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機場

餘宴川轉天睜眼時已經日上三竿,譚栩連個影子都沒有。

他仰躺在床上,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從沙發上挪進卧室的,譚栩也不像是會好心把他搬過來的樣子。

明明就差兩歲,譚栩甚至能精力充沛地回學校上課。

在床邊摸了一圈沒有找到手機,他把散落在臉旁的碎發一股腦捋到後面,走到了昨晚戰況慘烈的沙發邊。

餘宴川從縫隙裏找到手機,打開看到有無數條未讀消息。

交代給siri的任務确實完成得很完美,但他忘記交代時間地點,何明天連發了七條消息問他什麽情況。

剩下幾條是餘長羽在淩晨發來的。

先是一張截圖,上面是他的航班信息,顯示飛機将在今天中午一點二十到達安城。

餘長羽:要不要來機場接我?

他看了眼表,正午十二點半,餘長羽差不多都快入境了。

餘宴川第一次這樣着急忙慌地出門,邊給餘長羽的工作助理打電話邊在車載屏上調出導航,從小區開出去時還準備順便買點早飯,但這個時間正趕上午飯,沒幾個早點攤還營業。

餘長羽的助理接電話很快,在聽到他問有沒有去接她老板時,用非常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餘先生在登機之前說已經通知過您去接了。”

餘宴川猛踩油門。

譚栩也并非全無良心,在他把車開出內環後才打了電話來,讓他記得起床,冰箱裏有幾個包子,別把自己餓死。

餘宴川把車窗開到最大,風呼嘯着卷進來,聽上去像在從懸崖上自由落體:“讓你早點發個消息真是為難你了?”

譚栩說得理直氣壯:“我以為你自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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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快速路後一路順暢,餘宴川從扶手盒裏拿出墨鏡戴好,壓着限速駛過。

譚栩猶疑片刻,還是問道:“你開車出去了?”

獵獵風聲代替餘宴川回答了他。

但譚栩說:“你今天不是限號嗎?”

墨鏡掉到鼻尖上,餘宴川倒吸一口涼氣,面色僵硬地駛過了一個電子攝像頭。

此時已經沒有回頭路,總不能把車停在機場等明天再跑一趟開回來,這一晚上的停車費已經和罰款不相上下了。

餘宴川硬着頭皮,在一點二十之前趕到機場。

餘長羽的航班延誤了十分鐘,他在出口處站定,終于得空回複何明天的消息。

不過何明天已經提出了新的方案,昨天響哥拿了漂移板的市賽冠軍,準備攢個局慶祝慶祝,這倒剛好是個不錯的機會,叫小周出來也不會感到突兀。

餘宴川言簡意赅:批準。

陸續有乘客從出口走出,身旁熙熙攘攘接機的人紛紛揮起胳膊,餘宴川擠進人群裏,很快就看到餘長羽的身影。

為了十幾小時的路途能舒服一些,餘長羽難得沒有穿那身熨帖的西裝,運動常服斂了斂那股藏在溫和氣息下的鋒芒,兩個人總算有些親兄弟的相似。

“哥。”餘宴川接過他的行李。

餘長羽緊緊盯着他,走出幾步才說:“是不是熬夜了?氣色不好。”

“沒有。”餘宴川不動聲色地打岔,“公司什麽情況,麻煩嗎?”

他側過頭看過去,餘長羽的氣色沒比他好到哪裏去,平日裏打理妥帖的頭發此時随意散亂着,眼底隐約透着青烏。

“公司不麻煩,就是……”他抿着嘴角想了想,最後嘆口氣,“沒事,你不用操心。”

餘宴川打開後備箱,裏面還遺留着零星幾片幹枯的花瓣,他把行李箱丢進去:“我不操心,就是随口問問。”

餘長羽沒再說話,等到車子起步後才輕聲說:“家裏有點賬對不上,無意中查到的,等我查清楚了再跟你說。”

兩側的窗玻璃升起,餘宴川從扶手盒裏拿了一枚譚栩批發給他的薄荷糖,揚手遞給餘長羽,沒有追問。

他平時不插手公司裏的事,如果這事情只涉及到公司,餘長羽不會加這句“再跟你說”。

對不上的賬和家裏有關。

“分公司剛剛起步,不能沒有人鎮着。”餘長羽撕開糖果包裝,“現在是幾個董事在管,但是爸不太放心。”

餘宴川沉默地看着一個個迎面而來的指示牌。

“我知道了,等秋天吧。”他說。

“這個薄荷糖挺好吃的。”餘長羽看了看包裝紙上的字,“這是龍鼎酒店裏那種吧?”

餘宴川沒料到他連一顆糖都能記住:“是。”

他忽然有些心虛,就算此時問話的是餘興海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糊弄過去,但面對餘長羽他總是不太敢撒謊。

就像小時候在外面偷吃了零食,要對着路邊車鏡子擦半天嘴,回家過夜的時候門要關嚴實,不能讓餘長羽發現他熬夜看手機……

“爸說你跟譚栩關系挺好的?”餘長羽說。

餘宴川從後視鏡裏掃了他一眼。

“一般般。”他說。

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餘長羽揉了揉眼睛,開始低頭拿手機回郵件。

他把餘長羽送回了公司,立刻掉頭找了最近的地鐵口停車。

何明天已經在群裏風風火火地定好時間,明天晚上六點在體彩,說是要不醉不歸,慶祝響哥鞏固了不可動搖的行內大拿地位。

餘宴川餓得饑腸辘辘,他沒有精力再回出租屋熱包子吃,直接坐地鐵回了學校。

在學校裏上班好處很多,比如可以名正言順地随便吃食堂。

這個時間段開設的窗口不多,他買了整整二十九塊錢的麻辣燙,剛捧到桌子旁坐下,就收到了林予的微信。

這是他們加上好友以來第一次互通微信。

林予:好巧呀,學長你也在食堂?

餘宴川擡起頭,看到從門口背着書包走進來的男生。

林予笑着對他打了個招呼,彎着眼眉,看上去心情很好。

“好巧。”餘宴川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坐到面前,“怎麽這個時間來食堂?”

“剛從校外回來,有點餓了。”林予腳步輕快地坐過來,探頭看了看他冒着香氣的碗。

餘宴川夾起一筷子面:“你們班下午不是有課嗎,你也去接人了?”

“那倒沒有,我做調研作業,請假了。”林予把書包放下,站起身,“我也去點一份麻辣燙!”

餘宴川把頭埋到碗裏,擠出一句帶着回聲的“嗯”。

等到林予從桌前走開,他才皺着眉閉了閉眼睛。

他剛剛說“你也去接人了”,林予不僅沒有對這句話發問,還十分自然地接下話茬。

八成是知道他剛剛去過機場。

餘宴川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他還沒在法治社會遇上過這麽邪門的事情。

去機場這事情,他沒跟譚栩說,沒跟何明天說,除了他自己、餘長羽、餘長羽的助理,也就只有交警能知道。

按照這個套路進行下去,別是明天就該被人頭上套着麻袋綁架,向餘興海要錢贖人了。

餘宴川摸不清他的目的,此時他身在明處林予在暗處,要想反将一軍都不知道從何下手。

他飛快地吃了一口面條,被燙得連連吸氣。

不靠譜的譚栩倒是一點不擔心他的安危,光知道吃那些不着四六的飛醋。

要是放在以前,譚栩昨天晚上的态度他能複盤好久,從每個眼神每個語氣入手分析,他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到底是自知還是不由自主,畢竟世界上沒有飛來橫醋,有果自然有因。

但在“譚栩可能愛上我了”和“林予會不會綁架我”之間,餘宴川還是覺得後者更恐怖一些。

他本以為塔羅牌算出來的這兩年的劫數是前面那件事,總不會其實還有更要命的事情。

“餘哥,你要不要加一份烤腸?”林予在身後問道。

餘宴川嗆了一口菜葉,一邊咳一邊擺擺手。

“那我自己吃啦。”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又遠去一些。

人的主觀色彩實在是濃厚,一旦想象力順着某個岔路延伸下去,看待當事人的目光就蒙上一層濾鏡,林予清亮的嗓音都如同暗藏陰霾。

餘宴川感覺自己在以身飼虎。

林予端着同樣大的碗坐到他對面。

“你是走讀生吧?”餘宴川吹了吹面條,“以前沒見過你。”

“嗯。”林予點了點頭,笑眯眯地說,“我家離這邊不遠,大三申請的走讀。”

“挺好的。”餘宴川說。

更方便在半夜回家路給他從後面兜頭一個麻袋了。

餘宴川喝掉最後幾口湯,站起身來,冷下臉垂眼看着林予。

他倒是想看看這小子打的什麽算盤,普通麻袋可套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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