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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響起砰的一聲, 餘晚媱急忙拿火折子吹燃點上蠟燭,亮堂了就見他臉色潮紅,嘴唇咬出好幾道血痕, 忍的極辛苦,渾身的勁被抽走, 狹長眼眸望着她晃似含了霧氣,欲念叢生, 又強迫自己側過臉, 看的她怔神, 竟忘記他剛剛闖進來有多兇悍。

“我暫無力, 勞煩讓小厮擡冷水去小間,我借小間一用,絕不會再進內室打擾到你,”他沙啞着聲喃喃道。

餘晚媱也看出他無力了, 平日裏也是個講究臉面的人,中了藥狼狽成這樣, 估摸着他自個兒很不好受,她這時倒生出些許幸災樂禍,那回她遭沈明月算計,中了情香,被他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通冤枉,這回輪到他受這遭罪,她心裏氣出了不少。

餘晚媱到外頭吩咐完小厮, 片晌,小間內的木盆灌滿冷水, 這時節還熱, 身強體壯的男人洗冷水澡再正常不過, 江都臨水,就是餘晚媱都會游泳,一入了夏,多的是人下水乘涼。

餘晚媱沖那兩個小厮道,“夜裏守着些,別叫人進院子吵到大人。”

兩小厮都是明白人,道着是,打起精神守在外頭。

餘晚媱轉進屋,重蹲地上去扶陸恒,他身體滾燙,被她扶起時,強忍着沖動輕推她,“別管我,去睡吧。”

餘晚媱道,“你打算自己爬進小間嗎?”

一句話就讓他閉上嘴。

他身量很高,又重,餘晚媱拖着他很吃力,本來想跟他拉開一點距離,可他整個人就跟被抽了筋骨似的,站都站不直,全靠着她撐起來,他像個厚重包袱壓在她肩頭,嘴裏還跟她念叨着,“我不碰你……”

餘晚媱耷拉着嘴角,心裏是有氣的,但這氣又比從前順了不少,帶着他進小間,讓他靠到木盆旁道,“我走了。”

陸恒在沉熱中嗯出聲,柔柔道,“辛苦你了。”

可能是中藥緣故,他說話聲綿綿低沉,聽的餘晚媱耳朵像鑽了蟲子,癢的難受,她捏緊手,看着他艱難往盆裏爬,撲通着落入水中,他身上穿的那件雲雁紋紗袍被水浸濕,貼身後顯露出他挺健身形,他是側着身的,察覺她目光,他微微偏臉,眼尾挑起,挾裹着水汽,他的眼神顯得異常深情,但他很快轉了點眸,偏回頭時,那高挺鼻尖上的一滴水珠落入水中,濺起漣漪。

餘晚媱心口一滞,匆匆出小間,替他把門關了,睡回榻上,耳聽着那頭動靜,靜悄悄的不見水聲,她的心緒放平,慢慢睡入夢裏。

這一宿再沒醒,直至外頭梆子敲了五響,餘晚媱迷迷糊糊睜眼,起身聽見小間內有輕微的低咳聲,她才算徹底醒了,她趿着木屐下榻,慢吞吞到門邊,拉開一點門縫,就見陸恒披着寬袖長袍從小間裏出來,他出來時面色有些白,唇紅的打眼,長眉飛鬓,眼沉似水,頭發也松散,倒比尋常時候瞧起來更溫雅親和。

他聽見開門聲,頓住腳望向她,又擡手捂住唇悶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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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晚媱不禁想起他在傅家替她擋刀,是在五月份,他當時傷的挺深,又在船上颠簸了大半月,傷好的極慢,現下也才過了兩個月,人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背上那傷估計沒好全,又泡了一夜冷水,身子骨不定受得了。

她抿緊嘴唇,想說他可以去找個大夫看看脈,但又顯得她多關心他,一時就這麽直愣愣沒話說了。

陸恒咳了會兒熄聲,準備走的,又見她發愣,便道,“我沒事,天還早……”

她把門一關。

陸恒噤聲,僵立了會兒,慢步走出屋子。

五更天确實還黑着,陸恒回挾屋換上官服,官服比一般衣物厚實,他穿上後便覺得頭重腳輕,心下有些明白自己可能病了,但他今兒得去鹽課司查賬簿,決不能讓他們空閑時候在賬簿上做手腳。

陸恒到鹽課司那門還關着,随他身後的侍衛伸腳踹門,裏邊兒守門的差役吵嚷着,“誰啊!天不亮就來了,大人他們得到辰時①才上值,來這麽早沒用!”

辰時上值,真比他們京官還自在,陸恒未停職前,寅時②就得入宮門,待的卯時③朝會開始,上朝後便直接入大理寺署衙當值,一刻也休息不得。

侍衛揚聲道,“巡鹽禦史陸大人來此,還不開門!”

差役一聽是陸恒,慌的打開門,抖抖嗖嗖跪到地上,“小、小的叩見陸大人。”

陸恒乜他,“去叫攢典,本官給他半刻鐘,半刻鐘不來,他就不用來了。”

那差役急忙爬起身往攢典家跑去。

未及片刻,攢典小跑着進門,身上的官袍歪歪斜斜,臉上還惺忪,就近還能聞到一股脂粉味,也不知在哪個姨娘房裏才出來。

他朝陸恒作揖,“下官不知大人過來,有、有失遠迎,請大人恕罪……”

陸恒上下睨着他,冷笑,“得了,本官沒空跟你做這些面子活,去把稅課賬簿拿來。”

那攢典還傻着,“啊?”

陸恒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本官說話你聽不懂?”

攢典登時吓出一身冷汗,不用他再做第二次提醒,便去親自去拿了賬簿交到他手裏。

陸恒翻看着賬簿,紙張字跡都有一段時日,不像短時間內假造出來的,他随意問道,“這幾年的竈課和鹽引都記在這本賬簿上?”

攢典谄媚笑道,“大人說對了,這本賬簿有些年頭了,前大使到任後一直用的這本賬簿,後來陳鹽政說前大使畢竟犯了事,這賬簿就一直落在庫裏,下官新用了賬簿另做賬。”

陸恒露出敷衍的笑,“這麽說,這本賬簿也沒什麽大用了?”

攢典忙說是。

陸恒點點頭,起身道,“即沒用,本官帶走了。”

攢典連連應着,送他離開了鹽課司,才終于揮着袖子松氣,可這口氣還沒松多久,陳肅那邊就派人叫他過去。

陳肅得知他拿走的是舊賬簿,那本賬簿原先是前大使做的賬,上頭關于竈課、鹽引筆筆賬目都有,就怕牽涉到他身上,陳肅一時無法定心,屬實驚訝陸恒中了那情香竟然能忍回衙門,據說昨兒夜裏跟他屋裏養的那個女人一晚上都沒消停,也不知是何等天姿國色,才能迷的陸恒在喪妻後這般瘋狂,這種香豔□□本不算事兒,但陸家不納妾,陸恒即養了這女人,回頭若帶回京,不是養在外面,那就是要娶進門,他畢竟對外稱丁憂,聖人尚未允他回朝,按照規矩,他斷不能娶妻,那女人就只能充當外室了。

他得書信一封回去,讓陳氏盯緊些,朝官養外室的名聲不好聽,聖人若知曉必定重罰,這也是個把柄,屆時陸恒便威脅不到他身上。

陸恒回衙門身上熱的更重了,但外面沒人知曉他生病,他不能請大夫,只能硬抗。

他回衙門約小半柱香,胡鑲那頭派人來知會他,許昌道把那一百五十兩萬捐輸已經送來了,此刻已被胡鑲收好,錦衣衛行事果決,又是聖人親兵,即已收到捐輸,便不能在此久留。

他們要在當日啓程,走水路,以最快行程回京,将捐輸送回去。

滄州旱情嚴重,陸恒自沒有拖的道理,便叫底下人收拾行囊出發,至于運司衙門銀庫差三百萬兩帑銀的事,他沒有再問。

餘晚媱身份尴尬,上船後便躲在陸恒的船艙內,好在船艙夠大,艙內置了一張寬敞竹席,并着一張木板床。

陸恒睡竹席,餘晚媱睡木板床,倒是相安無事。

上回從杭州府回京,陸恒暈船的厲害,這回還是老樣子,半死不活的躺在竹席上,餘晚媱懶得看他,任他躺了一天,日落時艙室內上好燈,餘晚媱拿出幹糧來吃,半晌她回頭瞅着陸恒,他仍閉着眼,也不知睡沒睡過去,她思忖再三,道,“起來吃東西。”

竹席上的人沒應她,有些不對,以他現在的秉性,她若和他說話,他勢必會理,不可能這副裝死模樣。

她舉起桌上的油燈走到竹席邊,俯身去觸他額頭。

滾燙。

他起熱了。

餘晚媱想嘆氣,這是什麽嬌貴身子,回回坐船都有病,不管他也不行,要是真死了,她跟他同處一室是跑不掉的。

餘晚媱将油燈挂在艙室的木隔挂鈎上,打開另一頭的一間小門,自裏面拿出藥箱,找出治熱症的一副藥來。

再打開艙室的門将那副藥遞給守在門邊的侍衛,“我起熱了,把這副藥煎了,順便送些熱水過來。”

沒過會她想要的東西就都送來了。

餘晚媱端着藥碗到席前,看陸恒臉色憔悴,薄唇皲裂,暗忖是昨夜冷水澡洗壞了,這會子也不可能叫醒他,索性坐下來空一只手捏着那薄唇兩邊,讓他嘴唇張開一點,好把藥喂進去。

他喝了藥,開始發汗,臉上頸上外露的皮膚都有汗。

餘晚媱原本想叫他起來,但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估計也叫不醒,便端了熱水近前,擰幹手絹,給他擦臉,大抵是心性變了,如今湊近觀他面容,已無之前的厭煩了,只是仍對他有嫌棄,這種嫌棄對應着當初他對她的看不起。

惡有惡報善有善報,是他該得的。

她剛想撤手,他的眼睫動了下,緩緩睜開,迷蒙中沖她彎起唇角笑道,“我知道錯了,碧落黃泉,你別不見我。”

作者有話說:

說一下時間,怕有寶貝分不清,①辰時大概早上八點,②寅時,淩晨三點左右,③卯時,早上五點到七點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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