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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嬷嬷領着幾個當事人來。
朝露像頭氣鼓鼓的小牛, 碧梧白皙的臉上有道清晰的紅痕,她已經不用手掩着了,轉頭去寬慰以為自己要被小姐“親自處置”的朝露。
葉琳琅更慘一些, 她幾乎是被丫鬟攙着拖進來, 連腳步都是虛浮的, 兩眼無神, 像是被吓着了,她從未見過朝露這般、這般粗鄙放肆之人!
劉嬷嬷焦心地在前引路, 心道她走前還特意囑咐要瞞住夫人,不知是哪個嘴碎的丫頭鬧出事端。
踏入主院的朱紅小門, 幾個跟着來瞧個始末的姨娘止步于此, 趴在門框邊上,倒是想看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場。
衆人心思各異,而就在這恍惚間,葉琳琅推開攙扶她的丫鬟, 踉跄地沖到姬玉落跟前, 哭訴道:“夫人、夫人怎可如此待我,我究竟是做了什麽叫夫人這般不待見我?”
姬玉落沒起身,只是擡頭看過來。
劉嬷嬷忙攔在她跟前, 旁人都不知夫人是什麽脾性,可劉嬷嬷再清楚不過了, 她可是親眼見過這位姑奶奶拿弓箭指着自家主君。
試問誰敢?
她毫不懷疑,葉姨娘一個不慎, 禍從口出,霍家會不會惹來人命官司。
這事朝露又确實下手沒個輕重, 葉琳琅傷得嚴重, 劉嬷嬷想要大事化小, 道:“确實是朝露小丫頭的不是,可她年紀小,還沒摸清府裏的規矩,夫人定會處置,葉姨娘這話,可就犯上了,”
她說話時清了清嗓音,明裏暗裏點着葉琳琅。
葉琳琅的聲音陡然拔高,“一個丫鬟毆打主子,就不算犯上了?我竟不知府裏的規矩還有兩套呢!”
她甩開劉嬷嬷的手,忽然就能站穩了,捂着臉說:“難道往後每一次主君留宿西院,夫人都要這麽鬧上一次嗎?敢問嬷嬷,以後還有哪個姐妹敢承主君的寵?”
門外的幾個妾室你望我、我望你,紛紛面露憂色,這話說得好似也有些道理?
劉嬷嬷臉色沉了下來,這話就不太厚道了,這是在混淆視聽,把事情的歸因說成是夫人善妒了。
碧梧從後頭走上前來,搖頭道:“不是的,是姨娘先搶占主院的分例,我不過是詢問了錢管事一聲,姨娘先動手打了奴婢,縱然朝露不該還手,可與我家小姐沒有關系——錢管事,這事你知道的。”
錢管事不得已露臉,他擦着汗,避開葉琳琅警示的目光,朝劉嬷嬷點頭,“是……是姨娘先動手的。”
葉琳琅道:“分例,是指那匹雲錦?錢管事,主君吩咐讓賬房挑匹面料給我置辦身舞衣,有沒有這回事?尋常衣物怎能入得了他的眼,都是為了主君好,夫人怎麽就不能割愛呢?夫人究竟為了什麽,自己心裏清楚。”
她說罷,朝朱紅小門道:“你們過來。”
她指着衆人說:“薛妙,主君前日誇你嗓音嬌翠欲滴,猶如黃鹂,有沒有這事?還有唐婉,主君是不是特意在你屋裏留了一炷香,聽你撫琴?魏三娘,你頭頂那支鳳蝶步搖,還是昨兒才賞下來的——這些人,夫人難道要一個個罰麽?”
話音落地,院子裏一片寂靜。
姬玉落順着葉琳琅的話看了幾眼,幾個被掃到的姨娘膽戰心驚,腿軟地捂住心口。
她彎了彎唇,卻并不笑。
謠言失真,她最是清楚,盛蘭心跟着霍顯那麽多年,還有青梅竹馬的交情,兩人都沒生出什麽天雷勾地火的情愫,姬玉落脫個半光在他面前,他都能忍住,這人是個了不起的柳下惠。
但不妨礙葉琳琅是個事兒精。
姬玉落不知怎麽,有些心煩。
她眉眼一閃而過的不耐,落在葉琳琅眼裏,像是某種勝利,葉琳琅道:“夫人說要親自處置朝露,那現在就處置,妾身這傷不能白挨,嬷嬷既然說此事并非夫人授意,還請夫人給個交代。”
劉嬷嬷皺眉,“葉姨娘,老奴給你請了大夫,回屋去吧。”
葉琳琅道:“怎麽了,是夫人不會處置下人麽?也是,聽說夫人生來命不好,待嫁閨中時并沒有學那些當家主事的本領,在廟裏避了兩年,心性善良,下不去手吧,那不如就請嬷嬷代勞?敢問嬷嬷,以下犯上的奴婢,該怎麽罰?”
盛蘭心瞥見姬玉落逐漸收斂的唇角,有心想要喝住葉琳琅,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漠不關心地看着她。
倒是幾個好心的妾室拿手肘撞她,都看出她這咄咄逼人的毛病又犯了,可從前面對的是盛姨娘,盛姨娘再得寵好說只是個姨娘,夫人便是失寵,那也是主母。
這麽說話,委實失了分寸。
可葉琳琅不知,今日她還非要讨個說法不可,于是她頂着那張腫臉,居高臨下望着姬玉落。
姬玉落起身看她,緩緩踱步上前。
姬玉落長了張毫無攻擊性的臉,垂着眉眼不笑時,很有一種出塵的清冷感,但她眼裏稍含些柔意,就會立馬讓人覺得溫和有禮。
像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
每每這個時候,碧梧才會覺得她像是真正的自家小姐。
姬玉落撫上葉琳琅的臉,“疼嗎?”
本就腫得嚴重,被這麽一碰,葉琳琅“嘶”了聲,往後退了半步,說:“夫人以為呢,夫人的丫鬟真是好大的威風。”
然她話音剛落地,“啪”,清脆嘹亮的巴掌聲當即落在她右臉上,葉琳琅被打得偏過臉去,她震驚得一時忘了回過頭,脖頸像是僵住了似的。
姬玉落溫聲道:“疼,疼就少說話。”
葉琳琅才回過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
姬玉落道:“什麽時候輪到你嚼我的舌根了?想看我處置下人?行,劉嬷嬷,回答葉姨娘,以下犯上的妾室,怎麽處置?”
劉嬷嬷也才回過神,她低着頭道:“照規矩,十個板子,再罰半年月例,這是最輕的,具體……得要視情況而定。”
畢竟從前直接被主君杖死的也不是沒有。
姬玉落輕輕蹙眉,“那不行,葉姨娘細皮嫩肉的,十個板子能把人打死,我看是今日暑氣太旺,姨娘一時曬昏頭罷了,朝露。”
朝露冒出個頭。
姬玉落朝她擡了擡下颔示意道:“池裏水涼,讓姨娘冷靜冷靜。”
衆人一怔,驚恐地屏住呼吸。
劉嬷嬷也面容憂愁,動了動唇,卻沒說話。
朝露一言不發地拉着葉琳琅的胳膊将其往池邊拽,葉琳琅掙紮着,似是不敢相信,“你敢!你放開我,你們這是欺人太甚,待主君回來,我必要——”
她的腦袋被朝露按在水裏,說不出話來,緊接着“噗通”一聲,整個身子都翻了進去。
葉琳琅,是不會凫水的。
她手腳并用,在池裏狼狽地撲騰,“救、救命!”
姬玉落坐了回去,她翹着腿,腳尖踩着池畔的墊腳石,拿了筆刷去描指甲,她的手比丫鬟還穩,很快就描出一朵金色的小花。
前面幾個還與葉琳琅站在一處的妾室瑟瑟發抖,其中一個眼瞅葉琳琅撲騰的幅度越來越小了,忙跪下道:“夫人、夫人,葉姨娘她,她不會凫水啊!”
一人下跪,其餘幾人跟着跪下。
姬玉落在那朵金花上描着顏色,眼都不擡一下,道:“急什麽,又死不了。”
她吹了吹指甲,“好看麽?”
妾室都要哭了,“好看、好看。”
姬玉落說:“你的步搖也挺好看。”
妾室把淚憋了回去,恨不能拔下步搖丢進水裏,驚慌失措地縮了縮脖頸,也不敢說話了。
門外,霍顯抱手側靠在紅牆上。
南月臉色複雜,扭頭道:“主——”
霍顯冷眼瞥他,“小聲點。”
南月壓低聲音,道:“主子,這葉姨娘也忒能找事了,不就多看了她一支舞,瞧給她能耐的。”
霍顯道:“跳舞那人是她?”
南月點頭,“可不是,主子不記得,從前堵在門外,讓我給主子送糕餅食盒的也是她,這人與盛姑娘一處來的,争強好勝,但平日也就敢鬧鬧西院,我看她是聽說了外頭那些傳言,才敢如此放肆。”
霍顯扯了聲笑,目光落在那坐在垂釣椅的女子身上。
她百無聊賴地倚在夕陽下,借着餘晖垂目欣賞着新染的指甲,無瑕的面容像是鍍上了層金箔,将那幾分散漫的、不屑的神思印得愈發清晰。
這些人,仿佛只是她在深宅裏的消遣。
但她原本,連個眼神都不會分給這些人。
霍顯背靠朱牆笑了一下,南月莫名其妙地回頭,“主子,咱們不上去嗎?”
“上去做什麽,撈人?”
“不撈?”南月擔心道:“那……人死在院子裏,您回頭又要找工匠翻新了,多耗神啊。”
霍顯敷衍道:“那你去吧。”
南月驀地住了口,他扭捏半響,自暴自棄地仰頭望天,那還是死吧。
霍顯拍了拍衣袖上沾的樹葉,正要離開,卻恰恰撞上池畔的人擡眼,視線驀地撞上。
他眉梢輕提,腳步也下意識頓住。
姬玉落目光停在他身上,随後又慢吞吞地挪開,絲毫沒有恃強淩弱的心虛,甚至仿佛還朝他翻了個白眼。
夜深人靜,姬玉落點着燭火,看完催雪樓送來的密信,這些都是她安插在京中的暗樁搜羅來的情報,事關京中大大小小的事。
她挑着有關國子監的消息,看完後困倦地掩唇打了個哈欠,才命人備水沐浴。
待洗淨,正欲熄燈時,忽聞窗邊“吱呀”一聲,窗子被從外頭撬開了一條縫隙。
她怔了怔,将燭火吹滅,摸出簪子走過去。
作者有話說:
嗷又沒寫完,每天都想多寫一點,原本預計六月底七月初就要完結的,但是現在……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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