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周刻哽了一會,改口道:“昂,那挺好看的。”

潛離似笑非笑。

小道士繃不住臉,心裏腹诽着狐貍眼睛不好使,自己盤靓條順,模樣哪裏有介麽蠢。

想歸想,他轉頭指着那敲鑼打鼓的隊伍強行轉移話題:“這是哪家人辦喜事啊?陣仗這麽大。”

“縣官大人的兒子辦喜事,陣仗能不大嗎?”一邊的吃瓜群衆打趣,“小兄弟是外鄉人吧?來蹭頓喜飯吧,沾沾喜氣,保你早日娶上個大美人!”

周刻随口笑着接話:“那可得好好蹭蹭。”

大狐妖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裏的警告意味看得小道士懵了。

喜鑼過街,喜糖灑了一路,周刻張手時正好接過了糖。他诶嘿诶嘿地傻樂着,拆開那糖往嘴裏丢:“洞房花燭,人間大喜——”

腦子裏忽然電閃雷鳴劃過一幀影像,他恍惚看見眼前有人身着紅衣,那修長的手遞來一杯合卺酒,杯卻落地,紅衣入帏帳裏。

他待要看清那紅衣人面容,這影像已經消失。

周刻在青天白日下莫名看見了什麽幻象,嘴裏的糖瞬間一點都不甜了,變得又澀又赤激。

脖子間的鑒妖玉熱了一瞬,周刻臉色立即變了,他要擠進送嫁隊裏,手腕叫大狐妖捉住了:“小道士,你做什麽?”

“有妖物作祟!”周刻壓低聲和他說,“我剛着道了,你放開我,我需得去斬妖除魔。”

潛離卻不放:“哪裏有妖?你怕是感知錯了。”

“你……”周刻手掙不開他,氣得跺腳,“你這是包庇同類吧?”

潛離眼睛看着送嫁的隊伍,鼻尖動了動,眸子空了剎那。周刻不安分地掙紮,肩膀被這狐妖一把勾過,聽見他附耳來道:“我同類只在青丘,勞你惦記。你若要去收妖,我得同你一起,但你不能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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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幹什麽?”

“沒想幹什麽。”潛離勾着他的肩走,從懷裏摸出片梨花含進嘴裏,“凡人成親,世間大喜,我喜歡這個熱鬧。你如今冒冒失失沖上去,這熱鬧便毀了。”

“嗳嗳那你先松開道爺點,離我遠點成不——”周刻嚷嚷着抗議,卻絲毫撼動不了狐妖的力氣。

狐妖身上有股清香,迷得他腦子有點不好使。

他們一路跟着送嫁隊到了那縣官的府宅裏,此地估計是真的民風淳樸,縣官也是真的壕,酒桌從那府裏一直擺到街道上。潛離架着周刻按到街道上的酒桌坐下,他豎着指在唇上,示意周刻安分:“你聽,新人要拜堂成親了。”

“有妖作祟,我得去……”周刻叽裏咕嚕,下一秒,狐妖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噓,小道士,你安靜點。我也許久不曾聽見人間喜事了,你讓我聽完那拜堂誓詞。”

周刻自然無法動彈,只得拿着眼睛瞪他,不知道這狐妖想什麽。

裏頭的司儀嗓門響亮,圍觀鬧哄哄的觀衆也消停了下來,全都安靜地聽着司儀的唱和聲。那洪亮的聲音傳到了門外街道上,和無形的風一起刮出了潛離眼裏的波瀾。

“一拜天地——”

周刻也聽見了,但也在這時,他聞見一陣花香,鑒妖玉又起了反應,他又看見了一些奇怪的幻象。

紅蠟在燃,他手裏牽着一段紅綢,耳邊也有個唱新婚的誓詞:

“一拜天地,與歡。

“二拜高堂,善喜。

“夫妻對拜,永樂——”

現實和幻象重疊:“新人禮成!”

周刻一凜,聽見面前人群的笑聲。

潛離松開捂住他嘴巴的手,和周圍其他人一起鼓掌,側臉平靜,濃密睫毛低垂着。周刻看見他在笑,這笑讓他本就不咋地的心情變得更加奇怪。

周刻按住太陽穴晃晃腦袋,他摸了摸脖子間的鑒妖玉,站起來想去揪出那導致他入幻的妖怪,捶一頓洩氣。

潛離拉住他的手:“小道士,我沒騙你,這裏沒有妖。”

“不可能。”周刻牙癢癢,“這裏肯定有妖物,我着了兩回道了!我一修道之人尚且如此,那些普通人的處境會更危險的!”

潛離輕笑:“好吧,那你去試試,我就在這裏等你收妖,為民除害。”

周刻背上他的包袱刷拉沖了進去,不僅鑒妖玉忽燙,和光劍的劍柄也發起了熱。

府邸裏,新郎官和一大群客人正喝酒說笑,忽然有個俊俏小道士跳進來大叫:“此間有妖怪!”

嘩啦啦一陣喧嚣,嚼着喜糖拍着手的賓客們怒吼着把他叉出去了。

小道士被趕到門外,灰溜溜蹭了一身唾罵,還被縣官家的門衛一口氣推到了外街:“神棍!要不是看在今天是我們少爺的大喜日子,這麽來找我們晦氣,我們縣大人定把你關進牢獄裏去!”

周刻碰了一鼻子灰,又不能跟凡人動手,只好揪着他一身叮叮當當的法器嘀咕:“真是不識好人心。”

門衛把守在街道口,不再讓他過去。周刻憤憤地打算找另一條路繞過去,不為別的,那狐妖還在那呢。

他摸索到一條小巷正要鑽進去,頭頂上傳下輕笑。

他擡頭,屋頂上喝着梨花釀的狐貍輕晃一條腿,腳裸一條紅線若隐若現,他嘲笑他:“就說你進去會被轟出來吧?”

周刻刮刮鼻子哼道:“是我一時心急太唐突了,我這回好聲好氣地去解釋,再配合我的法寶迫使那妖怪顯形,凡人們自然就會信我了。”

潛離譏诮:“真如此,凡人們把你當妖怪還差不多。”

周刻想了想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擡頭問他:“那我得怎麽辦?難道要放任那妖物繼續橫行為害他人嗎?”

嗖的一聲,潛離降落到了他面前。他變化出了他之前的原本相貌,堵在周刻面前的小巷裏,看着他說:“小道士,你可以請我幫忙呀。”

周刻後退一步:“嚯!你怎麽會幫我一個道士?即便那作怪的妖不是你同類,你也沒理由幫我吧?嚯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趁機要我醬醬釀釀的對不對!”

“對。”大狐妖靠近他,唇角噙着笑意,“你親我一下,我便幫你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周刻轉頭就走:“嚓,就知道妖怪沒安好心,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可他沒有踏出一步,就被身後的狐妖縛住了。

周刻楞楞地低頭,看見那雙白皙修長的手環着他的胸膛和腰。

身後的狐妖抱着他,吐氣如蘭:“不給親,那給我抱抱。”

周刻僵成了石頭,說話也結巴了:“你你……松松松……”

潛離輕笑一聲,擡手随意地揩了一把他的臉才放開:“好啦,不逗你了,跟我來。”

他轉身向前走,指尖撚着一點溫度,走出幾步後回頭,向着那木呆呆杵着的周刻發笑:“小道士,不是要收妖麽?還不跟上?”

周刻恍然夢醒,大力地拍了拍自己胸膛和腰部的衣服轉身跟上他,嘴裏瞎嚷嚷:“你你你幹啥着的,蹭我一身騷氣……”

潛離老神在在:“圈地盤啊。”

小道士跳腳:“誰是你的地盤啊!!”

潛離看他活蹦亂跳,只是這樣凝望着,都覺無比滿足。

走了一會,潛離在快到巷尾時停下不走了,周刻狐疑:“我說你,真的要幫我收妖嗎?怎麽不走了?”

“噓,那人快要過來了。”

周刻一頭霧水,按捺着陪這故弄玄虛的狐貍等了一會,脖子的鑒妖玉果然閃爍了。

潛離反手攔住他,将小道士壓在狹窄巷子的牆上,不讓他跳出去。

一個年輕的書生拎着一壺酒吟唱着纏綿悱恻的詩詞走過巷子,絲毫沒有注意到藏在巷子裏的兩個人,仿佛他們不存在一樣。

等書生走出一陣,潛離才松開手:“我施了個隐形的小法術,此時你我在他人眼中空無一物,但我學不到家,你不得離開我太遠,不然就失效了。”說着潛離握住他的手向着那年輕人的方西跟上去,一本正經的說:“握緊我的手。”

周刻起了雞皮疙瘩:“我握你的爪幹嘛?不是那家夥妖氣好重,那是個什麽大妖怪?”

“你如何判定對方是妖的?”

“我身上一堆法器,感應到妖氣時自然會提醒我。”

“那在山中時我尾随你,你怎麽沒有發現我?”潛離說着,“一旦我全收了妖氣,你就分辨不出眼前的我是人是妖了。同樣的,有些人他就是人,只是身上沾到了妖氣,你的法器一閃,你就誤以為有妖了。小道士,你太依賴法器了,古往今來有道心的修士鑒別妖怪與否,都不會只憑法寶的感應而判定。”

周刻還沒把他後面的話聽進去,先詫異前面的:“你是說剛才走過去的那個不是妖,而是沾染了妖氣的凡人?”

“對。”

“那原妖怪的妖氣得有多濃厚才會把我也坑進去啊!”

“你受了影響,看見了什麽?”

周刻沒把那些幻象的事說出去,他打了下嘴:“一點點奇怪的景象而已,那是趁我松懈了。我如今提氣護體,他就影響不到我了。”

潛離拉着他的手沒解釋,不是沒被影響,是他這只大妖怪給小道士設了屏障。

周刻腦子轉轉,又唠叨起來:“等等,當你收斂起妖氣時,我确實就不知道你是個妖怪了,那你當初為什麽不假裝是個人,非要以本形出現在我面前?”

“聽上去好像是你很希望被我騙一樣。”潛離捏了捏他的手背,“我要是以凡人的假象去接近你,那一切從初始便只是個謊言。我想請求你幫我渡劫,非得拿出些誠心來。在找到你之前,我立過承諾,我不會對你說謊,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周刻聽着感覺有些肉麻,很是臉疼:“您老還是個有原則的大妖。那好叭,我想問問眼前的誠實無比的大妖怪先生,那個凡人身上的妖氣來自什麽妖怪啊?兇不兇嘚?”

“不兇。”潛離輕笑,“聞着味兒,應是個大美妖,得親眼見了我才能确定是哪一類。”

“味道?什麽味道?”

周刻跟個狗似的聳鼻子,被潛離嘲道:“別嗅了,你身是凡人,聞不出妖怪的味道的。”

小道士不服氣,一歪脖子湊過來:“那我為什麽能聞得到你身上一股香味?你擦了香粉遮住狐臭味麽?”

潛離只打趣:“豈止香粉,我還厚塗了好幾層胭脂呢。你看不看得清?要不再靠近點?”

周刻感覺打出的拳頭盡數捶在了棉花上,有些悻悻。

潛離又囑咐他:“你下山第一次收妖,一定要謹慎為上。你本來就是個香饽饽的體質,最惹餓肚子的妖怪流口水,要是着了道,非得被榨到骨頭都碎掉。”

周刻沒好氣:“真剩下了骨頭渣也不想便宜你。”

“身體不願的話,”潛離輕笑,“魂魄給我也使得呢。”

“……您口味咋這麽重啊。”

周刻想抽出被緊握的手,奈何不了狐妖半分。沒走一會他忽然意識到潛離話裏頭的信息:“等一哈,你知道我體質的事?”

“自然。”潛離牽着他,“我知道你的一切事,每一樁都銘記在心。”

“……咿。”

一狐一道相伴而走,跟着那年輕人走了好一段路,最後他們停下,微微仰頭看着。

年輕人走進了一家寫着“萬梨”的四合大客棧。客棧中間種着一棵高大的梨樹,梨樹茂盛的枝桠幾乎覆蓋了整個客棧的屋頂,一眼看去,客棧的屋頂一片粉白色,想來是蓋了一層芬芳四溢的落花。

如此看去梨樹蔚為壯觀,它和客棧仿佛已融為一體,依舊美得驚人。

潛離鼻尖聳了聳,輕輕笑開:“果然是個大美妖。”

周刻身上所有的法器都在騷動,他呆了一小會,僵笑着問:“這位大美妖芳齡幾何呢?”

“尚可,應該比我大一點點。”狐貍歪腦袋,“約莫一千三百歲吧。”

“……嗷?”

十七歲的小道士忽然覺得腿有點軟。

--------------------

作者有話要說:

周刻(認真掰手指):比一千三百小一點點……

……

…………

╥﹏╥

狐貍:嫌棄我?

道士:不是,是嫌自己

何解?

我來晚啦。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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