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歐陽淵水

郗浮薇跟聞羨雲都沒料到會碰見其他人,聞聲都下意識的望了過去,卻見一個士子打扮的年輕男子,修眉朗目,身量颀長,一手拎了壺酒,一手正緩緩從郗浮薇背上收回,正平靜的看着他們。

沉默片刻,聞羨雲率先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拱手道:“這位兄臺是?”

“歐陽淵水,字博川。”那士子瞥他一眼,拿起酒壺呷了口,因為喝的有點急,有些酒水就順着嘴角流過下颔,從脖頸一路滑進衣襟裏。

他也不在意,随手抹了把,道,“兄臺,趁着私下無人欺淩女流之輩,這似乎不是君子所為?”

“歐陽公子想是誤會了!”聞羨雲淡淡一笑,說道,“我數年前定下一門親事,乃是東昌府郗家之女。這門親事不止家裏十分贊成,我本身也是一直将郗小姐當成未來妻子看待的。只是不想今年秋試之後,我那大舅子在高中亞元的當日病逝,岳父呢也在之後的走水裏喪生!郗家滿門僅剩的就是我未婚妻還有一位內侄叫郗矯的。”

“這兩人據說也在火災裏沒了,只是當時就沒找到屍體!”

“因為郗家已經沒人了,下仆跟族人卻為郗家的家産互相揭發,才知道原來郗家之所以會落到這樣的下場,跟他們裏應外合謀財害命大有關系!”

“我當時傷心的不行,奏請官府懲罰了仇人,決意要給未婚妻還有岳父、大舅子守孝,完了再考慮議親之事!”

“不想今日随徐小姐還有宋小姐前來鄒府赴宴,卻在這兒遇見了我的未婚妻!”

他說着指了指郗浮薇,“我欣喜若狂,自然想跟她說說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卻根本不肯承認!我一急之下……”

“既然你對你未婚妻上心的不行,這會兒見着了,豈非應該捧在手心裏?”歐陽淵水将酒壺在掌心轉了個圈,漫不經心的笑,“她不想承認身份,你第一個想到的,難道不是她有什麽苦衷之類,這會兒按捺住不動聲色,回頭再過來悄悄的問?”

聞羨雲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定了定神才道:“但她既然專門躲着我,回頭不定又是一走了之呢?到時候我卻去哪裏找她?我也是關心則亂。”

歐陽淵水說道:“嗯,既然她之前詐死也要離開你,這會兒更是跟你照面之後馬上走人,那麽很顯然說明了一件事情,就是你做了十分對不起她,甚至是對不起她全家的事情!所以人家是故意躲着你的!既然如此,你但凡對人家還有半點兒真心,豈非應該走的遠遠的,叫人家這輩子都不要看到你這張臉?”

“……我岳父跟大舅子屍骨未寒,作為郗家如今僅存的血脈,難道她不需要回去守孝麽?”聞羨雲深吸了口氣,說道,“我也是為了她好!”

歐陽淵水道:“着啊!你既然為了這位姑娘好,那麽就算認定了她是你未婚妻,也應該死不承認,免得別人因此責備她!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到,你也有臉說真心為人家好?還是你存心趕盡殺絕,故意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在下東昌府聞羨雲!”饒是聞羨雲涵養再好,見他這孜孜不倦維護郗浮薇的樣子也忍無可忍了,沉下臉來,自報家門,“敢問閣下與我未婚妻到底是什麽關系,竟這樣不問青紅皂白的護着她?!”

“我是這鄒府的西席。”歐陽淵水不在意的笑了笑,說道,“至于我為什麽維護這位姑娘……聞公子跟東昌府的父母官是有多大仇?難道這輩子在東昌府竟然都沒見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義士嗎?”

不等聞羨雲說話,他晃了晃腦袋,又說,“三兩年之後我就會赴京趕考,這會兒積點德,沒準能夠一舉金榜題名,到時候對于列祖列宗也能有個交代了!”

“你是舉人?”聞羨雲本來面色陰沉,就要發作的,聽了後面這句話,瞳孔縮了縮,到底沉吟了一下:這個年紀的舉人,比起東昌府著名的讀書種子郗浮璀,也絲毫不差了。

而且郗浮璀身體虛弱,好容易考取了秋試卻一命嗚呼!

這歐陽淵水卻是神完氣足,怎麽看都不像是短命的樣子,真正是前途無量。

所以即使他說自己只是鄒府一個西席,地位卻絕對不低!

說不得,兖州府上下,都會給他幾分面子。

畢竟如他自己所言,只要他日金榜題名,那就是脫胎換骨,平步青雲,根本不是聞家能夠招惹的了!

至于說聞家如今很有攀附上宋家還有定國公府的意思……外人眼裏或者這麽認為,但聞羨雲心裏很清楚,宋禮對于聞家的殷勤一直都是不置可否,宋稼娘也好,徐景鴛也罷,心裏壓根都沒把聞家放在眼裏。

要不是郗浮薇在鄒府,這兩位小姐不想自己出面壞了名聲,專門教他過來辦這事兒,甚至這次離開山東根本不會讓他護送!

所以他不想貿然得罪歐陽淵水。

至少在聞家徹底抱上一條粗壯的大腿前,不想得罪這種官宦種子。

然而就這麽看着這人護下郗浮薇的話,且不說如何跟徐景鴛還有宋稼娘交代,身為未婚夫,也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當下思索了會兒,就看着郗浮薇,緩緩說道,“薇薇,你真是叫我失望!你郗家在東昌府是人盡皆知的缙紳,你兄長更是東昌府出了名的才德兼備,只可惜享壽不永而已!作為你的未婚夫,我自認為品貌也還算端正,并非匹配不了你。何以你詐死離開郗家,不顧父兄身後事不說,算算日子,如今還在孝中,就同這許多人勾勾搭搭?”

瞥了眼歐陽淵水,他專門點出,“那沈竊藍沈百戶,乃是應天府高門子弟,已與門當戶對的人家口頭約定了婚姻!他那樣的身份,怎麽可能對你有什麽真心呢?眼前這位歐陽公子,既前途遠大,看他如今慨然站出來的樣子,也是個正人君子!若知道你的這些行為,難為還會再站在你那邊?”

郗浮薇寒着臉,正要說話,不想歐陽淵水,将喝空了的酒壺朝假山後一扔,也不管扔過去之後摔的怎麽個零碎法,稀奇道:“就算你告訴了我這些……我為什麽不能繼續站在這位姑娘這邊?”

聞羨雲臉上抽搐幾下,雖然這次過來鄒府,已經決定了要盡力磋磨郗浮薇,将這未婚妻弄的越慘越好,以期取悅徐景鴛還有宋稼娘,但聽着別人男人這樣理直氣壯的維護她,怎麽都覺得自己頭上綠油油的!

“歐陽公子年輕有為,就這麽想大好前途毀于一旦麽?”他目光冰寒的看着歐陽淵水,“莫忘記《大明律》中對于誘拐有婚約的女子……”

歐陽淵水看都不看他一眼,卻轉頭問郗浮薇:“你是他的未婚妻麽?”

郗浮薇堅定的搖頭:“不是!”

“那你是誰?”歐陽淵水點了點頭,又問。

郗浮薇說道:“我是鄒府如今的西席之一,不過是女學那邊的,原本是濟南府人氏,姓沈。”

“可有憑證?”

“當然有,當初進府的時候,路引什麽都拿給夫人檢查過的。”郗浮薇抿了抿嘴,說道,“畢竟鄒府什麽人家,怎麽會讓來路不明的人進門呢?”

歐陽淵水這才擡頭,向聞羨雲說道:“聽見沒有?這位沈姑娘是明明白白有來路,跟你說的什麽郗家,半點兒瓜葛都沒有!”

聞羨雲看着他們,片刻,冷冰冰的笑了,說道:“明明戀奸情熱卻裝作初識……只是兩位以為這種事情死不承認就有用麽?我那岳父跟大舅子雖然沒了,然而郗家下仆卻大抵還在,豈能不認識他們的二小姐?”

“照你的說法,郗家如今根本沒有正經主人在了,那麽下仆居然沒有風流雲散,必然是被你收留了。”歐陽淵水聞言就笑,說道,“正所謂端誰的碗,受誰的管。那些下仆怎麽可能不依着你的說辭,你說誰是勞什子二小姐,誰就是?”

聞羨雲道:“那麽也可以找濟南府沈家的人來認一認,這位到底是不是所謂的沈小姐?畢竟沈小姐是備受親戚欺淩,才進入鄒府謀個生路的,那些親戚對于沈小姐一定不陌生不是麽?”

歐陽淵水把手一擺,和顏悅色道:“你不是偶然撞見沈姑娘的麽?怎麽會知道她備受親戚欺淩的事情?還是你根本就是沖着沈姑娘來的?東昌府聞家是不亞于鄒府的大戶,看你穿戴也不像是族中不受重視的子弟,怎麽為人這樣下流,看中姑娘家,正兒八經的登門提親也就是了,何必一口一個‘未婚妻’的,沒成就敗壞人家姑娘名節?做這樣作孽的事情,回去了也不怕家裏長輩動家法麽?那聞家的規矩可真是夠松弛的!”

“今日宴席上才聽說的!”聞羨雲深吸口氣,他自來對外都是以溫潤如玉的富家公子形象示人,哪怕這歐陽淵水堂而皇之的給他戴綠帽子了,他也覺得自己還端得住。

可是這該死的奸夫似乎就想看他端不住的樣子,竟是一句比一句鋒利!

“那你這話也是說不通。”歐陽淵水就笑,“你都說了,沈姑娘是在家裏備受親戚欺淩,站不住腳,這才來鄒府讨生活。那麽她家裏的親戚,肯定對她是有惡意的!你又是東昌府聞家的子弟,手裏想必很有幾個銀錢!這麽着,誰知道你是不是私下裏給他們送了好處,讓他們承認沈姑娘是你的未婚妻,好讓你弄回東昌府去想怎麽辦就怎麽辦?”

“看來你是要胡攪蠻纏到底了!”聞羨雲現在看他比郗浮薇還可恨點,鐵青着臉,道,“那麽廢話也別講了,手底下見真章吧!”

說着擡手一記沖拳,直奔歐陽淵水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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