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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花費好一番功夫才将求藥之人趕走。

他抹了把汗,彎着腰一臉恭敬進了內堂。

內堂是一處小天井。

院裏種了梅蘭竹菊,杏花落滿牆頭,像是堆了一層白雪。

院中一坐一立,一白一紫兩道人影。

謝九玄手中捏了一本醫書,斜倚着,膚色如玉,鼻梁挺直,眉目分明,垂眸看着書頁,修長手指端了細瓷小盞,放到嘴邊輕抿。

九幽抱劍立于三步之外,臉上刀疤煞氣懾人。

方才白翠軒內發生的事他們親眼目睹,九幽面癱臉也不由露出一絲古怪。

尤其當阮寧說出“褲子掉了”這話的時候,他額角忍不住跳動。

他目光幾次望向謝九玄。

謝九玄擡眸,面上慵懶含笑:“怎麽?”

九幽抿唇:“無事。”

謝九玄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幹燥的指腹翻過一頁。

掌櫃加快腳步走到九幽面前:“主子,這是阮姑娘給的四顆丹藥。”

九幽用內力穩穩放于桌上。

謝九玄看完最後一頁,拿出阮夫人送來的錦囊,再拿起掌櫃呈上來這只。

很普通的錦囊,混雜了很多藥材的氣味,他鼻子輕輕一聞,就能認出每一種藥材的味道。

掌櫃抹了把汗,緊張地注視着。

九幽也不由将目光放在那藥效奇特的丹藥上。

謝九玄先是拿了生發丹。一共三粒,顆顆通體烏黑,隐隐泛着一層若有似無的光澤。

他拇食二指捏起,仔細端詳着,聞了聞,漫聲道:“何首烏,三十年人參。”

半晌,他目光複雜地看着生發丹,眼睛裏的笑意斂了下去。

“主子?”九幽不由道。

謝九玄将生發丹放進錦囊扔到九幽手裏:“給小乙。”

“可發現什麽?”九幽擔心。

謝九玄笑了笑:“只用何首烏和三十年人參煉出的丹藥,竟然能生發,我第一次知道世上還有這種本事。”

他又拿了一粒培元丹,目光難得認真,聞過之後,将丹藥放進嘴裏。

九幽大驚:“主子!”

掌櫃吓得臉色煞白。

謝九玄一怔,漫笑一聲,擺了擺手:“無事。都是尋常藥材。”

九幽跟掌櫃目光緊緊盯着他,兩人額頭不停滲出汗珠。

半響,謝九玄若有所思舉起修長的手。

只見原本骨節不甚均勻的手上,緩緩滲出不明雜質,隐隐伴随着若有若無的味道。

他将寬大繁複的袖袍拉起,露出一截蒼白手臂。

手臂上也滲出不明物。

九幽瞳孔驟然收縮:“主子!”

謝九玄笑了起來,眸光明媚,狹長的眼睛彎下。

他凝視着手上的雜質,揮了揮手讓九幽不必緊張。

“不過是普通藥材,她是如何将它們煉成有奇效的丹藥的?你說,她有沒有辦法救皇上?”最後一句話意味深長,好像含着無數不可說的情緒。

陽光透過杏樹落在他身上,繁複白袍映出斑斑駁駁的光點。

他目光注視着手中書卷,情緒看不分明。

九幽嘴唇動了動,無法回答,他默默垂下眼睑,靜靜抱劍守着。

遠遠看去猶如一棵白楊。

默默守護,寂靜無聲。

梁茹兒收到的消息沒錯,朝廷讓京中公子貴女進宮祈福,呈上生辰八字,禮部核實沒問題後,下了诏令宣入選者入宮。

阮寧的名字在入選名額上。

宮人将她領到一處特意辟出來的宮殿。

明遠殿。

阮寧上輩子很少入宮。

小皇帝在世時,她跟謝九玄參加過幾回朝宴,回回都要對付女人們的明槍暗箭。

唯一印象比較深的,是大婚第二日她跟随謝九玄入宮,得了小皇帝一聲“舅母。”

那天謝九玄難得沒有笑。她便發覺謝九玄不喜自己靠近小皇帝,這是她唯一一次發現謝九玄露出不喜這樣的情緒。

畢竟世人眼中的謝九玄完美無瑕,一臉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舉手投足都是世家風範。

多少人跟他說句話都高興得輾轉反側。

她也何嘗不是這樣。

後來小皇帝病逝,朝廷動蕩,謝九玄忙于朝政,她根本見不到他的身影。

再後來她身體一點點垮了,更沒有機會入宮。

“寧寧!”一道身影撲過來,阮寧沒反應過來就被抱住了胳膊。

她将手臂抽出,眉眼清冷:“我們不熟。”

“寧寧,是我啊,梁茹兒!”

阮寧目視前方:“不熟。”

梁茹兒一張瘦了還是肥嘟嘟的臉湊到她面前,瞪大眼睛:“寧寧,我告訴你,你差點就入不了宮了!”

阮寧閉目運轉內力修煉。

見她沒反應,梁茹兒失望了一下,一瞬又打起精神:“你知道嗎?竟然有人将你的生辰八字弄錯了,要不是我擔心,特意求了姑母去看,你就被刷下來了!”

阮寧眼睛睜開:“生辰八字弄錯?”

梁茹兒眸子亮了:“是啊是啊!真的弄錯了,錯的那個大不吉利,肯定會被刷下去的。”

阮寧若有所思,跟在茹兒身後踏入明遠殿。

殿裏放了三列案幾,幾上擺着筆墨紙硯并一冊書卷。

前排均已坐滿了人,聞聲回頭看來。

梁茹兒吃了培元丹後,皮膚變得透亮了,身材也窈窕纖細,原本被肥肉擠得一塌糊塗的五官顯露出來,妥妥一張美人臉。

杏眼粉腮,俏麗活潑,眸光流轉靈動俏皮,不少人看着她目光驚豔,看一眼,再看一眼,不舍得挪開目光。

只是,當她身後的阮寧走進來,所有人倒吸一口氣,看呆了。

她今日绾了高髻,烏黑發間簪了一只金步搖,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耳垂上景泰藍點翠耳墜襯得肌膚瑩白如玉。

那張如詩如畫的臉上清冷無波,櫻紅的唇抿着,眸子裏仿佛含了遠山煙雨。

鼻尖一粒小痣,令人過目難忘。

她穿了一襲鑲了三道靛青嵌層的黑色廣袖羅裙。

三道靛青羅層嵌在寬大袖口和領□□衽,羅層上是一團一團白木蓮。

遠遠看去,氣質清冷,令人難以将她跟以前那個熱情似火的阮寧聯系起來。

梁茹兒掃視一圈:“人還挺多的,寧寧,我都打聽好啦,寧國公每日都會授醫,我幫你搶前頭的位子!”

阮寧:“不必。我要坐後頭。”她對學醫可沒什麽興趣,不如清淨打坐修習內力。如果不是因為九幽身上的波動,她才不來。不過,上輩子也沒有祈福這件事。

她對衆人目光視若無睹,就近在門口那張案幾後盤膝坐下。作為妄然仙長的時候,這樣的目光她見多了。

梁茹兒見她坐了,挨着她也坐下。

殿裏案幾便坐滿了。

衆人看見阮寧不拘一格的坐姿,再看看她那張明月清風一般出塵的臉,眼角不由一陣抽搐。

不少姑娘目光火熱地看着阮寧,想問問還有沒有培元丹。

嗚嗚嗚她們一早打發人去白翠軒搶,結果掌櫃的說早就賣空了。

“寧國公到——”

所有人眸光一亮,挺直脊背,端端正正注視着前頭漫步而來那人,目光中滿是仰慕。

阮寧漫不經心擡頭,謝九玄一襲廣袖白袍,滿頭青絲以白玉簪作绾,面如冠玉,眸中含笑,煙雲水汽,高姿神儀。

“見過寧國公。”所有人躬身行禮。

謝九玄眸光掃過,漫聲道:“免禮。”

他拂袖坐下,眸光低垂,翻開醫書,聲音低沉悅耳:“本次替陛下祈福,除了每日抄寫經文,我會向諸位教授醫書。你們桌上都有一本千金方,先從望聞問切之‘望’學起。”

阮寧不時看一眼站在前邊的九幽,仿佛看到龐大的內力在向自己招手。

她腦子飛快運轉,思考着待會怎麽“碰瓷”九幽。

至于為什麽沒有人跟她說祈福還要聽課,她已經抛到腦後了。

謝九玄究竟在講什麽,她也沒有注意。

清晨陽光溫暖卻又不刺目,照得阮寧渾身舒适,她不肯放過任何一絲提升修為的機會,當即閉目開始修煉。

謝九玄講着講着,目光一掃,便發現阮寧這個異類。

底下一雙雙眸子,全都求知若渴,脊背挺得筆直。

只有阮寧盤膝坐着,兩只手掐了個蘭花指放在膝上,眼睛閉了起來,太陽照得她臉色幾近透明。

謝九玄将手中書卷一放,靠在椅背上,啜了口茶,漫不經心道:“望我已講完,阮寧,你來說說,望者何解?”

半晌,殿內無人應答。

衆人一怔,悄悄看了眼謝九玄,忍着害怕迅速往後看去。

這一看,他們驚呆了。

阮寧這貨,居然敢在寧國公講課之時睡覺!

這豈不是堂而皇之的藐視!

不少女子悄悄替她捏了把汗。那可是寧國公啊!

梁茹兒原本聽得入神,發現不對立即朝阮寧看,見她閉着眼睛一派神棍模樣,她倒抽一口冷氣,頭皮發麻,偷偷瞄了一眼眸光沉沉注視着這裏的寧國公,掐着手指推了推阮寧大腿。

紋絲不動。

阮寧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只覺寧寧要完,閉了閉眼睛使勁一推。

這個世界沒什麽危險,阮寧為了加快修行速度,修煉時五感封閉,外界對她無甚影響,除非她自己醒來,否則一般情況中斷不了。

梁茹兒這一推卻是用力過大,直接将她推得倒了下去,額頭磕在案幾上,她才蹙着眉頭面含冰霜地醒來。

不少人臉都吓白了。

謝九玄少有才名,未及十六便登科中了狀元,一篇《無憂賦》在士林中引起轟動,如今亦常常被衆人拿來研讀。

世人皆知,這位寧國公秉性端正,乃世家典範,要求向來嚴苛。

他曾任太學博士,聞名而去的學子将太學擠得水洩不通。

可後來學子們聞國公而生畏。無他,這位寧國公不僅才氣過人,他的教學手段堪稱可怕。

很多博學之士聞風喪膽。

不過,他調.教出來的學生個個都成了令人敬仰的直臣便是。

不知膽大包天的阮寧捅婁子捅到寧國公眼皮子底下,會不會被仗責啊?應該不會是逐出去這麽簡單。

阮寧修煉被人打斷,眉頭微蹙,面色冰冷,順着威壓最重那道視線擡頭,跟謝九玄漫不經心的目光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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