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高矮錯落的瓶瓶罐罐碼了一桌子,謝岚裳将藥粉倒出來,再以清水攪成糊狀,均勻塗抹在夜郁血肉模糊的掌心上。

知道是廢話,但謝岚裳還是明知故問:“疼嗎?”

夜郁果斷搖頭:“不疼。”

謝岚裳看他小臉發白時不時倒抽氣的樣子,又感動又無奈:“你啊你,就當個沙包任人打?不會躲嗎?”

躲開了不就打公子身上了?

夜郁在心裏嘀咕,嘴上卻沒吭聲。

“是你請老祖宗來的?”謝岚裳擔心夜郁疼的受不了,還細心的一邊吹氣一邊上藥,弄得夜郁手心發癢,連連往回縮,“是。”

謝岚裳鉗住他的手腕不讓亂動,一邊狐疑問:“如意不是說老祖宗不在家嗎?”

夜郁試了幾下沒掙動,只好放棄:“老祖宗在好友家賞花,我說明緣由後,禦劍帶她回來的。”

……怪不得一向端莊的祖母頭發也亂了,金釵也歪了,臉色也白了,走起路來腳下發飄。

合着是禦劍被吹得口眼歪斜。

暈劍。

謝岚裳忍俊不禁:“你啊,可叫我祖母吃苦頭了。”

豈料他一句玩笑竟讓夜郁當了真,這孩崽子蹭的一下站起,認認真真道:“我去給老祖宗請罪。”

說完就要走。

“回來。”

謝岚裳很輕很淡的一句話,卻如雷鳴灌入夜郁的耳朵。小崽子立即返回,跟只聽話的小狗似的眼巴巴看着主人,等候吩咐。

“你激什麽動?要去請罪也是我去。”謝岚裳簡直拿他沒轍,下意識伸出手,不等指令,夜小狗就自動自覺半蹲下身,将頭主動遞到了謝岚裳觸手可及的地方。

謝岚裳愣了愣,幹脆把手伸過去揉揉他的腦袋。

頭發很軟,毛茸茸的,像在撫摸一條絕佳的錦緞,又似在揉搓一只掀開肚皮的奶貓,手感好的沒話說。

謝岚裳本想淺嘗遏止,結果摸着摸着忽然上瘾,失笑道:“你是小貓變得麽,這麽軟乎。”

誰知夜郁還挺認真:“我才不要當小貓。”

“為何?”謝岚裳笑問,“毛茸茸,可可愛愛,不好嗎?”

夜郁猛搖頭:“太弱。”

“啊?”

“太弱,保護不了公子。”

“……”謝岚裳被堵得一時語塞,“你除了保護我,還能不能想點別的?”

夜郁真的認真去想了,然後蹦出兩個字:“永遠。”

謝岚裳:“……”

夜郁手心還疼,腦子卻還在糾結這個問題:“我想做蛇。”

這可超出謝岚裳的接受範疇了:“滑滑膩膩的,還醜陋可憎?千萬不要。”

夜郁反倒急了:“可是蛇有毒牙,可以保護公子。”

謝岚裳:“……”

夜郁:“誰敢欺負公子,我就咬他!”

想象一下夜郁追着混蛋屁股後面“絲絲”吐着蛇信,張牙舞爪咬人的模樣,謝岚裳被成功逗笑。

這孩子,真的是無時無刻不在想着保護他。

晚些時候,謝岚裳沐浴更衣後前去暖閣見老祖宗。

“孫兒給祖母請安。”謝岚裳畢恭畢敬的拜道,“孫兒在外任性惹父親惱火,勞祖母奔波憂心了。”

老祖宗眼眶一熱:“瞧你說的,快到祖母身邊來。”

謝岚裳起身坐過去,老祖宗一邊握着他的手一邊嘆道:“幸好夜郁來通知我,不然你父親生起氣來,指不定要如何責打你。”

謝岚裳又往祖母身邊靠了靠,帶着幾分撒嬌的語氣說道:“祖母,說起夜郁……孫兒想認他做義弟。”

“哦?”老祖宗有些意外。

“這一次出門遇到不少事情,幸虧有他在。”謝岚裳溫聲道,“我見他用劍,本想舉薦他去簡家學藝,結果那孩子不允,偏要留在我身邊做護衛,他對我忠心,我不想虧待他。”

老祖宗難以置信:“放着簡家弟子不做,卻要留在你身邊當護衛?我早看那孩子儀表非凡,絕非俗物,不想他竟也知恩感恩,赤膽忠心,倒叫老身刮目相看了……”

老祖宗眼神一轉,忽然想起什麽,臉色不悅道:“不像某些人,受你恩惠卻不知報答,自己就是個鄉野小民,反倒嫌棄起謝家來了……”

老祖宗這是想起秦慕了。

謝岚裳笑着寬慰:“別被狼心狗肺的家夥壞了心情。”

“你是真的跟他一刀兩斷了?”老祖宗滿眼喜色,本來她就看不上秦慕那只趨炎附勢的白眼狼,偏偏她孫子喜歡,又是給舉薦去昆侖又是贈盤纏相送的。

謝岚裳握緊老祖宗的手:“祖母放心,我本來跟他也沒什麽,就是看他相貌堂堂氣宇軒昂,想交個朋友而已。”

老祖宗見他神色真誠,心知絕非一時腦熱鬧別扭,這才松了口氣。

朋友就好,如今割袍斷義一拍即散。

就怕她的寶貝孫子鐘情那厮,那可真是精心培育的小白菜讓豬給拱了。

本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鬼知道怎麽會飄來兩朵烏雲,緊跟着就下起了暴雨。

謝岚雨的心情跟這鬼天氣一樣糟糕:“簡春那個蠢貨,不識擡舉。”

身邊的親信立馬湊近安慰道:“公子別急,簡春不行還有簡夏呢!”

謝岚雨翻白眼道:“長兄活着,簡夏算個屁?”

他身為謝家大公子,多次邀請簡春小聚,結果那不識擡舉的東西屢屢婉拒。

為的是什麽?不就因為他那三弟弟跟謝岚裳關系好嗎?

簡春那沒出息的又是個寵弟狂魔,簡家這一輩的嫡系子孫心眼子全偏到謝岚裳那邊了。

“簡家全是蠢貨!押寶都不會押,指望一個病秧子成事?笑死人了!”謝岚雨嘴裏這麽說着,卻笑不出來。

一旁的好友說道:“潤澤兄別生氣了,你也說謝清荷體弱多病只能享百年壽元,沒準這場春寒着個涼發個熱的,就過去了。”

“就是就是。”又一個好友說道,“你的母親可是柳家小姐,他一個死了娘的小屁孩,能起什麽風浪。”

“再者說了,長幼有序,這謝家宗主之位早晚是你的,也必須是你的。抛開長幼不談,他謝清荷弱不禁風的如何擔得起赫赫世家?潤澤兄太緊張了,你是立于不敗之地的。”

好友這麽一分析,頭頭是道,簡直挑不出毛病來,謝岚雨心情好了不少。

只是他心裏始終有個疙瘩,硌的他終年不得安生。

他是長子沒錯。

可他是私生子。

謝岚雨一口灌下早就冷掉的濃茶。

隐約瞧見雨幕中有馬接近,一行人大概十個左右,估計也是來避雨的。

謝大公子心生厭煩。

茶棚地方本就有限,這十多個人進來得多擠啊?他果斷叫來店小二,甩出一袋靈石包場。

店小二雖然為難,但給錢的就是爺,立即出去婉拒來客。

豈料那些客人一把推開小二哥,大刀闊斧的闖進來了。

謝岚雨心情本就不好,這會哪裏肯好好說話,當即拍桌起身道:“這裏已被少爺我包場了,你們是瞎子還是聾……”

話沒說完,一道“赤焰咒”燦若煙花正中謝岚雨心口。

整座茶棚瞬間焚成灰燼,衆人暴露在雨中,頃刻間澆成落湯雞。

衆人猝不及防,只見那人身材婀娜,濕噠噠的鬥笠下是一張模糊不清的……女子的容顏:“謝大公子,又見面了。”

“長姐!”一個小個子少年沖出來呼喊,被女子用力推開,反手一道“焚心咒”拍在謝岚雨身上,當場口吐鮮血。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劍出招,一時之間刀光劍氣,亂作一團。

“長姐,咱們好像找錯人了!”

雨越下越大,混合着霧氣,視野一片模糊。

“岚雨,你沒事吧?快跑!”

“潤澤快來這邊,快上馬!”

女子勾起獰笑:“錯什麽錯,就是他謝岚雨!”

長劍怒指雲空,裹風雷之力朝前方刺殺。

駿馬受驚高高揚起前蹄,謝岚雨措手不及摔了下去,腰差點沒斷了。他急忙爬起來,險險躲過那一劍,驚魂未定,滿身污泥和雨水,狼狽的不成樣子。

“你們是誰,膽敢,草!”謝岚雨慌不擇路一腳踏進淤泥,女子已踏風而來,毫不客氣的一腳踹他臉上。

謝岚雨摔了個結實,右臉火辣辣的疼,偏偏女子不移開腳,以侮辱他為樂:“謝家大公子就這本事嗎,呵呵呵呵……”

“大膽!”謝岚雨怒極揮劍,女子閃身躲開,繼而一腳踹出,被對方躲開了。

倆人連過數十招,女子稍有些吃力,後方少年得見忙上來勸架:“不要打了長姐!”

“你說不打就不打?我要宰了你們喂狗!”謝岚雨怒不可遏,一連三道劍氣揮出去,氣勢如虹,勢不可擋。

“……這路數,不對!”少年渾身一激靈,雙手掐了道結界将十丈之內全罩進來。

暴雨被遮擋在外,結界內的事物一覽無餘,一清二楚。

空氣安靜了。

謝岚雨臉也腫了,頭發上挂滿了淤泥:“你是、蘇家小公子……蘇黎明?”

蘇晚大白天活見鬼:“你他媽是誰啊???”

謝.未來謝家掌門人.岚雨:“……”

“搞錯了搞錯了!”蘇曉臉色煞白,“你就是謝岚雨嗎?啊不對,你是不是謝岚雨啊!”

“我他娘是謝岚雨!”

蘇晚:“不對不對,你不是謝岚雨!”

謝岚雨:“我他娘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嗎?”

三臉懵逼。

空氣再次安靜。

蘇曉:“那,那那個穿妃色衣服,頭發半梳,戴白色玉冠,博學多才、懷珠韞玉、淵渟岳峙、琨玉秋霜,長的特別特別特別美的那個,是誰?”

雖然不想承認,但謝岚雨還是從以上關鍵詞中得知了目标人物:“謝岚裳!?”

誰?????

那個謝家赫赫有名的病美人?

所以,所以他們是全部讓病秧子給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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