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金幣

譚栩沒有料到譚鳴會出現,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門外,譚雲鋒沒有一同過來。

“有事?”譚栩維持着這個姿勢,毫不示弱地問道。

譚鳴把擦眼鏡的絲布疊好,放入口袋裏:“下來,跟我走。”

“去哪裏?”

“你不是要跑嗎?”譚鳴側過身靠在門框上,“爸媽都不在家,從正門走。”

譚栩狐疑地看着他,總感覺事有蹊跷。

譚鳴低頭看了看腕表,催促道:“我八點半要出席一個晚宴,快一點。”

他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離開,像完成了副本任務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

譚栩當機立斷,一擡腿翻回屋內,把窗戶關好,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譚雲鋒和許泉果真不在家裏,一直鎖住卧室的那把鑰匙被譚鳴放在門旁鞋櫃上。

譚鳴像是對他這個倒黴弟弟毫無興趣,看都沒看一眼,從衣帽架上拿起大衣搭在胳膊上,開門就走。

“咣當”一聲,屋子內空蕩蕩只剩下譚栩一個人。

譚栩從譚雲鋒留在茶幾上的訂書機上拆了一個訂書釘,利落地把它掰直,插到卡槽內。

卡槽輕微一彈,終于成功打開,譚栩将電話卡放了進去。

這一瞬間仿佛從原始社會一躍步入高科技世界。

音樂軟件內無法發送定位,餘宴川只說自己在某路和某路的交界十字路口,譚栩導航了一下,發現那地方離市中心還有一段距離。

這條路是從南邊進內環的必經之路,一到晚高峰時段就堵得要命,他們溝通協商了許久,聊到最後才想起來,其實沒有必要一定要找到對方,直接約在某處見面就可以。

最後還是餘宴川一錘定音:去金紫廣場吧?聽說聖誕夜很熱鬧。

譚栩說:那就在步行街入口的麥當勞見面吧。

消息發送成功。

譚栩查看了從家裏到金紫廣場的路況,導航上的路線一整段都是紅色的,仿佛今晚整個安城都堵得水洩不通,看來地鐵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譚栩跑進了地鐵站,一路上全然感受不到迎面的刺骨冷風,一顆心跳得激烈,在胸腔內四處碰撞着。

太久沒有見面了。

地鐵內依舊是人擠人,譚栩捧着屏幕閃着彩光的壞損手機,打開了餘宴川的音樂歌單。

有幾首歌也是餘宴川很喜歡在車上播放的,旋律跳躍入耳的瞬間,譚栩總有一種就坐在副駕駛上的錯覺。

……奇怪的浪漫。

金紫廣場是安城最中心區的最繁華的街,譚栩跟随着人流走出站,正對面就是把守在步行街入口的麥當勞。

人海茫茫裏,他一眼就見到了坐在花壇邊的餘宴川。

圍着一條淺棕色的圍巾,頭發剪短了許多,看樣子一個發揪已經紮不起來了,得用發卡才行。

譚栩擠過擋在面前的人海,向他跑去。

餘宴川很快便注意到了他,站起來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張開雙臂。

譚栩精準地砸進了他的擁抱中。

熟悉的薰衣草洗衣粉香味撲來,譚栩摟住他的脖子,又仔細嗅了嗅:“好香。”

“從行李箱裏特意拿了一套新圍巾。”餘宴川替他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捋順,“這麽久沒見,怎麽好像變胖了。”

譚栩把半邊臉埋在圍巾裏,賴着不動:“放屁,上次見還是秋天,現在我多穿了件羽絨服。”

“走吧,走了。”餘宴川摸摸他的頭發,去拉他的手,“咱倆在這裏摟摟抱抱很擋路。”

譚栩任由他牽着,肩膀碰着肩膀,走入步行街之中。

今晚出來逛街的人很多,大部分是來湊聖誕節活動的熱鬧的。

街上有巡游花車,車頭架着一個麋鹿裝飾物,鹿角亮着彩燈,一直延伸到小火車的車尾。一人一票,游車從入口出發,一路行至步行街另一端。

“要不要去坐?”餘宴川問道。

譚栩瞥了一眼争相上車的人,多半是拉扯着小孩的家長。

“一年僅此一次。”餘宴川又說。

“去,買票。”譚栩嘆了口氣,被他拽着挑了個小車廂坐了進去。

這小火車從外面看很袖珍,但兩個成年人一起坐進去也不覺得擠,兩條腿都能伸展開。

游車發車前還會按響麋鹿脖子上的鈴铛,譚栩聽到前後車廂裏小孩子興奮的叫聲。

游車緩緩起步,由于步行街上人潮洶湧,車子行進起來并不順暢,速度緩慢,比行人的步行速度還慢半個檔。

餘宴川一只胳膊架在窗口上,笑着問道:“說說,你怎麽從家裏跑出來的?”

“本來想翻窗的,後來譚鳴回來把我放出來了。”譚栩笑了笑,歪着腳碰了碰餘宴川的鞋子。

“我以為你被鎖在什麽鬼地方了,連手機都沒有。”餘宴川說。

譚栩晃了晃手中的手機:“給你表演一下。”

他按亮鎖屏鍵,手機立刻放射出五彩斑斓的故障光,照亮了這方小小的空間。

餘宴川被吓了一下:“這是你之前被水泡壞的那個手機吧?還能用啊。”

“不太能了,”譚栩給他演示,“我如果想點這裏,要用兩個手指把屏幕固定住再點。”

餘宴川又笑了起來,這次笑了很久。

他似乎很久沒有這樣痛快地笑過了,放松的、無所顧慮的,一轉頭能看到熱鬧的人群,一擡腳就能踩到譚栩。

他從口袋裏拿了一塊金幣巧克力:“補償給你。”

“這是什麽?”譚栩接過來,看到金幣上引着一個大胡子聖誕老人。

“等你的時候在步行街活動處那裏免費領的。”餘宴川偏過頭,吹着夜風,“今天應該下點雪,看着才有情調。”

“曼城那邊是不是不會下雪?”譚栩剝開巧克力,咬了一口。

餘宴川彎起眼睛:“偶爾……某一年會下一次吧。”

外面的人群太喧鬧,他們這時才依稀聽到小火車內播放着幼兒園兒歌。

游車慢慢吞吞地開向步行街盡頭,這一端更為熱鬧,街中央架着一個高高的舞臺,不知在搞什麽活動。

譚栩在下車前趁人不注意,丢過去了一個巧克力味道的吻。

他拉着沒有反應過來的餘宴川跳下了車,鑽進人群中,在舞臺上頗具感染力的音樂聲裏四處逛着。

這個時間段找地方吃飯不是易事,他們慢悠悠地轉了兩個商場,終于找到了一家還有空位的餐廳。

看來大晚上九點多才吃晚飯的人不在少數。

“你沒聽剛才出去的那幾個人說,聖誕節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譚栩在餘宴川的耳邊說。

餘宴川翻着菜單:“那吃完飯我們去江邊吧,你還沒有試過在外面玩到淩晨吧?”

“沒有。”譚栩轉着筆,勾了一連串的菜,“我是十一點準時熄燈的好孩子。”

但在餘宴川的帶領下,這一年裏好孩子已經出格多次,終于嘗到了青春期沒敢體驗一把的肆意縱情。

非常大膽,非常痛快,是被譚雲鋒知道了要氣歪鼻子的那種神清氣爽。

譚栩在心裏悄悄宣布,在和老爸長達二十多年的較勁中,他已經不戰而勝了。

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去做,他不想再為了所謂的争強好勝而拘着自己了,他已經想通了這點,譚雲鋒卻還沒有。

淩晨的安城同樣熱鬧,江岸廣場上人頭攢動,若不是看到了矗立的電子鐘上顯示已經午夜十二點半,說這場面是剛剛入夜也不為過。

出租車停在江邊,餘宴川的手機在下車時響起。

他掏出來看了一眼,來電是餘興海。

看來餘長羽沒有替他瞞過去,餘興海已經知道他一落地不回家就去鬼混這件事了。

“接不接?”譚栩問道。

“不接。”餘宴川等到來電自動挂斷,接着按下了關機,“有什麽事都等明天說。”

他們走到護欄邊,江風伴着寒冷夜風吹來,餘宴川背過身子,深呼吸着清爽的空氣。

兩人默默地對視着。

良久後,譚栩長出一口氣,像是終于回過神來一樣,輕輕閉了閉眼睛:“終于見到面了。”

餘宴川笑了笑:“這一路的驚喜太多了,我也沒想到會……這麽艱難。”

江岸廣場最外圍的高大建築亮着橙紅色的燈光,光亮落在他們的身上,拖出一條長影子,一半落入了滾滾江流裏。

譚栩向前幾步抱住了他。

“我很想你。”

餘宴川靠在護欄上,歪頭碰了碰他的耳朵:“我也想你。”

“但是有點奇怪。”譚栩悶聲笑着,“明明在見面前還想得抓心撓肺,但見面時就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

語言能力紊亂,譚栩自己也不知道這句話想表達什麽意思,但餘宴川卻立刻明白了他想要說的。

因為他也是一樣,在想一個人時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想,腦海中反複重複着某些畫面,甚至想得連對方的面容都模糊了。

但在相見的這一刻,這些侵占了他生活每個縫隙的思念全部消散,譚栩撲到他的懷裏的那一瞬間,與曾經無數個在學校門外、曼城街頭的擁抱一樣,仿佛幾分鐘前他們還在一起吃飯、聊天。

沒有任何一絲別扭和無所适從,就那樣自然而然地相見了。

餘宴川喜歡這樣的感覺。

“來親一個。”他眼眶有些發熱,挑起了譚栩的下巴。

譚栩兩手撐着他身後的護欄上,正要擡起頭,那個迪廳燈球一樣的破手機響了起來。

聲音有點卡頓。

譚栩快速地親了一口,拿出手機查看,發現是一串他沒存過的號碼。

“餘興海,沒事,關機。”餘宴川草草看了眼,就把手機按了下去,扣住譚栩的後脖頸,繼續了這個被打斷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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