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破局（中）

應淮離開了。

臨走前，他看着身後的青虞，始終放心不下。

他擡手結印，給卧房內加了一道結界。

“我很快就回來，你乖乖呆在房裏等我好嗎？”

青虞站在門邊，微笑地看着他，說：“你放心去吧。”

應淮擁上她，輕輕在她額間落了一個吻：“等我。”

他的身上仍帶着那絲似有若無的藥香，青虞留戀般地看着他，似乎想将他的眉眼輪廓一一刻進心裏。

應淮有些不舍地松開她，然後迅速轉身走出了門外。

當應淮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後，青虞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她退坐到床邊，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半晌，她起身走到銅鏡前，拿出這些年她唯一擁有的一盒口脂，點在唇上。

這盒口脂還是前些時候，幸娘在集市非要拉着她買的。

那日她恰好從集市路過，碰上幸娘正在胭脂鋪前挑選。

本是想打個招呼就離開，但幸娘卻叫住了她，想讓她給些建議。

可青虞以前從未接觸過這些東西，只在人界看到鄰居家的小女兒用過，一時間也做不了評價。

幸娘聞言，說：“難怪在地府這麽多年，我也沒見你上過妝。雖說你在閻王殿當差，但總歸是個女子，別的女子有的你也該有。”

她挑挑揀揀後選了一款楓葉磚紅的口脂遞給青虞:“你皮膚白，這個顏色最是适合你不過了，試試。”

青虞拗不過幸娘，任憑她替自己上妝。

老板娘看着青虞不住的誇贊：“青大人本就長得漂亮，如今不過是點塗了一點口脂，便更加動人，也不知以後到底誰能有幸娶到青大人。”

幸娘也連聲附和：“可不是嘛。”

青虞被說得臉上浮上一片紅霞，最終買下了那盒口脂。

而如今，青虞看着銅鏡裏的自己，唇上的胭脂襯得她的面容更加慘白。

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後擡手撫上銅鏡，指尖點上鏡中的紅唇，說：“這一生，得所愛，倒也足矣。”

她站起身，徑直穿過應淮設下的結界，緩緩走出門外。

應淮跟着陰差，快步來到城樓之上。

應洵和雲凡見他出現，急忙彙報情況：“一個時辰以前，孑然開始在城內各地發出訊號。但每一次都是我們剛剛派人趕往，第二處訊號又出現了。”

應淮沒有接話，這是孑然向來愛用的把戲。

他深谙人心，目的就是為了擊垮衆人的心态，先滅掉一部分士氣。

“現在該怎麽做？”應洵問。

應淮看向天際，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

他說：“等。”

未等應洵追問，他朝着雲凡吩咐道：“傳令下去，城內所有百姓，迅速退到城樓往後。”

“那些傷者呢？他們怎麽辦？”雲凡問。

“一并轉移，越快越好。”

“是。”

雲凡迅速将應淮的要求安排下去。

城內百姓早就在孑然遞出第一個訊號時便惶惶不安，如今更甚。

現在應淮發了話，個個顧不上收拾家中的金銀細軟，攜上身邊的人快步往城樓之後跑去。

應洵看着城樓下慌亂的衆人，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自小活在天帝天後的庇佑之下，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世人為何這般懼怕死亡。

因為心中有牽挂，所以才要努力活下去。

他轉頭看向應淮，不由得愣了愣。

在他眼裏，他哥一直無所不能，就算遇到了困難，也總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今日竟在他臉上難得見到了擔憂。

他問：“哥，有勝算嗎？”

應淮盯着樓下慢慢撤退的百姓，久久才答：“有沒有勝算都避免不了這一戰不是麽，倒不如背水一戰，與他拼個你死我活。”

“好一個你死我活。”孑然的聲音在空中乍然響起。

還未退到城樓以後的百姓瞬間開始慌亂，原本有序地的隊伍也開始混亂起來。

協助撤退的陰差提高聲音呵斥道：“有序撤退！”

應淮擡眼看向四周，冷聲道：“閣下既是做了充分的準備而來，又何必躲躲藏藏故弄玄虛。”

“诶，老朋友見面，自然是要先送上一份大禮。”

話音剛落，衆人只見孑然從城樓前方不遠處的空中緩緩現身，一身紫色錦衣襯得他氣質更加邪魅。

他環抱着雙手，手中一把鐵制折扇疊起擱在下巴上，看着底下驚慌失措的百姓滿足道：“久別重逢，我送你的第一件大禮可還喜歡？”

應淮對上他戲谑的視線，不疾不徐道：“我當你沉寂多年準備了什麽，原來就只會這種小把戲麽？”

孑然不怒反笑，他啧啧搖頭，又說：“應淮，闊別多年，我當你又學了些別的本領，沒想到竟是學會了耍嘴皮子。”

應洵惡狠狠地盯着孑然，手中的長劍蠢蠢欲動。

他想替應淮報仇。

若不是因為孑然，應淮又怎麽會常年受到病痛的折磨，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府呆上這麽多年。

似乎覺察到他的動作，應淮揚起手擋在他的面前，低聲說：“勿要妄動。”

孑然握着鐵扇，在手中輕輕敲打兩下，然後笑道：“喲，我當誰呢，這不是當初跟在應淮身邊的小莽夫嘛！”

“你！”應洵怒極，手中長劍一指，“我看你是找死！”

孑然冷哼一聲，似乎并未把他放在眼裏。

他面色驟然一冷，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口中也不知開始念叨着什麽。

應洵正要開口，卻只見孑然雙眼陡然翻黑，城樓下的人群中陸續有人開始失去意識，然後如鬼魅般毫無聲息地朝着孑然的方向移動。

神志尚且清晰的陰差想要攔住他們，卻被他們猛地推開，瞳孔如孑然一般，一片灰暗。

“這……這是怎麽回事？”幾名陰差擡眼看向城樓上的應淮，想求他給個解決辦法。

只見應淮眉頭微皺，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最先受傷的那些百姓和陰差，當時服下的，也是歡言樂言最先煉制的那批藥。

難道？最初的那批藥根本就沒有效果？

雲凡正要下樓，卻被應淮攔住：“沒用了。”

應洵和雲凡同時看向他：“什麽意思？”

“這些人中的可能不是血魔咒，而是別的……或者說新的血咒。”

“不愧是應淮，竟這麽快就識破了。”孑然的聲音響起，他轉動眼球看向應淮，黑夜襯得他的眼神更加驚悚。

“只是，解掉其他人的血咒的又是誰呢？應淮，想不到這麽些年你竟招攬到如此能人，當真是令我豔羨不已。”

孑然的身影半明半昧，那些中了血咒之人緩緩走到他的身後，然後似獻祭一般，将心髒掏出捧給孑然。

孑然周身萦繞的蜃氣越來越濃，他扯開唇角看向應淮：“雖然這些‘食物’是少了點，但今日我便笑納了。”

他突然消失不見，猖狂的笑聲在空中陡然響起。

應淮化出武器，然後朝着身後的人大喝一聲：“退後！”

應洵還在愣神，雲凡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猛地往旁邊一帶，怒喝道：“要犯傻就滾回天庭！”

應洵被摔得肩膀一痛，但他此時沒工夫和雲凡鬥嘴，他快速從地上爬起來，看着應淮騰至半空中，快速支起一道結界。

孑然在距離結界不過兩米處時現了身，他譏诮一笑，玩味地說：“就憑這也想攔住我？呵，不自量力。”

他眼中寒光一閃，結界便迅速破開。

應淮倏然擡眼看向孑然，手中長劍頓時化為箭雨，随着哐當一聲，箭雨破碎，但只攔住了孑然的第一擊。

他的修為究竟到了何種地步！？

應淮接住回旋的劍，手中飛速聚力，以承接孑然緊接而來的第二擊。

然！應淮手中的劍不過用了幾百年，這些年又未得淬煉，根本抗不下孑然這滿滿的一擊。

不妙！

第三擊又緊随起來！

應洵和雲凡相視一眼，竟生出從未有過的默契。

二人手中同時聚力，靈力迅速彙集，逐漸形成一把銳利的劍。

倏地，二人猛地将這把“靈劍”推向空中，竟接下了孑然的第三擊。

應淮飛速旋轉，周身的銀線迅速化為一道绫，纏上長劍後，破了孑然的第二擊。

“啧。”孑然收回手，有些不悅道：“不是說病了嘛，今日一見，倒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這些年為了迷惑我，故意放出的幌子罷了。”

應淮收回手站定，長劍斜于身旁，那道泛着銀光的绫纏繞着劍身和他的手臂，似是融為了一體。

“怎麽，我若真是病了，你就不與我打了嗎？”應淮眸中冷靜，但握住劍柄的手卻隐隐發熱。

這把劍跟着他的時間太短，這些年又未得他靈力滋養，用起來并不順手。

可他曾經的那把劍早已斷成兩截，被安放在天界的百器宮中。

孑然冷笑一聲，底下那些被血咒控制的百姓已漸漸煙消雲散，化作一道黑氣被吸納至孑然體中。

“你知道的，我這人不是什麽好人，”他的聲音漸漸冷了下來，“可不會給你喘息的機會。”

剎那間，周圍狂風乍起，孑然衣袍翻飛，那些被吸納至體內的黑氣彙集至他的丹田，孑然的靈力肉眼可見的醇厚。

雲凡暗道不好，說着就沖上前與應淮站到了一邊。

“這一次，我決不能再讓你傷他！”

應洵還未反應過來，身邊便已沒了人影。他緊了緊手中的劍，跟着飛至應淮身邊。

雲凡白了他一眼，罵道：“你來做什麽？顯眼包！”

應洵不欲與他計較，他看向應淮，注意到他纏繞着銀白色長绫的右手，說：“別想着叫我退後，早就說過并肩作戰，我可不能讓你一個人搶風頭。”

應淮側眼看向他，輕笑一聲，無奈地朝他點了點頭。

孑然的眼神冰冷，他看向三人，開口道：“既是如此，那就只能送你們一起上路了！”

“七星刀！”他大喝一聲，一柄似是殘月的彎刀落于手中。

應淮面色一沉。

這把刀當初由師父和其他幾位上神協力封印，沒想到孑然竟将它找了出來。

孑然手中一動，七星刀立即朝着應淮而去。

三人迅速閃開，各自化出武器抵擋孑然的攻擊。

刀光劍影中，雲凡最先敗下陣來。

他這些年本就耽于修煉，地府的陰氣又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是以根本扛不住孑然的幾招，便迅速敗下陣來。

應洵扶住受傷的雲凡，替他攔下孑然的一擊，然後将他扶到城樓的柱子旁，轉身又與孑然厮打起來。

但很快他和應淮便發現，孑然與以往早已不一樣。

他吸納幹淨了萬鬼窟中幾百惡鬼，又以血咒逼得地府幾百鬼魂獻祭于他，更別提他拿到了七星刀，在凡間汲取到的力量。

應洵也很快敗下陣來。

雖說他這些年修為飛漲，又有帝王之印加持，但他以前從未和孑然交手過，也不熟悉他的一招一式。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仍沒辦法再堅持下去。

而應淮，雖說青虞的內丹治好了他的頑疾，又助力他增長不少修為，但他手中的劍終究有些承受不住。

他與孑然過了幾十招，最後，只聽“叮”的一聲，應淮手中的劍開始出現裂痕，然後迅速碎裂成無數塊，叮叮當當掉落至地面。

應洵和雲凡擔憂不已，卻又因為傷勢只能凝聚出少量靈力。

沒了武器的應淮只能以靈力相搏，但很快也支撐不住。

孑然眸光一沉，手中七星刀彙集靈力迅速朝着應淮而去。

應淮見勢不妙，雙手橫于胸前，手中長绫裹聚着靈力，硬生生擋住了孑然這一擊。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孑然的一腳便猛地踹向胸口。

他躲閃不及，只能在最短時間內護住心脈，承下了孑然這一腳。

他快速跌落在地，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躲在城樓以後的人們個個開始驚慌，這幾個人是他們的主心骨，如今都一一敗下陣來，可見這孑然的實力。

樂言和歡言推開擁擠的人群，從縫隙中鑽了出來。兩人迅速扶起應淮，向他渡了一道靈力。

“殿下，我剛剛……”樂言欲言又止，他剛剛在混亂中回了一趟閻王殿，卻沒有看到青虞的身影，如今這狀況，也不知該不該提。

應淮擡手示意二人退下，他回過頭看向倒在一旁的雲凡，澀聲道：“把劍借我一用。”

雲凡擡手一擲，劍便到了應淮手裏。

他一掌擊地，猛然騰至半空，怒喝道：“列陣！”

“是！”

天兵天将們瞬間從人群中站出，只見他們有序地分列兩排，随即念念有詞，渾身開始泛起金色的光芒。

而應淮和應洵也立即匿入陣中，分列兩端。

歡言樂言見狀，心裏總算安心了些。

原本他們還在擔憂，孑然雖在天界禁地關了幾萬年，可到底也是能和蒼蕪真人分庭抗禮的存在。就憑如今剛剛痊愈的應淮和天界派來的這些不中用的花瓶，又怎能與孑然對抗。

可如今看着這些天兵們列出的陣法，他們二人才總算明白天帝的意圖。

天帝為應龍一脈，但此脈受蚩尤詛咒，平日裏根本沒有辦法發揮出最大的實力。

只有在陰陽輪的加持下，方可激發出最大的潛力，想來這也是為何天帝會允許應洵前來的緣由。

随着天兵們此起彼伏的念咒聲，陣法漸漸有了雛形。

孑然居高臨下地看着衆人，冷哼一聲，手中兩道法力向着應淮和應洵的位置而去。

衆人一陣驚呼，卻沒想到那兩道法力只靠近陣法邊緣，便奇跡般地消失了。

孑然臉上一陣錯愕，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陣法，這其中，究竟還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

他擡掌聚力，手中漸漸形成一團巨大的黑霧，又猛地朝陣法擲去。

但仍沒有什麽效果。

孑然遂不再動，他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你們二人還有什麽能耐。”

随着陣法逐漸成形，衆人終于窺見應淮和應洵的身影。

只見他們二人渾身已覆上紫金連環甲，眼睛也變為了藍色。

孑然看着二人，不禁覺得好笑：“應淮你也免不了俗，竟跟着天界整這些花裏胡哨的玩意兒。”

應淮沒有接話。

他把上劍柄，緩緩擡眼看向孑然，“今日便一并了結吧。”

作者有話要說：

碎碎念：這章寫得有點艱難，明天就端午啦，先祝大家端午安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