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謝觀寧絕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在地下賽場待久了的,都知道這個年紀輕輕機甲修理師沒看上去那麽好欺負。

之所以忍着謝家,忍着謝夫人,是因為不得不忍。

但是對于這位周夫人,謝觀寧自認為上一次他的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看在周衡遠的面子上,對于她溫和外表下透露的輕蔑與防備也沒放在心上。

可這不代表,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人欺負到頭上。

周圍的氣氛一時有些詭異,連在另一邊的周衡遠都察覺到有些不對。

他有些遲疑地看向周夫人的方向,正要說什麽,卻聽一道清潤帶笑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呦,我不過遲了一會,這是錯過了什麽熱鬧。”

男人聲音悠閑,偏偏尾調微微上揚,帶着些耐人尋味的意味兒,撓得人心癢癢。

謝觀寧一頓,只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周圍的人驚呼出聲:

“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

謝觀寧眉頭一跳,下意識擡眸看去,果然見二樓的欄杆處趴着一個白色西裝的alpha。

那人笑得眉眼彎彎,一雙漂亮的狐貍眼帶着些風流的意味兒,似乎是注意到他的注視,還沖他眨了眨眼,輕佻又不輕浮。

謝觀寧一愣,随即禮貌性地微微颔首。目光正欲收回,卻倏地落在了大皇子的身後,瞳孔驀然一緊。

此時人群已經炸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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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元帥?他怎麽會在這兒?”

“今兒個是什麽日子,周家竟然一次性請來了這兩位人物。”

謝觀寧也想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他的手已經不自覺背到了後面,悄悄揉了揉現在還有些酸痛的腰。

怎麽不想見的人都聚到了一起。

二樓的燈光稍顯昏暗。

男人站在欄杆旁,一襲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雖未着軍裝,卻是一貫的腰背筆挺,身姿颀長,與身旁慵懶閑散的大皇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右手輕擡,狹長的睫毛微斂,慢條斯理地理着衣袖,一閃而過的墨綠色袖扣襯得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更加冷白,動作細致而又矜貴異常。

周圍人的讨論聲越發細密,看向上方的目光也帶着熱切。周夫人無暇再去管謝觀寧,姿态優雅從容立在人群中央,享受着旁人豔羨的目光。

大皇子殿下身份尊貴,江元帥平日裏更是鮮少出席這種場合,如今周家能把這兩位同時請來,不可謂面上不光榮。

謝觀寧掩下心中思緒,正欲平靜地移開目光,卻見樓上的男人眼眸輕擡,直直的對上了他。

那一雙墨色的眸子深沉似海,平靜而又廣闊無邊,波瀾不起,卻在大海深處,掩藏着難以窺測的凜冽。

謝觀寧心裏一顫,下颚線繃成了一條線,卻又強行克制住目光不要移開。

他對這種目光可是太熟悉了。

他那時候意識不甚清晰,卻也記住了這看似平靜無波的目光,在他以為即将結束之際,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扯入更深的深淵,帶來更深入骨髓的快感。

謝觀寧不移開目光,男人也不見急躁,二人就那麽僵持着,彼此之間的氛圍頗有些莫名。

樓下賓客未曾注意,在他身邊的大皇子卻是看的一清二楚。他半倚在欄杆上,風流的狐貍眼含着笑,饒有興致地看着樓下那個尚顯青澀的少年。

直到“吱呀”一聲響,二樓書房門被打開,周家家主應聲而出,看着欄杆旁的兩人,嚴肅的面上含着幾分笑意:“二位不下去看看?”

江厭自然地收回目光,大皇子笑着将手搭在他肩上,道:“走吧阿厭,咱們也下去熱鬧熱鬧。”

他目光斜斜掃了一眼樓下,看着那隐在角落裏沒什麽動靜的少年,心裏也是滿滿的好奇。

江厭也不反抗,随之下去。

大皇子慣于出席這種場合,下來之後同周夫人打了個招呼,就走到一位omega女子面前,優雅地行了一個禮,眼眸微彎,含着脈脈柔情:“這位美麗的小姐,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請您跳一支舞?”

那女生臉色羞紅,矜持又不失激動地将手遞了過去,随着輕揚的音樂,二人緩緩滑入舞池。

大皇子風流俊美,對omega溫柔又不失紳士風度,雖說一場戀愛鮮少能超過一個月,星網上也是時常能見到他的緋聞報道,但難得的是每一個都是好聚好散,沒鬧出什麽不體面的事情來。再加上如今大皇子妃空懸,不少omega都幻想能夠憑借自己的溫柔俘獲大皇子的心,成功嫁進皇室。

而與之比起來,江厭就要低調許多。雖說也是出身于豪門江家,父母皆在帝國重要部門任職,但礙于他的軍方身份,平日裏鮮少會有消息流露出來,更是沒聽說過有什麽緋聞。也是因此,周圍的omega們雖激動亢奮,但也不敢真的貿然去跟他說什麽。

光鮮亮麗的舞會繼續,仿佛剛才的沖突只是一場幻覺。謝觀寧本是想繼續待在角落裏當他的透明人,熬到宴會結束。直到他看到那從樓梯上走下的人緩緩往他這個方向走來,這才一頓。

周圍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廳的中央,鮮少會有人注意這裏。

謝觀寧看着那慢慢走來的人,腳步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謝觀寧的身高不算矮,1米78的個子在omega足以傲視群雄,但仍舊是比男人低了半個頭。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男人途徑他的身側,腳步微頓,垂眸看來,睫毛狹長,聲音低低:“怕我?”

謝觀寧搖頭,脖頸緊繃的弧線卻是未曾舒緩。

男人似是笑了笑,擡步與他擦肩而過時,聲音在半空中飄了半圈,繞到他耳邊:“那在這兒傻站着幹什麽?”

角落裏的燈光到底是有些昏暗。

謝觀寧手指動了動,神态自然地轉身往後走去,在男人對面的沙發上,坦然坐了下來。

大廳裏環繞着動聽的音樂。alpha靠在沙發裏,垂眸看着終端裏的信息,未有半分不适。謝觀寧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過激。

——都是當事人,他不尴尬,自己為什麽要尴尬?

舞池裏男男女女跳着如出一轍的舞,來來回回也不過那麽些動作,緩慢優雅,卻少了一份勁頭。

與之相比,謝觀寧還是更喜歡機甲的劇烈碰撞。一來一往間,都帶着激烈的硝煙與傷痕。

謝觀寧想着,原本拘謹的姿态也放開了許多。他目光閑散地看着舞池中央,沒注意對面alpha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閃而過。

宴會舉行到一半,今天的主人公敬了一圈酒,總算是得到了片刻的自由。

他頻頻朝這個方向看來,對上謝觀寧的目光,神色期待間又帶着些躊躇。

謝觀寧果斷站起身,沖他擡首示意,轉身就要朝着宴會廳後面的花園走去。

只是在經過對面沙發時,alpha驀然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謝觀寧腳步微頓,禮貌颔首,說了聲“失陪”。

他大步走去,沒看到alpha修長的手指無規律地敲打着大腿,眸子微眯。

大皇子有如花蝴蝶般在場中晃了一圈,回眸看見江厭的動作,眼底盈上一抹笑,随即十分紳士地婉拒了旁邊omega的請求,端着一杯香槟慢悠悠晃了過來,坐在沙發扶手上,慵懶笑道:

“那小孩可是和人私會去了,你不跟上去瞧瞧?”

江厭頭都沒擡:“沒必要。”

大皇子一挑眉,江厭道:“他看不上他。”

大皇子笑道:“這麽自信呢?”

江厭看着周衡遠消失在門口的匆匆身影,半晌後,淡淡評價:“太嫩了。”

連自己都掌控不了的人,還妄想擁有別人。

季時青笑道:“指不定人家就喜歡嫩的呢。”

江厭回眸看他:“你今天的話有些多。”

季時青聳了聳肩:“我這不是為你考慮嗎?”

江厭不置可否。

·

宴會廳裏熱鬧非凡,後面的花園倒是頗為靜谧。

周家身為首都星有名有姓的豪門,莊園占地面積極廣,花園中的花卉皆是各個星球尋來的珍稀品種。

謝觀寧随意找了個亭子歇下,閑閑往後望去,就見熟悉的身影穿過花園,走到亭前。

“觀寧!”青年面容俊朗,雙眸明亮璀璨,看着他的目光中緊張又帶着些期待:“觀寧,你怎麽來這兒了?事先也沒和我說一聲。”

謝觀寧移開視線:“我也是來之前臨時才知道的。”

周衡遠神色一頓,隐隐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他正欲開口去問,謝觀寧打斷他的話,率先道:“我今天來主要就是想問你個事兒。”

周衡遠眉頭一跳,慢慢道:“你說……”

謝觀寧看着他,深色的眸子帶着考量與審視的意味,讓周衡遠心裏有些打鼓。

“你上次給我的那杯酒,是怎麽回事?”

周衡遠眉頭緊皺,一陣茫然:“什麽……酒?”

謝觀寧道:“就前幾天,同學聚會,你遞給我的那杯酒。”

周衡遠想到那天晚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又對上謝觀寧異常冷靜的目光,心裏又不覺失落。他搖搖頭,老實道:“我不知道。”

“我給你的酒……”他當時的确是順手推給他一杯酒……

周衡遠驀然想到了什麽,瞪大了眼睛,聲音也不自覺拔高:“那酒有問題?”

謝觀寧看了他半晌,見他神情不似作假,眉稍微蹙,轉移話題道:“沒什麽,只是那酒太難喝了,讓人印象深刻。”

周衡遠不信,如果只是這樣,謝觀寧又怎麽會特意來找他?

他上前一步就要拉住謝觀寧的手:“觀寧——”

謝觀寧退後一步,目光沉靜的看着他,周衡遠的動作瞬間僵在原地。

謝觀寧道:“真沒什麽事。”

周衡遠沉默片刻,才低着頭應了一聲:“哦。”

謝觀寧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應付他,揉了揉額角,說:“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

他正欲轉身離開,卻聽身後青年失落的聲音:“謝哥。”

謝觀寧一頓,莫名想起他似乎已經很久沒叫他謝哥了。

高中剛入學的時候這小子拽天拽地,嚣張的不得了,謝觀寧找個機會把他收拾了一頓,又因為他年紀比周衡遠大上幾個月,從那之後他就跟在屁股後面謝哥謝哥地叫着。

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謝哥這個稱呼似乎就不怎麽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觀寧、觀寧”。

謝觀寧一向不在意這些,如今回頭一看,卻發現原來早有跡象。

他停在原地,青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謝哥。”他說。

“我們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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