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傅氏大喜過望, 紅着眼圈點點頭,“好了,好了, 我的窈兒找到了。”

她淚眼婆娑的踱到床前,就近坐到床沿上, 想摸摸她。

餘晚媱陷在噩夢中,陳氏跟陸璎的笑聲交替出現在她耳邊。

“你能嫁給瑾瑜, 那是我讓你嫁的, 敢不聽我的話, 我立刻能叫瑾瑜賣了你!”

“大哥哥娶你是為了我, 你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嗎?這個家是大哥哥說了算,沒有他點頭,我們怎麽敢動你啊!”

她倒在地上,四方皆是黑暗, 仰頭就見陸恒遙遙立在雲巅上,他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 目有涼薄鄙夷。

她吶吶道,“我明明已經跑出來了……”

難道都是假的嗎?

陳氏和陸璎忽然沖過來搶走她抱着的孩子,嬰兒的哭泣聲讓她徹底失去理智,她追在那兩人身後,聲嘶力竭的哭喊着,“放開它!放開它!”

傅氏瞧她陷入夢魇中,登時慌張叫她, “窈兒!窈兒!”

餘晚媱倏然從夢中睜開眼,看到她時尖叫了一聲, 胡太醫捏着銀針紮到她頸後, 她一下閉眼, 倒回床。

傅氏不由哽咽,替她蓋好粗布薄被,從床上起身,知會胡太醫,“辛苦胡太醫跑這一趟,只是還得麻煩你幫忙保密。”

胡太醫嗯道,“我自然省得,不該說的我不會多說一句。”

傅氏感激的道着謝。

胡太醫道,“我給她開了補身子的藥方,養養便能好。”

他将藥方遞給傅氏,傅氏略微看看,都是名貴藥材,倒沒什麽,他們這樣的人家也吃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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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太醫随後被幾個小厮送走了。

傅氏在屋裏看了一圈,實在破落的可以,她是想将餘晚媱帶回國公府,可瞧現在的情形,斷不敢再挪她,只能派些人暫時暗中看着這裏,吃的喝的用的都得從國公府送來,她剛剛進門瞧桌上放的兩個窩窩頭,這孩子真是吃盡了苦頭。

傅氏小心關上門,這會天大亮了,老嬷嬷抱着孩子過來給她看,“老夫人,這孩子真乖,給她洗澡都不哭。”

嬰兒的眼睛還沒睜,小小的兩只手攥在一起,嘴巴一動一動的,傅氏抱過來越看越心柔,“跟她小時候一模一樣。”

嬷嬷跟着奉承了幾句。

這時霜秋跟秀煙兩個站過來,都巴巴兒的盯着她手裏的孩子,生怕她會對孩子做什麽事。

傅氏逗了一會把孩子給嬷嬷,“你送屋裏去吧,趕緊出來,別打攪她休息。”

嬷嬷抱着孩子悄聲進屋,很快出來。

傅氏沖那兩個丫頭招手,幾人走遠了,傅氏才道,“我今兒過來,你們別告訴她,讓她好生做月子。”

霜秋一口答應着。

但是秀煙不放心,這畢竟是陸璎的親娘,誰知道她打得什麽主意。

“您為什麽要救夫人?”

傅氏面帶着笑,“我總不會害她。”

站在跟前的是英國公夫人,那可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最尊貴的夫人,誠然她是陸璎的親娘,但她若真想對付她們,根本用不着做這麽多,叫幾個婆子來就能把她們打發幹淨。

秀煙這不靈光的腦子也能篤定,她不會傷害餘晚媱。

傅氏對她道,“你送我出去吧。”

秀煙奧着聲,老實巴交的送她出院子,那些丫頭婆子也都跟了出來,圍着院子還守了不少小厮。

傅氏讓那些小厮都留下來守在附近,萬不可被人闖進院子驚擾欺負了餘晚媱。

秀煙聽的一愣一愣,心裏直感嘆,就是對親閨女也不過如此了,只可惜餘晚媱不是她的女兒,陸璎也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麽德,這輩子有這麽好的母親。

傅氏親切的搭着她的胳膊,“來跟我說說你家夫人小時候的事。”

秀煙這時對她已經沒什麽敵意了,但也不敢跟她說些隐秘的事,只撿着餘晚媱幼時發生的一些趣事說,傅氏聽着又止不住眼睛發紅,心想着還好遇到了一戶好人家,把她當親生的待,等往後把餘晚媱認回來,一定要好好報答她的養父養兄。

秀煙送傅氏出了巷子,傅氏臨走時告誡她不要在餘晚媱跟前亂說話,只當她沒來,那院裏缺的東西,她回頭都叫人送來。

秀煙便懵懵怔怔的目送着她離開。

傅氏上了馬車後,傅音旭也過來了,傅音旭神态沉重,才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她,陸恒那邊打撈上餘晚媱的屍身,傅氏當先樂道,“那孩子真是我的窈兒!”

傅音旭便知那河裏死的不是餘晚媱,索性把潞河河口發生的事情全數說出來。

傅氏揪着帕子,“這丫頭受驚過度,眼下看到我就怕,先前也不會這樣,她現在怕我,一定是陸家那對母女對她做了什麽,我尋思着得找個機會去套陸璎的話。”

傅音旭道,“現下外頭都傳,陸夫人沒了,您打算幾時接她回來。”

“她才剛生下孩子,怎麽也得等她出了月子,我才敢提這事,眼下我一門心思只想她好好兒的,至于那對母女,等我查清楚了,我肯定要讨回這筆賬,”傅氏咬牙道。

馬車經過威遠侯府,傅音旭掀開一點車簾,那威遠侯府門前挂着白绫,下人們都身着白衣,腰束麻繩,全然是在辦喪事。

傅氏冷哼一聲,“這是巴不得我窈兒死了,虧的我當他陸恒是個靠得住的女婿。”

“等姑母接回小表妹,再給她定門合心意的親事,不比在他陸家強?”傅音旭笑。

傅氏樂道,“我的窈兒那般讨人喜歡,什麽王孫公子嫁不得?”

馬車行過路道,回了國公府。

傅氏一回府,便讓自己信的過的嬷嬷找了個手腳麻利的年輕奶娘,并着吃喝用物一齊送去了霜秋住得小院。

——

陸恒蘇醒過來已是第二日,後背的傷口包紮好了,沾着血的和離書擺在桌上,他忍着疼起來,套一件衣裳下地,到桌前重新看那和離書上的字跡。

他再度看時,心口那鈍鈍的錐疼仍在,紙上的字被血融了些,但還能看到“今妾赴死”四個字。

他的手指壓在死字上,回憶着昨晚她是何等絕情。

這種被剝開了心反複抽打的滋味委實痛苦,他自虐式的在腦海裏一遍遍重演着她沉入水底的場景。

最後洩了氣,理智回溯,昨晚他明明是想帶她去跟傅氏會面,可她卻以為她是去死。

她為什麽會這麽想?

是誰跟她說了什麽?

懷孕以來,她一直鮮少跟他紅過臉,便是争吵也只在他把她的丫鬟轟了出去。

他忽而頓住,她是在國公府動過胎氣後就性情大變的,她的丫鬟跟伶人拉扯,他氣不過發了一通火,她當時的表情是恐懼。

她怕他。

她應當是那個時候就開始怕他,後來她的丫鬟被趕走,她更加對他抵觸,就連他想扶她都會被推開。

只是當時他不當一回事,以為她發小脾氣,如今再細想,那分明是她驚恐時的自我保護。

他朝外叫了聲墨硯。

墨硯進門道,“世子爺請吩咐。”

陸恒沙啞着嗓子,“你帶人去城外的白鶴樓一趟,把那些伶人全抓回來。”

墨硯道是。

陸恒摁着眉心,“不用抓回府,抓到人直接送大理寺诏獄。”

墨硯應着好,看他面色慘白疲倦,斟酌着道,“世子爺,夫人得喪禮有老夫人操辦,老夫人說您傷的太重,就不用管這些,好生安養。”

陸恒擡手揮了揮,墨硯退出去,陸恒的神情變為陰沉,未幾進了更衣室,換一身朝服乘馬車入宮。

陸家辦喪事,各家都要上門祭拜。

陳氏在靈堂哭了會,出來迎客,心內恨得不得了,她送信去霧靈觀,讓陸韶安回家主持喪禮,可陸韶安理都不理,陸家本來人丁單薄,陸恒重傷卧床,這家中沒個男人出面,只有她來撐着,好在有那些族老幫扶,她勉強能忍。

傅氏來的很遲,陳氏叫陸璎來陪她,自個兒張羅別的去了。

傅氏上了柱香,各處相看都沒見着陸恒,心底不免對陸恒更添氣惱,這明面兒死的是他妻子,這葬禮他人都不在。

“瑾瑜呢?”

陸璎悶悶道,“大哥哥昨兒夜裏受了重傷,回來就暈倒了,這會子還昏着呢。”

傅氏微愣,倒忘了他遇刺的事,橫豎他病着,傅氏也不想看他。

陸璎引她到花廳暫歇,這裏人少,傅氏便叫她坐下,抱着她肩膀做憐惜狀,“這兩日看着沒過好,你們府裏一堆事,也用不着你,幹脆跟我回去住幾日,等你母親不忙了,我再送你回來?”

陸璎不想去國公府,以前她去國公府,丫頭姑娘都捧着她,傅氏也舍得為她置辦飾物,自那次拜幹親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變了,都帶着嘲諷,她還聽香盒說,這些人在後面嚼舌根子,罵她冒牌貨上趕着攀富貴,可以人英國公夫人根本瞧不上她。

傅氏笑着道,“就這麽說定了,過會子跟我走。”

陸璎再想說不去竟沒轍了。

傅氏又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談會心,令玉自外頭進來,屈膝對傅氏道,“老夫人,陸大人進宮給陸夫人求了诰命。”

傅氏和陸璎皆驚愕,傅氏皺眉問陸璎,“璎兒,你不是說瑾瑜受傷昏迷不醒嗎?”

陸璎支吾了半天還不上話。

傅氏也沒空揪着這個不放,匆匆去了靈堂。

陸璎跺了跺腳,也只能過去。

靈堂這裏聚滿人,傅氏入內時,陸恒将诰書鋪展開和靈位擺在一起。

那封诰書是瑞荷錦織成,兩端是抹金軸,當中有龍紋,繞“餘恭人”三字盤旋。

恭人。

這可是三品诰命夫人,這靈堂中的老爺夫人能有幾人得此殊榮,縱然在他們看來,餘晚媱已死,卻也難掩羨慕。

可是人都死了,要這殊榮又有什麽用?

傅氏禁不住想嘆氣,他能去請诰命,顯然對餘晚媱有情,可是他連自己的女人死沒死都弄不清楚,家中還有陳氏母女虎視眈眈,她豈能放心再讓餘晚媱入龍潭虎穴。

陳氏在一旁看的眼底生怨毒,一個商女,也配當诰命夫人,這等榮耀原本該是她和陸璎的,這賤人就是死了也不讓她舒坦!

陸恒在靈位前靜立良久,她走的時候什麽都沒帶走,這個诰命她應該也不會稀罕,可這本是她應得的,若她活着,定會唾棄他吧,活着的時候對她百般苛待,死後便念起了她的百般委屈與苦楚。

這遲來的深情,真是令人作嘔。

他轉過腳步,目光對着陳氏,“母親,你過來一趟。”

陳氏讓幾個族嫂幫襯着接待客人,随陸恒一起進了旁邊的抱廈。

“瑾瑜,你是說,你想将你母親的嫁妝分出來給晚媱做陪葬品?”陳氏聽着話差點叫起來。

陸恒冷道,“不行嗎?”

“倒不是不行……”他母親沈氏當年死的早,陳氏後來嫁給陸韶安做繼室,緣着陸韶安不主事,陸恒又小,沈氏留下來的嫁妝就都交到她手裏打理,這十幾年下來,多半成了她的私産,有些還被她變賣換成現銀填給了陳家,現在叫她拿出來,她多半也湊不齊,“可這是你母親的嫁妝,去年晚媱進門時什麽嫁妝都沒有,這回她沒了,按理來說是沒有陪葬的,可我也給她備了些東西。”

那些東西也不值幾個錢,她不過是裝裝樣子,好讓旁人覺得她這個婆婆疼兒媳。

陸恒取出一張嫁妝單子,“請母親在三日後備好。”

陳氏手心直出汗,接了單子道,“這太急了,我盤算出來要花些時候。”

陸恒道,“不過是些金銀玉器,母親也需要花很多時間整理嗎?您的人手若不夠,我倒是能派兩個人來幫你。”

陳氏讪笑,“你母親的嫁妝繁雜,我一直叫人打理,也就十天半月查看一次,哪回不是要幾天功夫,即是你這麽說了,我自然要辛苦些。”

陸恒便出了抱廈。

陳氏盯着那張家裝單子直冒汗,半晌跟李媽媽道,“你去叫我嫂子過來。”

李媽媽小跑着要出去,不想跟陸璎撞一起,李媽媽連連給她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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