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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杭州府這一日天不好, 暴雨傾盆,随行侍衛先一步去傅家遞信。
陸恒他們在畫舫上等了有一刻鐘,傅家來人了, 是宣平侯世子傅少安,端的是清雅方正, 立在碼頭前猶如一棵挺拔的竹,一身書卷氣, 陸恒透過窗戶看他, 耳邊是餘忠旺的贊嘆聲, “果然是大家公子, 這模樣屬實出挑。”
船上人悉數上岸,女眷先坐了轎子,陸恒身份不好外顯,傅氏只說他是顧淮山的學生, 傅少安和他見過禮後,便引着衆人一起入了傅府。
餘忠旺和餘雪晨暫被安置在傅府的水秀館, 餘忠旺在京裏見識過陸家有多豪奢,現今住進了傅府,雖有不自在,卻不敢亂咋呼,等着傅氏抽空了,送他們回江都。
環香堂內,女眷盡數落座, 宣平侯夫人婁氏跟傅氏相互攙着手,“你們怎麽走的路?這都快兩個月了, 京裏傳信說你們走的水路, 叫侯爺和我擔心壞了。”
傅氏唉一聲氣, “路上艱難,不便說了。”
她朝餘晚媱招手,餘晚媱乖乖走近,沖婁氏福禮,“見過舅媽。”
婁氏将她拉近,仰着頭好生打量,啧啧稱奇,“外甥女倒長的更像母親,她老人家若還活着,定歡喜能把這孩子找回來。”
兩人不禁又紅了眼睛,餘晚媱丢在五歲那年,那會兒她的外祖母還健在,傅氏偶爾帶她回去看人,老人家疼的跟寶兒似的,後來她丢了,老人家哭了好幾場,回回送信到英國公府問人,可是都沒音訊,現在她回來了,老人家卻沒了。
怎不叫人傷感。
餘晚媱對這些是沒有記憶的,但她們身上情緒低沉也感染了她,想來她的外祖母是個很好的老奶奶。
傅氏緩過心情,失笑道,“瞧我忘了正事,這丫頭的養父是個倔老頭,我想帶他們回京,他們偏要回老家江都,可去年他們卷進了江南私鹽案,好在大理寺還了青白,如今還不知道他們家中如何。”
“這個好辦,咱們離江都不遠,我叫人去探探就清楚了,”婁氏道,她當着大家的面叫來跟前管事嬷嬷,讓她下去調人去江都。
傅氏跟餘晚媱這樁心事便暫了,婁氏給她介紹家中幾位姑娘,各人見了禮,難免腼腆,但餘晚媱已嫁過人了,那幾位妹妹都還待字閨中,往後也不定能說到一起去,就是認個臉熟。
“妹妹你的綠倚樓我還留着,誰來都不讓住,這回你們來,還住綠倚樓,”婁氏極熱情道。
傅氏聽着發笑,“我做姑娘時住那兒,回來還住那兒,也就你這個嫂子性兒好,換別家樓早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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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氏道,“不瞞你說,我本來想把綠倚樓和少安住的林溪閣并成一個院子,以後他娶了媳婦入住方便。”
傅氏跟她兩個挨的近,“準備幾時讓少安和許尚書的二姑娘成婚?”
“別提了,那二姑娘尋死覓活不願嫁過來,這親事早吹了,”婁氏一臉晦氣。
傅氏震驚,“少安這品相還有姑娘嫌棄?”
“我叫人去打聽,那姑娘有了心上人,是個窮酸秀才,他們家裏不同意,趕上咱們傅家去提親,便趕緊答應了,可是隔天晚上那位二姑娘上吊自殺,還好救下來了,要不然我們真造了孽,這樣的姑娘哪兒敢娶進門,我索性就跟他們退了親事,”婁氏将手裏的帕子揮揮,一派閑然。
傅氏也随意笑笑,“少安不愁娶不到媳婦,這姑娘是有些戾氣,咱們家平和慣了,要真讓她進門,只怕家宅不寧。”
在來杭州的路上,傅氏跟餘晚媱提過傅少安,這位表兄心性淡然,中了進士後原本要留京任庶吉士,往後和陸恒一樣,都有機會往上爬,可他偏選擇回杭州府做了一名小小同知,傅氏是有點瞧不上她這個侄子的,傅家這麽大家業,好歹要有個人撐着,現今傅少安縮在這彈丸之地,反倒他妹妹傅音旭站出來,争取入宮,為家族争光。
像傅氏說的,傅少安占着傅家嫡子的位置,光享受這位份尊貴,卻不願承擔責任,像比較下來,同為嫡嗣的陸恒、顧明淵就比傅少安要能成事的多。
坐着閑談些許,婁氏陪着她們用過膳,便叫丫鬟送她們回綠倚樓歇息了。
綠倚樓在傅府的幾所主子宅院裏屬大的,有獨立的廳、堂、室。
這連日來奔波,兩人都疲憊的很,傅氏讓餘晚媱先帶着歲歲睡,她單在旁邊的茶室把陸恒和沈玉容叫來。
“我們現在安全了,路上遇見的腌臜事要盡早處理,那些驿站行如土匪,瑾瑜你覺得怎麽處理?”
陸恒呷着茶,“他們好辦,回京後讓大理寺給地方州府下令清查驿站,都跑不掉。”
傅氏颔首,又轉向沈玉容,“玉容,你這次在蕭家受了那麽大委屈,那蕭敏還不放過你,這你還要忍下去?”
她心裏有算計,最好是康平伯府出面把蕭家治了,這樣他們英國公府就不用插一手了,要是康平伯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個悶虧她絕對是吃不下去,要沒有陸恒在,那天晚上餘晚媱還不知道會被蕭敏如何,她怎麽也要讓蕭家消失在青州。
沈玉容面露愁容,一時難抉擇。
傅氏和陸恒互視一眼,陸恒起身出了茶室。
傅氏慈祥的看着沈玉容,“你這孩子,就是心腸太軟了,他蕭家是你母親的娘家,可他們要真把你當自家人,又怎會把你趕出去,有時候人不能太善良了,那些惡人就喜歡騎在好人頭上作威作福,善良是好事,但善良不是你被人欺負的理由。”
沈玉容捏着帕子拭淚,“老夫人,我如今身份尴尬,若傳信給父親,父親是會教訓蕭家,但父親也更會厭煩我。”
他們沈家在京裏本來就不起眼,她當初被王家休了,沈家一度遭人恥笑,這回她在蕭家被欺,不止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不願生事,更多的是怕父親覺得她又給沈家蒙羞。
傅氏也理解她的難處,權衡一番後,道,“不然這樣,我叫國公爺去跟你父親交涉,那蕭敏還想當街調戲窈兒,這口氣沒法忍,就是真辦了蕭家,你別傷心,我也是怕你和窈兒兩個離心,她在京裏的玩伴不多,就屬你能跟她說的上話。”
沈玉容破泣為笑,“自然不會的,老夫人也是為我出氣,我怎會因這種事跟顧姑娘置氣。”
——
陸恒從茶室出來,慢步在院子裏,入夏了,院中花草瘋長,花香四溢,餘晚媱應當很喜歡這裏。
他踩着小徑不知不覺走到屋舍前,牆頭地錦遍布,幽綠沁心,他沿着地錦緩慢走動,快上臺階時,他陡然停下。
那屋內走出來餘晚媱,逆着屋裏的光站到臺階上,他們難得平視着對方,她臉上還有剛睡醒的惺忪,穿着薄绡軟緞寬袖襦裙,散着發垂在腦後,一如她被關在檀棠院裏,每每他回屋時,她都會坐在床前等着他,只要他探手,她就軟軟的依偎進他懷抱。
陸恒扯一下唇,“你找我?”
餘晚媱也扯一下唇,“我覺得,我應該跟你說清楚一些東西,這樣免得我們再糾纏不休。”
她的面容近在咫尺,陸恒只要伸手就能将她攬入懷,可他的手擡不起來,他一瞬不眨的望着她。
“我喜歡過你,”她輕柔笑道。
陸恒怔怔的注視她。
餘晚媱保持着笑容,“我試圖親近過你,但你沒給我機會,我後來想明白了,你和我本來就不是一類人,你生來就帶着榮耀,娶了我,大概是你為數不多的污點。”
陸恒喃喃着道了聲不是,随即重複,“不是污點,我從沒将你當作我的污點,我只是……”
“你只是不服氣,因為我跑了,你這樣驕傲的人又豈會忍得了我會跑,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再過那種日日守着一間屋,等你來臨幸的日子,當你的夫人太累了,”餘晚媱低低道。
陸恒朝她伸過來手,她還是會後退,他徒然垂下手。
“我們好聚好散吧,”她的聲音溫柔似水,說出的話卻狠如利劍。
陸恒看着她,一字未語。
餘晚媱自覺已經說完了該說的,轉過身準備回屋,手腕忽然被他拉住,他顫着聲,“我不想好聚好散。”
餘晚媱沒有掙,陳述道,“我們已經和離了。”
陸恒猛一把将她帶過頭,“我沒有同意,就不算和離,你還是我的夫人。”
他的眼睛裏慢慢沁出赤色。
餘晚媱麻木的瞪着他,“和離了,你可以娶和你心意的貴女,不好嗎?”
“不好,”陸恒斬釘截鐵道。
餘晚媱竟有心思笑了聲,“這樣有什麽意思?”
有什麽意思,陸恒自己也不知道,可他不想松手,他只是想讓她回來,“給我一次機會。”
餘晚媱斂住笑,眼睛裏水汽彌漫,她是低着眸的,一字一句回他,“不給。”
陸恒霎時一陣戰栗,抑制不住想抱她。
餘晚媱趁時甩開他的手,疾步進屋,關門。
屋裏的燈火迅速熄滅。
陸恒的手還保持着抱的姿勢,許久才放下,背轉頭時,已是一身蕭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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