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宴會

項鏈的催眠效果不錯,上眼皮沉沉墜下來,餘宴川最終屈服于黑白颠倒的作息,閉眼睡了一覺。

醒來後看到微信有一條新的好友提醒,是順着花店名片找到的他,備注是林予。

餘宴川不認識他,但林予很貼心地在括號裏暗示了身份。

我是林予。(謝謝你教我怎麽挑沃柑)

他對這個男生沒什麽印象了,只記得長得挺耐看,就是跟他氣場不太搭。

林予沒有再給他發過消息。

六月底的安城連空氣都被太陽烘得滾燙,餘宴川照常每天去花店打卡,剩下的時間窩在家裏吹空調。

餘長羽時不時會給他發一些圖片,有風景照和各種美食,最多的是分公司的內部環境照,怎麽看怎麽像是在潛移默化地栽培他。

一周後餘興海憋不住打了電話給他,語氣不算客氣,讓他月底跟着他去參加慈善晚宴,臨挂斷千叮萬囑說要記得收拾收拾自己,起碼把頭發剪剪。

餘宴川說嗯嗯嗯。

下半個月過得無比舒坦,進入期末月後譚栩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宿舍,沒什麽精力來折騰他,除了周末會回來蹭吃蹭喝外,兩個人平時很少見面。

餘宴川都沒找到機會跟譚栩說一聲他可能會去參加晚宴。

他向何明天要了那家物美價廉的西裝店地址,但是眼光實在不怎麽樣,選的衣服很像幼兒園小朋友的節目彙演服,後來被餘興海嫌棄地拎回家裏,換了身體面點的衣服。

晚宴在龍鼎酒店舉辦,餘宴川來過這裏很多次,兜裏還揣了張這酒店的VIP卡,都是當初從譚栩那裏騙來的。

餘宴川不太喜歡出席這種活動,大夏天一群人擠在金碧輝煌的大廳內,不是看表演就是聽發言。

但餘興海在來之前耳提命面,讓他多留點心眼,一場宴會能談出來不少人脈,很多事他不方便下手,還得交給孩子輩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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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宴川敷衍地應着。

他有許久沒穿過西裝了,細細想來上一次還是畢業答辯的時候。

在花店工作一年倒是把身材練得不錯,平時穿着寬松的T恤看不出什麽來,換上西裝勒出寬肩窄腰,看着确實別有味道。

他被餘興海的助理按着給一頭雜亂無章的頭發打了發蠟,齊整地向後梳去,露出了往日藏在碎發裏的眉骨和額頭,側臉輪廓分明。

餘宴川照鏡子的時候多看了兩眼,這要是被譚栩看到,可別又犯什麽新瘾。

酒店內布好排排長桌,琳琅滿目的酒水甜品一應俱全,餘宴川看着也就是普通的小點心,在那盞高懸明燈下居然照出來了一絲珠光寶氣。

他漫無目的地閑逛,真正的大人物壓根不在這邊吃吃喝喝,幾乎都在裏廳坐着,他連個偶遇的機會都沒有。

何明天鬼鬼祟祟地走到他身後:“我剛去看了一眼,安城有鼻子有眼的那幾位都在裏廳,我爸插不上話。”

餘宴川正專心吃着小蛋糕:“把你趕出來了?”

“我爸讓我出來跟你們打打關系。”何明天說。

“是跟他們吧。”餘宴川擡眼看了看宴廳另一角,譚鳴正在跟幾位公子哥寒暄。

何明天從路過的服務員手中端了杯酒:“我才不去,人家壓根看不上我,犯得着嗎。”

“哎喲。”餘宴川聽他還挺有骨氣,“那以前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個人多可憐啊。”

何明天嘿嘿笑了笑,跟着他低頭找蛋糕吃。

他沒接這個話茬,餘宴川知道他可能是想說溫溫柔柔的餘長羽其實心底裏也看不起他。

環境是個奇妙的東西,不愧為小說三要素裏不可或缺的一環,不管幾個人平時的關系是鐵兄弟還是點頭之交,放到龍鼎酒店這個大水晶燈下,被高級香薰蠟燭和長桌美酒簇擁,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端起了架子。

穿着筆挺西裝,舉着一杯不見得能喝一口的酒,碰上了就客氣疏離地打個招呼,舉手投足間溫文爾雅,仿佛自己置身于百億項目合作會,對面那個昔日狐朋狗友是即将談判的老總。

餘宴川不屑去演這樣的戲,他還算有自知之明,沒心情去打腫臉充胖子。

不過譚栩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活了太久,幾乎把人模狗樣的那一面滲透在了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裏,像戴了太久的人皮面具,在經年催化下邊緣融化腐爛,和本身的臉融為一體,撕也撕不下去。

但譚栩沒辦法,他有個高要求的爹媽,有個看不上他的哥哥,他只能比任何人都努力地扮演好富貴公子的形象。

不容易啊,投了個好胎,但沒完全好。

譚栩要強,如果換作是他,可能會早在十幾年前離家出走再也不回。

餘宴川找了個靠窗的沙發坐下,窗外能看到星星點點連成串的車流,隔了一條街是金紫廣場,此時正是最繁華的時間。

他沒有看見譚栩,整個外廳都是譚鳴的社交天下,畢竟這一屋的公子哥大小姐再多,他也是東道主,理當挨個打招呼。

何明天坐在他對面。

“李家那位不是說上次出席個剪彩儀式,跟一個美女看對眼,當天就談上了戀愛。”餘宴川對他說,“你不去轉轉?”

“不去。”何明天松了松領帶,“沒勁。”

餘宴川笑着垂眼看向窗外。

何明天平時看着吊兒郎當沒什麽正經,其實心眼也不比這一屋裏的哪位少。

他總說這幫人看不上他,其實該是他看不上那群人。

餘宴川能跟他玩到一起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兩個在某些方面都同樣心高氣傲。

比如他死賴着不出國就是想把花店弄出個名堂……

“怎麽在這裏坐着?”

譚鳴終于想起來這邊還晾着兩個人了。

餘宴川轉頭掃了他一眼,和上次從家門貓眼裏看到的樣子一樣,這次戴了個金絲邊眼鏡,看上去虛僞之上又添虛僞。

“譚先生。”何明天對他舉了舉杯。

譚鳴和他簡單攀談幾句,目光又落回餘宴川身上。

餘宴川懶得和他裝客氣,幹脆了當地問:“譚栩不來嗎?”

譚鳴低頭看着腕表,維持着得體的微笑:“快了,應該到了。”

“哦。”餘宴川本來想說“那你讓他到了來找我”,但左右想想也沒必要在這種場合節外生枝,讓譚鳴誤會了他像個砸場子的。

“兩位慢用。”譚鳴從容地推了推眼鏡,轉身離開時連一陣風都沒帶起來。

何明天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才說:“真累啊。”

慈善大會開始,裏廳響起音樂,燈光閃爍,依稀能聽到主持人在歡迎什麽人上臺,餘宴川始終沒有進去,他把喝空的酒杯放在服務員手中的托盤上,推開天臺的門。

沒有帶打火機,餘宴川咬着煙靠在圍欄邊,從二樓向遠處眺望。

夏夜晚風都是熱騰騰的,暖風吹在臉邊很輕柔,餘宴川下意識摸了摸額頭,才意識到今天的發型無需他再把紮到眼睛的劉海別到耳後。

習慣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地纏住一個人,偶爾會讓感官失靈,比如在風裏錯覺頭發被吹起、誤以為眉間發癢。

身後的天臺門被人拉開,餘宴川發現聽覺也能自覺習慣一個人的腳步聲,哪怕那人換了一雙皮鞋、步伐更穩重些,他也能意識到來人是譚栩。

譚栩沒有問怎麽沒進去,站在他的旁邊,兩手撐着圍欄向下看,半個身子都探出去。

餘宴川側過頭看他,譚栩的臉上又是那副睥睨一切的表情,耷拉着眼皮,眼眸裏倒映着天臺外的燈火輝煌。

誰都沒有說話,不遠處的公路傳來斷斷續續的鳴笛聲,裹在風裏送過來。

屋裏的音樂聲被玻璃門削弱失真,一片朦胧像接觸不良的耳機,譚栩手揣在兜裏,轉頭迎上餘宴川的目光。

他順着餘宴川的鼻梁一路看下去,最終停在那根沒有點燃的煙上。

譚栩從口袋裏拿出來一個打火機,輕輕按動後竄出一小團跳動的火苗,連帶着火苗周身的景象一同模糊晃動。

譚栩靠近幾步縮小到一個暧昧的距離,低下頭,左手攏在一旁,點燃了餘宴川嘴裏含的煙。

亮紅色的火光從煙尾燎起,夜風穿梭在他們之間,譚栩把打火機收回口袋裏,轉身背靠着欄杆。

餘宴川慢悠悠地抽完這根煙,又沒有地方撣煙灰,只好夾在指間。

“來這麽晚?”他問。

譚栩不耐煩地扯了扯衣領:“懶得跟他争主場,來晚點清靜。”

他們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譚栩說:“走嗎?”

“我得等結束。”餘宴川嘆了口氣,“提前走也太不給我爸面子了。”

“那去樓上坐着,大廳裏太鬧。”譚栩皺着眉解了一粒扣子。

樓上有單獨的VIP會客廳,有空調沒熟人,是個不錯的地方。

餘宴川跟着他走了幾步:“我能叫上何明天嗎?”

把人扔在底下實在是不厚道。

這話出口有些怪異,明明譚栩別無他意,他也只是單純的禮貌發問,但就是聽着很奇怪。

譚栩推開天臺門的手停頓幾秒:“……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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