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卷四 生死簿（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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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在柔軟的床鋪上翻了個身，他睡得有些沉。

體內被強行封印過的“鬼”在被沉睡過後太過貪婪，幾乎吸幹了葉修的生命。

此刻他全身上下都浸泡在王傑希那代表了複蘇之力的能量中，舒展開了微蹙的眉頭，安然地熟睡着。

王傑希的辦公室一改白日那整潔幹淨得有些冰冷的模樣，不大不小的空間裏縱橫交錯着無數的綠色藤蔓，在半空中交織成一張網。王傑希像是沒什麽重量般，穩穩地坐在網中，斜靠着單手托腮，認真地注視着熟睡中的男人。

葉修夢中似是被這樣專注的視線驚擾，不安地翻了個身，趴在了枕頭上，頭發調皮地亂翹。王傑希挑了挑眉，一條細細地藤蔓就探了過去。那藤蔓像是卷須的尖端卷成了一個小球，先是試探性地撞了兩下葉修的臉蛋，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葉修的反應後，那藤蔓才欠揍似的，搖搖晃晃地揚起來，張開卷成球的尖端，幾根觸須抖了抖，跟人的手一般，穿插進了葉修的發叢中，為葉修慢慢地整理着睡得亂七八糟地頭發。

偶爾把熟睡的男人弄痛了，那“手”又忙不疊地開始給前者按摩頭皮，又嫌不夠似的，呼朋引伴，叫來的另一根藤蔓，一下一下安撫着葉修的背心，自上而下地帶着舒緩的力量。

王傑希和一團綠色植物飄在半空中，手裏抱着一本書，有一頁沒一頁的翻着。

空氣中不安定的氣味越來越多，王傑希再沒安睡過，至多不過閉上眼睛躺在床上，等着光明和黑暗安全交替過後又穿上白大褂，盡職地扮演着醫生的角色。

可今晚王傑希不想浪費時間去假寐，他寧願盯着葉修看一整夜。

其實王傑希比葉修還要小上一點，但很多人都已經不記得了。興許是因為王傑希身上的氣場太過強大，亦或是葉修并不在乎所謂前輩的威嚴。也可能是他們活過的時間已經太長太長了，以至于讓王傑希和葉修年齡相差的那一百幾十年，都不足挂齒了。

王傑希第一次見葉修的時候，前者剛學會化形，後者大名卻已經如雷貫耳。那年人族因女娲之死遭遇大災，神州大地滿目瘡痍，人族精氣十去八九，業障之氣盤旋在龍脈之上，萬妖橫行、百鬼猖獗。王傑希那時還是未曾出過瑤池，一心一意替西王母看後花園的小英招，只在戰争落下帷幕後，被召喚下凡來，和前輩們一起，讓這片大地恢複生機。

小英招年紀不大，天生自帶的派頭卻不小。他騎着從先代英招繼承而來的滅絕星辰，飛行的軌跡奇絕刁鑽，小英招馳行而過之處，肉眼可見的綠意在瘋狂的生長，如同魔術師般，給戰後狼藉的戰場染上第一抹生機。

那年小小的王傑希不知道自己招了誰的眼，結束任務後，在回瑤池路上被人扛在背上劫走了去。王傑希掙了掙，好吧打不過。再聞了聞，是龍族的氣息，不是什麽壞人。他就懶得掙紮了，像一個麻袋似的，乖乖地被來人扛回了嘉世山。

來人跟做賊似的，扛着王傑希翻牆滾了進去。他像是怕把看起來年紀不大的王傑希吓哭了似的，用帶着笑意的聲線誘哄道：“別慌，我雖然翻牆，但我不是什麽壞人。”

你當然不是壞人。王傑希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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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猜到了把自己劫走的人是誰——是嘉世的鬥神，葉秋。

王傑希聽過別人誇葉秋無數遍，也聽前輩們講過葉秋的很多壞話。絕世天才和百年不遇的厚臉皮、鬥神和攪事精，許多本意大相徑庭的兩個詞都能夠同時用在那個人身上。

幾個起落，葉秋終于扛着自己“借”過來的外援回到了案發現場。

他把王傑希放在地上，對面前比自己小了百來歲的小英招讨好地笑了笑，沒有半分架子，他蹲在王傑希面前，甚至伸手幫王傑希整理整理了淩亂的長袍下擺。

十分有範兒的小英招不為所動，他先是定定地看着葉秋——仙山瓊宮裏逃出來的龍。葉秋的經歷已經成為了傳奇，少年英才，再加上龍族自古以來的神秘色彩，讓他原本身上的小瑕疵都變得十分富有話本的色彩，跳脫被美化成了平易近人，性格懶散被贊譽為狂放不羁。長得還可以，勉強夠的上話本裏主角的相貌。只是沒有凜然正氣，也沒有氣宇軒昂，難免讓身為傳奇傾聽者的王傑希有點失望。

謠言誤人。王傑希心裏嘆氣搖頭。

“所以要我幫你嗎？”倒是王傑希先開了口。小英招的眼神越過了葉秋，直勾勾地盯着葉秋身後一大片半死不活的綠植。

葉秋點了點頭，抓起王傑希的手，誠意拳拳地說：“英招小弟，幫我這次，你想要什麽我幫你搞過來。”說罷還暗示了一下王傑希，如果他想要聽方士謙所有的黑歷史，已備今後嘲笑前輩用，葉秋就舍命陪君子，豁出去做一回背後說壞話的壞人。

王傑希拒絕了聽前輩的糗事。

他幫葉秋把小庭院裏面的綠植一一複活。這遠比催生新的植物要難，不多時王傑希的額上就沁出了薄汗，葉秋在一旁端茶送水，好不殷勤。小英招穿梭在被摧殘得七零八落地盆栽中穿行，伸出小手把斷枝扶起來，指尖綠色的光芒綻放，不多時奄奄一息的綠植就比之前還要生機勃勃。

那年王傑希才剛學會化形不久，化形還不穩定。只是王傑希沒想到，之前的催生萬物沒出意外，反倒是幫葉秋複活植物的時候，耳朵和尾巴都竄了出來。

意識到自己形象崩了，王傑希十分鎮定地把尾巴纏在腰上藏在了衣服裏。葉秋就蹲在一旁托着腮看，把天生就有些高冷的小英招看得耳朵都微微發熱了。

在王傑希就快臉也開始紅的時候，一聲爆喝從遠遠傳過來。

“小隊長！你是不是又在我的花園打架了！”

于是王傑希有幸見到奇景之一——嘉世的鬥神被自家的副隊長追着打，跑了一整個嘉世山頭，求饒聲、訓斥聲，撒嬌聲、咆哮聲，跟雙簧似的，一聲比一聲高。

小英招淡定地繼續修補植物，不為所動。

直到嘉世的小隊長一身髒兮兮的，跑回他的身邊。

王傑希恰好修補完最後一株植物，剛想開口告辭，一個綠呼呼的東西就直接罩在了他的頭上，王傑希被突襲得亂了一下手腳，忙扶正頭上的東西。擋住視線的綠色葉片被拂開，王傑希一眼就看到了葉秋的笑顏，“這樣就能夠遮住你的耳朵了！”小英招愣愣地看着那純粹得有些過分的笑容，戴着個傻傻的花環不知下一步該如何動作。

後來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王傑希幫葉修收拾了無數次的“爛攤子”。從戰場上把破破爛爛的葉修“撿回去”似乎成為了微草隊長的副業之一。

最近一次把葉修“撿回來”也是葉修傷得最重的一次。擁有強大能力和不死之身的龍匍匐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血跡斑駁，抽筋除鱗，背上甚至還種植喂養了貪婪的鬼。

每靠近一步，那傷勢都像是會過渡到自己身上，讓王傑希感覺到難以呼吸。

王傑希站定在葉修面前，氣息微弱的葉修吃力地睜開了眼睛，沖對自己伸出手的王傑希笑了笑。

王傑希最後認命的放下了手裏的書，每次葉修在自己身邊，閱讀就變成了一件十分困難的事。他仰倒在一團藤蔓中，閉上了眼睛。細細的枝條便探了出去，“啪”一聲關了燈，還順勢幫葉修掖了掖被角。

葉修在睡夢中哼了一聲，空氣中全是鮮活的味道。

每次葉修聞到活着的味道，便知是王傑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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