎瞧着太傅大人似已失了興致?”裴寂坐在他右手邊,笑着問道。
謝央手中的玉杯剛放到嘴邊,聞聽此言,将酒杯放回桌前,道:“懷安王說不妄失了興致,可美人于河心,步步皆生蓮,懷安王卻怎的只瞧着不妄?”
裴寂失笑,“太傅果然好言辭。”
謝央略一挑眉,大袖微展,正了正身子,“懷安王謬贊,比起不妄的言辭,不妄倒佩服懷安王的手段。”
裴寂斂了笑意,“什麽手段?”
謝央轉過頭,以手支頤,輕輕掃了他一眼,“懷安王派了這麽多兵圍住不妄,是想趁此時節殺了不妄嗎?”
裴寂神色一頓,複笑了一聲,又給謝央滿上一杯,“太傅說的什麽話,懷安縱是再愚笨,也知太傅于國于民有益,怎會做此等事?”
謝央垂眸看着那玉杯,卻是不語,裴寂又道:“懷安剛才觀太傅寫的祈願是海晏河清,不由心生敬佩,懷安常心中有私,不若太傅胸襟廣闊。”
謝央輕笑一聲,拿過玉杯,同他對飲一杯,謝央道:“懷安王也是胸有天下之人,何必自謙?”
裴寂搖搖頭,只說慚愧,又同他說:“今日圍此處,只聽說有宵小賊人,恐傷了太傅罷了。”
謝央眉心一動,随即展顏一笑,點頭同他道:“如此,便多謝懷安王了。”
……
燕嬌看謝央同裴寂說着什麽,又見那周圍士兵林立,不由啧啧搖頭感嘆:“懷、懷安、安王的手、手下可、可真不不、不少。”
秦蘇一看,卻是眉間一緊,“奇怪,懷安王又沒随行陛下,怎的帶了這麽多人?”
他們不過随口一說,沒過多糾結,只說吃完一起去放天燈祈願。
因這是燕嬌第一次來京城過祭神節,他們幾人嘀嘀咕咕一陣,讓盧清去買天燈。
待他回來,手裏提着一盞大天燈,他咧嘴一笑,将天燈遞給燕嬌道:“雖說比不上太傅大人的,但也比一般的大。”
燕嬌瞧了瞧他們各自的天燈,都比她這個小了許多,心下感動,道了聲謝,在上面寫下“惟願諸君安”五個大字,便松了手,放了天燈。
幾人擡頭看着放上天邊的天燈,看到那五個大字在暗夜光輝之下,尤顯得耀目,不禁揚唇笑了起來。
“諸君安?呵!什麽安?安個屁?”
燕嬌本還仰着脖子,聽到這話,眉間一蹙,扭過頭瞧去,卻見是孟不呂,只見他騎着高頭大馬,手裏拿着一壺酒。
他臉上因醉意而泛紅,在馬上搖搖晃晃,不太安穩,迷迷蒙蒙睜着眼,也沒看到他們,只一個勁兒拿着酒壺喝着。
“哎喲,小郡爺,您可別喝了,今日是郡主生辰,還在等着您呢!”從前面跑來一個下人,急急同他說着。
不聽倒好,孟不呂一聽此話,一把摔下酒壺,“誰讓她等了?我不回去,不回去。”
他的聲音漸漸放低,可他與他們側身之際,燕嬌卻分明看到他眼角閃着晶瑩。
他的背影微微彎曲,一滴淚随着他微微歪斜的身子,滴落在地。
作者有話說:
惟願天下諸君安,麽麽噠~摸爬滾打求收藏鴨,鞠躬,撒花^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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