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紅妝

燕嬌不知齊妃是有意還是無意同自己說這些,但她已暗暗留心,打算之後讓秦蘇幫她買些好東西,然後拿銀票換些銀子,好方便壺珠同那些宮女打探消息。

提及宮女,不免想到皇貴妃身邊伺候的宮女不是死了,就已出宮,如今,也只能等孟随說的那幾人來,看看他們是否可用,若是能為她所用,就可以讓他們在外打聽那些出了宮的宮女。

但第二日,燕嬌見到那五人時,忍不住眉心一跳。

瞧這幾人模樣,并非是什麽江湖好漢,看起來都憨憨的,唯有一個山羊胡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難怪會将那一千兩銀子還給孟随了。

這五人早在孟府打扮妥當,但因未穿過這種大袖,一時之間都不知手該放在哪兒。

燕嬌看着他們,鎖着眉頭,并未出聲。

當頭大漢被她盯得緊張地抓了抓耳朵,然後一會兒抱拳,一會兒躬身,最後,撲通一聲跪地,膝蓋磕在地上的響聲清脆,震得燕嬌和壺珠一驚。

這人瞧着也不見疼,磕頭道:“草、草民參見太子殿下。”

見老大跪倒在地,身後幾人也連忙跪下身來,也是一臉憨憨,那山羊胡噘噘嘴,不太情願地跪下了,小胡子也跟着一翹一翹的。

燕嬌輕咳一聲,“起、起身吧。”

幾人直起身後,也不敢随意打量,只老老實實垂着頭。

燕嬌仔細地上下打量着他們,聽孟随說,當先大漢手拿兩把斧子,可劈山擴海。

孟随這話準不準,她是不知,但瞧着這幾人還算老實,應或可一用?

她眼珠一轉,手指點着案幾,故意冷着臉,冷哼一聲,“外、外祖派、派你們尋、尋我,你、你們去、去了哪兒?”

聽到她說話斷斷續續,幾人對視一眼,皆是不可置信,這太子殿下竟是個結巴!

見他們不答話,燕嬌狠狠一拍桌子,“砰”地一聲,吓得衆人一個激靈,不禁擡了頭,見這位殿下一臉寒霜,又趕緊低下頭,你瞥瞥我,我看看你,一臉難色。

倒是山羊胡忍不住朝燕嬌看了一眼,只見那位殿下将手收回去,肩膀略略抖動。

燕嬌咳了一聲,那山羊胡才收回視線,燕嬌深深看了這人幾眼,待目光落到他衣領處時,燕嬌眸光一閃。

“殿下問你們話,怎的不回?可是蔑視殿下?”壺珠見他們不言,連忙出聲喝問。

當先的壯漢一臉苦色,丞相不是說太子是要謝他們嗎?怎麽像是問罪?

“草、草民……”

見他吞吞吐吐,燕嬌哼了一聲,冷聲道:“怎、怎麽?說、說不出、出來了?是拿、拿着銀子游、游山玩玩、玩水了?”

幾人連連擺手,一瘦小男子趕緊解釋道:“殿下誤會了,我們……我們都快回不了京城了,哪裏敢游山玩水,更何況……”

他頓了一下,又緩緩道:“更何況,我們都将銀子奉還給丞相大人了。”

“呵!這、這麽說,本、本宮還、還得感謝你、你們嗎?”

“不不不,小人不敢。”那瘦小男子連忙擺手道。

燕嬌聽他這麽說,嘴角忍不住一勾,末了,輕咳一聲,問道:“既、既然不、不敢,那、那我問、問你們,若按規、規矩,你、你們未完任、任務,是、是否該罰?”

幾人一聽,臉色一僵,又聽燕嬌笑了一聲,說道:“怎、怎麽?你們差、差點兒讓本、本宮死在那、那些殺殺、殺手手、手下,難、難道不、不該罰嗎?”

孟随昨日為了留他們在府上,還陪着喝了些酒,在席上也同他們說了此事,他們從孟随口中得知燕嬌遇刺之事,一陣後怕。

如今又聞得她如此說,登時心下一沉,苦着一張臉,點頭如搗蒜道:“該罰,該罰。”

燕嬌和壺珠對視一眼,複看着他們冷聲道:“那、那不若罰、罰你們進進、進宮做做、做內、內侍,伺、伺候本、本宮吧。”

幾人一聽,臉色一白,當先那大漢一把捂住裆部,皺着張臉看向燕嬌。

他見燕嬌神色微冷,低頭看了看自己動作,怕這位殿下覺得他粗鄙,趕緊松開手,連連求饒道:“殿下恕罪啊!這……這你要砍了它,不如把草民直接砍了吧!”

其他幾人也趕緊叩頭,“是啊是啊,殿下恕罪啊!”

燕嬌微微往後靠去,似是在琢磨要不要恕他們的罪,她眸光落在那山羊胡臉上,只見他狠狠咬牙盯着她,一臉憤懑。

燕嬌摸摸鼻子,不準備再吓唬他們,剛要開口,就見那大漢瞥了一眼兄弟,後緊閉着眼,挺直了腰板,粗聲粗氣道:“殿下若非要砍,就砍草民一個人的吧,草民這幾個兄弟都還沒成家,砍不得!”

說罷,一臉赴死狀,也不睜眼瞧燕嬌,其他幾個兄弟見狀,也都紛紛磕頭,只說要砍就砍他們。

燕嬌心下已了然,這幾人雖不見得像孟随說得那般厲害,但卻真正是重情重義之人。

她笑了一聲,同他們道:“起、起身吧,你、你們雖、雖當、當罰,但念、念在你、你們皆是有、有情有、有義之、之人,此罰可、可饒。”

似是沒想到燕嬌這麽好說話,幾人相互看看,不知該怎麽反應。

壺珠上前道:“怎麽?殿下說饒過你們,還不快謝恩?”

這幾人聞聲,趕緊道:“太子英明神武,多謝太子殿下,多謝太子殿下!”

就是那山羊胡也比之前多了幾分真誠地躬身道謝。

燕嬌沖壺珠一努嘴,壺珠上前,從袖中掏出五百兩銀票遞給那壯漢,說道:“你們雖有錯,但殿下仁慈,念在你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這些銀子收下便是。”

當先大漢擺手道:“這……這怎麽能行呢?”

壺珠瞧了眼燕嬌,見她點頭,壺珠一把将銀票塞進那大漢手中,“殿下說,你們日後就留着為殿下做事,這五百兩你們在京中買個院子,添置些東西,日後每月都給你們發銀錢,不會虧了你們。”

幾人一聽,又驚又喜,看向燕嬌眼淚汪汪的,他們雖抗刀提斧的,但實則也是虛張聲勢,誤打誤撞撞上了尋镖師的孟随,才有了這麽一單,不曾想,殿下竟這般仁慈,還要留他們做事。

幾個壯漢“啪嗒啪嗒”掉着淚珠子,拿袖子抹了抹,跪地磕頭,“殿下大恩大德,草民沒齒難忘。”

那山羊胡見幾個兄弟都跪地磕頭,不由抽抽嘴角,他這幾個兄弟可太傻了,這位殿下用着他們還回去的一千兩銀子,拿出一半來買了他們啊這是!

不對,這位太子分明是一兩銀子沒花啊!

幾個兄弟見他不跪,趕緊扒拉着他,險些把他衣袖扯裂開,他也只得搖頭嘆氣跟着跪在地上謝恩。

燕嬌微微垂下眼睫,她用這幾人,除了他們講情義,不會輕易背叛她以外,便是他們不在皇帝眼中,日後也好行事。

皇帝就算今日知道他們來,她也大可把鍋推到孟随頭上,說他要給自己些人手,但她是堂堂太子,一切仰仗着父皇,哪裏需要什麽人手?

到時候,皇帝會不會氣孟随,再削他手中的權,那可就不關她事了!

想到這裏,她心情甚好,擡手讓他們趕緊起身,“以、以後也別、別總跪、跪去的,既、既是本、本宮的人、人了,無須這、這般見、見外。”

幾人一聽,更是感動,雙目皆是崇敬之色,“太子殿下擡舉草民兄弟幾個,是我們的榮幸!”

燕嬌笑了一聲,看向壺珠,壺珠上前同他們道:“你們且随我去偏殿,一會兒留下用飯再出宮吧。”

幾人又要跪地道謝,被壺珠止住,引他們往外走。

燕嬌看向那山羊胡道,“你、你且留、留下。”

山羊胡剛要轉身,聞言一怔,不解地看向她,其他幾人也是驚疑,當先大漢道:“殿下,草民這兄弟可……可有什麽問題?怎的不跟我們一起走?”

壺珠也有些疑惑,側眸看着那山羊胡。

“本、本宮另、另有吩、吩咐。”

幾人看了山羊胡一眼,山羊胡點點頭,這幾人才跟着壺珠出去。

待這殿內只剩二人時,山羊胡似是有些緊張,不住摩挲着腰間的羅盤。

燕嬌瞧着她的動作,目光移到她臉上的胡子,沉吟片刻,方道:“你、你是女、女人。”

她并非問句,而是萬分肯定。

那山羊胡一聽,瞪大了眼睛,随即反應過來,連忙怒目而視,反駁道:“殿下!草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兒身,殿下怎可這般侮……”

她看着燕嬌挑着眉頭,一臉笑意地看着自己,剩下的話卻是說不出來,只垂着頭,手指戳着羅盤,喃喃低聲道:“是又怎樣?殿下是瞧不起女子嗎?”

燕嬌一怔,她只是覺得,在這裏唯有她一人作男兒身,見了這山羊胡,便心生了幾分親切罷了。

在太平府時,她都不敢多拿壺珠的珠花戴着,在宮中更是萬千小心。

她一直以為只有她這般的。

她眼中微微一酸,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我素來以、以為女子也、也能如男、男兒。”

燕嬌微垂着頭,山羊胡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聽了她的話,心裏一松。

她以為這位殿下會同世人一樣,都瞧不起女子,怕殿下不讓她繼續跟着哥哥們為他做事。

她呼出口氣,又仔細瞧着這位殿下。

她從未見過這般尊貴的人,這位殿下似是同她一般年紀,膚色很白,嘴唇也紅潤像她在路邊看到的紅色牽牛花。

他發上系着白色鑲金發帶,肆意地搭在他肩上,更為他添了些貴氣。

山羊胡微微垂下頭,繼續擺弄着腰間的羅盤,不知怎的,就想多解釋一句:“我……我裝扮成這樣可不是覺着自己作為女子丢臉,我……我們也要吃飯的啊,大哥他們帶着一個女子不方便,我也不能連累了他們。”

燕嬌吸吸鼻子,兩手托着下巴,擡頭看她,揚起唇角笑了笑,問她道:“你、你們是親、親兄、兄妹嗎?”

山羊胡搖搖頭,“不是,大哥撿了我其他幾個哥哥,我是這幾個哥哥撿的。”

燕嬌不由一驚,回憶了一下剛才那大漢的模樣,膀大腰圓,絡腮胡子滿臉,看着兇神惡煞,卻是憨憨得可愛。

她輕輕笑了一聲,“你、你們有、有個好、好大哥。”

山羊胡聞言,看着燕嬌,也笑了起來,只覺這位殿下溫和得很,也就自然而然說起了很多事,說她當時在太平府要卷着銀子跑,可他大哥不讓。

說她的哥哥們可太傻了,還說燕嬌一分銀子沒拿,讓這幾個哥哥像謝菩薩似的謝着。

燕嬌聽她這麽說,不由摸了摸鼻子,垂下腦袋,輕輕吐了吐舌。

山羊胡沒看到,只撇撇嘴,才不管這眼前的是不是太子殿下呢,又說了一氣兒,說她從小就被父母扔了,“聽大哥說,是因為家裏嫌棄我是個女娃,但哥哥們不嫌棄我,所以,我只認哥哥們。”

她頓了頓,看向燕嬌,眸光堅定,是以一介布衣身份告訴這位尊貴的殿下,誰也不能動她的哥哥們。

然後又聽她說:“我也要告訴天下,即便是個女子,也不輸男兒。”

燕嬌瞧着她,那山羊胡子也遮不住她的風采,她的眼神炙熱而有力。

“對,女兒不輸世間男兒,一襲紅妝,也可指點山河。”

有那麽一瞬,燕嬌突然就覺得,縱使她無法恢複女兒身,也想讓這裏的女子如男子一般,走科舉,入仕途,巾帼将軍蕩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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