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陣雨

譚鳴來這一趟也不是閑得找樂子,他在臨走前通知了譚栩一聲,爸媽叮囑他研究生記得申請國外哪個哪個學校,本校的預推免就是個保底選項。

譚栩輕飄飄地說:“可以滾了。”

他點下文檔保存,窗外傳來轟隆一聲悶雷,看來天氣預報也不完全準确,夜間雷陣雨提前到了中午。

安城大學是國內的top了,也就他們家這一幫眼高手低的人看不上。

餘宴川在廚房埋頭擇菜,外面打着雷都不留他哥下來吃頓飯,看來譚栩和譚鳴的關系比半年前還要緊張。

豆漿機的噪音讓譚鳴無法體面地做個總結,眼看着外面黑雲壓城城欲摧,他在屋裏勉強坐了十分鐘,起身要走。

餘宴川連忙站起來:“你等會兒!”

譚鳴開門的動作頓了頓,輕皺着眉,看着他走過來,拿起了地上那瓶殺蟲劑。

“走吧。”餘宴川替他拉開門,在他邁出去的一刻朝着樓道裏狂按了一圈殺蟲劑,沒等藥霧從半空落下來就“嘭”地把門關上。

适時響起一聲雷鳴,響亮得好像老天爺在拿着棒槌四處敲。

他轉頭就看見譚栩臭着張臉站在身後。

“幹嘛?”餘宴川看到他手裏把玩着一個小盒子,立刻罵道,“不做,你當我跟你談戀愛呢?我要做飯了。”

他去廚房把手洗幹淨,譚栩陰魂不散地跟在身後,沒等他開口趕人,就被揪着領子按在了櫥櫃上。

“你自己心情不好別來煩我。”餘宴川冷下臉來,幽邃眼眸裏透着煩躁,把按在領口的手甩開。

傾盆大雨來得毫無預兆,響雷震破了天幕,雨水順着天窟窿一股腦傾瀉下來。

窗玻璃外如同被開到最大的水龍頭對着沖,屋外很快白茫茫一片,雨水密得連看對面樓都只剩一副模糊殘影,像濾鏡開到最大的複古定格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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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幾秒鐘,估計紗窗旁邊擺的那盆吊蘭這禮拜都不用他澆水了。

餘宴川推開他,往屋子裏走。

這場雨來勢洶洶,壓得整片天都黑漆漆,他不得不把燈打開,幾乎叫人分不清是中午十二點還是夜裏十二點。

關窗戶的時候還被迎面澆了一胳膊雨。

“你就不煩嗎?”餘宴川聽到身後有打火機“咔噠”一聲響,譚栩說,“一禮拜沒出去鬼混憋死你了。”

“跟你沒關系。”餘宴川看着他咬在嘴裏的煙,又說,“我的煙收費,要麽你自己去買。”

話音落下,客廳那盞吊頂燈倏地熄滅,連閃爍一下的機會都沒有,眼前頓時落入黑暗,譚栩手中那一點熹微的火光變得格外明亮。

廚房的噪音也随之消失,停電了。

好在沒有打閃,不至于讓黑咕隆咚的屋子因為陣陣慘白而變得詭異。

窗戶緊閉下溫度不斷攀升,悶熱低氣壓與上午的室外不相上下,餘宴川走過去,兩指抽出他嘴裏含的煙,按在煙灰缸裏。

“晦氣。”他推開卧室門,挂在牆邊的捕夢網被風吹到了地上。

他停下腳步,反手把跟在後面的譚栩推出去,兩個人走向對門屋子:“誰提的去誰屋,反正我不想洗床單。”

譚栩的房間簡潔寬敞,終于不會像上次一樣在推搡裏揚飛一整套塔羅牌。

昏暗的房間裏只能聽到隔着一層窗玻璃的淅瀝雨聲,在喘息聲裏有些失真,衣料摩擦聲被無限放大,餘宴川在頭暈目眩的推倒爬起來又推倒又爬起來裏,抽空說了句話。

“當炮友得有個規矩,以後上床之前不能抽煙。”

譚栩的襯衣早就被丢到了床下,只剩一條半散不散的領帶空蕩蕩地挂在胸前。

他一手還壓在餘宴川的手腕上,直起身想了想,從床頭櫃裏找了一枚薄荷糖丢到嘴裏。

這是譚鳴那個大酒店最喜歡的薄荷糖牌子,前臺旁邊的琉璃碗裏裝得滿滿當當。

咬開了有草莓流心,冰涼的薄荷味在舌尖綻開,口腔與掌心的溫度宛如冰火兩重天。

進行到一半時供電恢複了正常,客廳內燈光大亮,堪堪照進敞開的卧室門,餘宴川睜開眼睛,可以看清楚譚栩的臉。

一半仍舊隐藏在暴雨下的黑暗中,另一半被微弱的光勾勒出輪廓棱角,眼裏是發洩情緒的痛快。

餘宴川第一次知道他有這樣奇妙的刺激點,在看清他眼底情緒的這一刻不自覺呼吸一紊。

他的反應太大,譚栩低聲罵了一句,抓住他的長發按在枕頭上,他被迫側過頭,天邊一道驚雷,他猛地弓起身。

陣雨終究是陣雨,狂風不再試圖砸穿玻璃,天光緩緩回亮,但聽聲音雨勢似乎還沒見小。

餘宴川一只手垂在床邊,閉上眼就仿佛能聽到他親哥在耳邊念經。

鬼混歸鬼混,事業不能忘,男人要自愛,不能太放縱……

他精疲力竭地擡起胳膊在床頭櫃上摸着。

“當炮友的第二個規矩,上完也不許抽煙。”譚栩說。

他還跨坐在上面沒有動,左腿牢牢卡着餘宴川的腿,讓他不得不微微擡高了一個角度。

餘宴川第一次這麽疲憊,氣沉丹田才擠出來半句話:“糖。”

譚栩剝了一顆塞進他嘴裏,又捏着他的下巴:“躺着吃糖容易噎死。”

餘宴川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我不是傻子。”

他們不需要事後缱绻這個環節,兩個人默默發了會兒呆,譚栩拿好衣服就去了浴室。

他今天确實氣不順,不止今天,長這麽大不管什麽時候看到譚鳴都會氣不順。

這個比他早出生四年的哥就像挂在毛驢頭上的假蘋果,毛驢懶得追着走,趕驢人還得在旁邊拿鞭子抽。

他記不清一天之內要聽到多少次“學學你哥”,從初中聽到高中,從高中聽到考研。

在這位心理陰影一般的哥哥的作用下,譚栩被包裝成了一個優秀有才華、待人接物細致體貼的完美作品。

他必須要一步一個腳印順着譚鳴的老路走,不能走偏半步。

在外多光鮮亮麗,內裏就塞了多少敗絮,他把那副臭樣子藏得很好,除了餘宴川和譚鳴之外還沒有人見識過。

也許這就是他可以接受和餘宴川合租的根本原因,畢竟炮友最好沒事兒就別見面,從床上衍生出來的感情多半不靠譜。

但比起在宿舍裝成彬彬有禮的好大哥,還是在合租屋活得更輕松一些。

譚栩很快就沖完澡,把衣服慢慢穿好。

他知道餘宴川也有個哥哥,同樣優秀得驚為天人,同樣常常被他爸媽當作楷模加以鞭策。

但他哥人很不錯,起碼對弟弟真心實意,比他媽還操心,在這一點上就把譚鳴甩開了八條街的距離。

家庭啊,家庭多重要。

不一樣的哥,造就了不一樣的性格與人生。

“死裏面了?”有人敲了敲浴室門。

譚栩拉開門正要說話,重新運作起來的豆漿機再次配合響起:“嗡——”

他牙根癢癢,走近一些貼着餘宴川的耳朵說:“豆漿機換個減震的,三天之內它不換,我就買個其他會震的來陪它。”

“你還有這癖好呢?”餘宴川看他一眼,波瀾不驚地進了浴室,“買呗。”

門被無情地關上。

雨勢漸小,譚栩把背風面的窗戶打開,看到客廳的茶幾上躺着兩枚硬幣。

看來玄學雜家又給自己算了一命,也不知算出來什麽稀奇東西沒有。

譚栩打開手機,宣傳部的聊天群早就99+,看樣子在商量今晚的團建要不要搬到室內。

讨論的結果已經出來了,意思是先等等看下午雨停不停再定。

還再定個屁,就算停了操場也是潮的,一群女孩子在潮草坪坐一晚上也太受罪了。

他回了消息:去室內吧,預約一間教室。

消息一經發出,立刻有不少人響應,林予主動請纓去預約。

譚栩看着他發言才想起來,方才那場雨是一道雷突然間劈出來的,算算時間,林予要是走得慢,當時可能還沒到宿舍。

畢竟是為了遷就他才把地點定在了校外這家超市,怎麽說也得問一問。

他點開了私聊:剛剛有事,沒顧得上問,沒有淋到雨吧?

林予回複很快:沒有的,到了寝室才下雨哈哈哈哈哈。

林予:對了,超市裏碰見的是咱們上一任部長吧?晚上團建要不要叫他?

譚栩有些意外,他印象中林予似乎沒見過餘宴川。

他沒有糾正應該是上上任:不了,學長挺忙的。

還學長個鬼,學長現在已經在商業街賣花了。

命途多舛的豆漿機完成使命,滴滴滴叫了幾聲,譚栩放下手機,走過去把蓋子打開,被撲面的熱氣燎了一下。

“餘宴川!”他又喊了一聲,“豆漿打好了。”

浴室裏乒乓響了會兒,餘宴川莫名其妙地走出來:“打好了就盛出來啊。”

譚栩“哦”一聲,拿了兩個碗放在旁邊,皺着眉看向香氣四溢的豆漿機。

“算了我來吧,你再倒自己手上了還得送你去醫院。”餘宴川不留情面地把他擠開。

他輕輕一轉把裝着豆漿的杯體取下來,将豆漿倒入碗裏。

餘宴川倒完一碗,才猶豫着開口:“譚鳴的車牌號,是531嗎?”

譚栩正盯着他的小臂青筋看,聞言愣了愣:“不是,他車牌是886。”

“嗯。”他點了點頭。

“怎麽了?”

餘宴川避而不談,偏頭點了點兩碗豆漿:“端過去。”

譚栩本想一手端一碗,沒想到被燙得瑟縮一下,最後還是跑兩趟挨個端。

餘宴川本來想說他可以單手鉗着上半邊,但看他都跑完一個來回了,只好把話咽了下去。

他瞥了眼窗外,剛剛洗澡時看到樓下停了輛黑色的531。

這輛車在他昨天去花卉市場進貨的時候看到過,就停在他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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