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落地
飛機平穩落地,地勤将乘客引入候機大廳,餘宴川并不熟悉哥城的語言,只能跟着人流找地方坐下。
哥城已經入夜,他打開手機,先點開了譚栩的對話框。
餘宴川先報了個平安,又說:可能要明天再飛了。
機場裏人聲嘈雜,他看不清領頭的人是誰,應當是前去和機場協商,留下了一群迷茫的乘客。
看樣子一時半會無法再次起飛,如果超過了六個小時,只怕他們要在哥城過夜了。
譚栩回複得很快,直接發了語音條過來:安全就行,有飛行信息了同步給我。
緊接着是第二條:等安頓下來了我有些事情和你說。
餘宴川最怕聽見這種話,從小到大他都活在“我有話和你說”的陰影裏,說話的如果是老師那一定是他考得一團糟,說話的如果是餘長羽那一定是他又闖了禍。
候機室內的椅子并不多,一部分人沒能找到座位,站在了過道裏四處張望。
哥城機場看上去很大,但他語言不通也不敢四處亂跑,身邊擠過了幾個穿着地勤工作裝的人,餘宴川拉着林予向旁邊躲了躲。
半小時後,廣播裏響起了英語播報,指示這一航班的旅客從B口出去,有大巴車将他們接到旅店內。
候機室裏的人紛紛動起來,也許是受驚後仍沒能平複下來,哪怕烏泱泱一群人也并沒有混亂。
但經歷這樣不平常的事情,難免會有些情緒上的興奮,率先走出去的幾人腳步都很快,飛速從餘宴川的身邊掠過。
餘宴川生怕自己和林予被沖散了,攬着他的肩膀夾在人群裏走着。
他還能抽空給譚栩發消息:我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到,機場安排住宿了,我們現在去酒店。
譚栩:林予呢?你倆住一起?
餘宴川說:應該得住一起。
說到這裏,餘宴川才想起來一個重要的事情:糟了,我的行李都托運在飛機上,今天晚上沒法睡了。
譚栩:你穿着衣服就不能睡?
餘宴川低聲笑了起來。
譚栩的語言風格太強烈,短短一行字就仿佛能看到他無語又惱火的表情。
連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弟弟的醋都吃,也不知道是在醋缸子裏泡了多久。
與他們一起上樓找出口的還有一群飛機被取消的哥城旅客,B口出去後能看到好幾排大巴等候在那裏,已經有人開始搬行李。
餘宴川時刻警惕着林予別走丢了,兩人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
他順着窗戶看去才發現哥城在淅淅瀝瀝下着小雨,空氣潮濕,與安城的寒冷幹燥相差很大,還有些不太适應。
接着就是餘長羽的電話不要命一樣打了進來。
餘宴川腦袋一疼,才想起來自己居然沒想起來跟他報個平安。
明晃晃的來電顯示亮在屏幕上,林予不經意間看到了,也沒有說些什麽,轉眼看着另一端。
餘宴川硬着頭皮接通:“喂,哥,我那個……”
“落地了?”餘長羽先一步發問,語氣難得有些咄咄逼人,“準備去睡覺了?沒想起來跟我說一聲?”
“沒有,剛準備給你打電話。”餘宴川的氣勢弱下來,好聲好氣哄着,“剛才機場太亂了,我人生地不熟,沒來得及嘛。”
林予見了鬼一樣瞥他一眼,看樣子是沒見過他這麽和聲細語地講話。
但餘長羽不吃這一套:“來不及給我發個短信,就來得及跟別人聊閑天?”
好一個和別人聊閑天!
餘宴川錯愕了一秒,這才思考起來餘長羽是怎麽知道他“準備去睡覺”的。
這話很明顯是從譚栩那裏得來的信息,但他的好哥哥什麽時候知道他跟譚栩的事情的?
難不成譚栩剛剛口中那件一會兒要跟他說的事,就是他在安城出了櫃吧?
“下次有事先跟家裏說一聲,我很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餘長羽說到這裏,猛然想起來餘宴川并不是一個人,卡住了殼不知如何再講。
但這對餘宴川來說是天時地利人和,他想問餘長羽和林予之間的事情很久了,一直苦于不好開口而沒有細問,如今是個恰到好處的契機。
可是林予就坐在身邊,他實在無法提起這個話題。
兩人雙雙憋了許久,最後餘宴川說:“我到酒店再給你打電話。”
餘長羽說:“安頓好之後再打。”
這一輛大巴車很快坐滿,司機站起來點了點人頭,随後便關上了車門。
“好。”餘宴川說。
幾輛車幾乎是同時發車,窗玻璃上鋪了一層水霧,餘宴川拿紙巾擦出一片可視區,看到車子從特定路線開出機場,上了一條快速路。
快速路并不長,很快便能看到沿路附近出現了小型建築。
行駛大約半個小時不到,大巴車齊齊開進一棟高層樓房的園區內。
高樓看外貌并不像酒店,但走進去後的确是酒店的布局,排着隊在前臺登記開房後,乘電梯上樓找房間入住。
好在與他們一起的航班旅客基本都不熟悉當地語言,在溝通過程中連比劃帶英語也算順暢。
餘宴川在登記時順便看了一眼林予的護照,他的生日在二月。
“房間在三樓,走吧。”林予接過房卡,“明天早上會打電話叫我們起床。”
電梯在三樓緩緩打開時,走廊內的場面簡直精彩紛呈,幾乎每間房的房門都大敞着,有正忙碌地搬行李箱的,有敞着門疏通空氣的,還有一家幾口開了兩間房正互通交流的。
餘宴川和林予夾在其中,他們的房間并不難找,刷卡開門,內部是平常酒店标準房的樣子。
餘宴川推開窗戶,把随身的包放在一旁,他沒心思查看房間布置,現在的全部的注意力都丢在了譚栩身上。
他在微信上問道:我都好了,現在有空,發生了什麽事?
為了不顯得太過刻意,他甚至抽空對着房間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幾分鐘後,譚栩說:是這樣的,有一些好消息和壞消息,你先有個心理準備。
第二條:好消息是我出櫃了,壞消息是這件事情是別人背地裏告訴我爸媽的。
餘宴川心髒大起大落一下。
譚栩:還有壞消息是我爸媽不接受,并且準備把我鎖回家裏,好消息是我跑出來了,他們沒找到我。
這條還不算太意外。
譚栩:壞消息是譚雲鋒找到了你哥哥,好消息是我讓譚鳴拖住了我爸媽,沒有繼續發酵到餘興海那邊。
那沒事,不用管餘長羽。
譚栩:我雖然跑出來了,但是因為你現在回不來,我不确定自己還會不會被譚雲鋒抓到,萬一我被抓回去了,就沒辦法去機場接你了。
餘宴川感覺現在的心情比在飛機上經歷了氣流還刺激,他坐在椅子上,居然不知到如何回複。
“你現在要用浴室嗎?”林予從洗手間裏探了個腦袋出來。
“不用。”餘宴川回神,他寧願不洗也不想洗完再穿回髒衣服,“今晚都不會用。”
“好的。”林予縮回洗手間,把門關上,順便上了個鎖。
窗外細碎的雨點順着窗戶縫飄進來,落在肩膀上,餘宴川挪開了一些。
樓道裏依舊很熱鬧,叽裏呱啦也聽不出來都在說什麽,開關門聲、行李箱輪子滾動聲、嬉笑聊天聲混合在一起。
慢慢又多了浴室裏的水聲。
餘宴川本想再給餘長羽打個電話聊聊林予,但眼下他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
見他半天沒有回答,譚栩又發來了語音:我這邊的情況都可以應付,你不用擔心,我就是跟你說一下,你心裏有個底。
手機的音量不大,但仍能穿過多種多樣雜亂的聲音,直直鑽入耳中。
許久不見的相思這才緩緩露出頭,距離他們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太久了。
這種思念就像剛被咬一口的蚊子包,明明沒有很癢,要是不刻意去惦記也可以忽略,但一旦伸手撓兩下,瘙癢感便會愈演愈烈,像是怎麽撓也撓不痛快,從心底裏根種的癢。
他很想見譚栩,想親眼看到、面對面聽到,這種無能為力的空間距離差讓他很煩躁,再也沒法忍耐了。
餘宴川也發送了語音:我知道了,沒事的,你不用特意來接我,回去後一切都視情況而定,沒事。
浴室裏換成了吹風機響,沒過多久林予便走了出來,頭上蓋着一條自己帶來的毛巾。
他穿的還是今天的那件外衣,坐在床沿上擦着沒有吹幹的發梢:“怎麽了嗎?”
餘宴川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實話:“回去可能會遇到點麻煩,譚栩他家裏知道我們的事了。”
林予擦頭發的手頓了頓:“哦,你家裏也知道了嗎?”
他說的是“你家裏”。
餘宴川不合時宜地跑了個題,看來無論餘興海認不認下來這個私生子,林予都徹底不打算回來了。
“遲早的事,餘長羽已經知道了。”餘宴川說得很自然,他見林予也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便坦然說下去,“我準備回去就跟他們說,畢竟從我口中親自說出來,總比他們聽傳言才知道要好。”
“哦。”林予點了點頭,語氣很平淡地說,“很麻煩嗎?”
“不知道,應該吧。”餘宴川聳了聳肩。
林予把毛巾拿下來放在腿上,疊了幾下:“要我幫忙嗎?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把場面搞亂一些,餘興海就顧不上你搞同性戀的事了。”
餘宴川張了張嘴,失語了一秒。
他想問這是不是有點太損了,不太合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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