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長安

揮刀預警~

柳絮帶着沐浴後的暖意沾着床的時候睡意很快就卷上來,她一向入睡得極快,加上睡得沉,待長安迅速沐完浴出來時,床上的人已經傳出低沉的呼吸聲,長安踱着步,輕快地竄到離床最遠的角落裏。

他剛剛進來的時候已經把兩張椅子拼到一起,現在的身量這個長度将将夠他躺着,腿放不下了沒關系,可以蜷着睡,他如今已經很習慣了,等到了下個地方興許就能有個正兒八經的床可以睡了,長安苦中作樂地想着,身子一翻便熟練地躺在椅子上試着入睡。

深夏夜裏已然有涼意,長安睡得不太安穩,椅子上的小人翻來覆去幾趟才總算攥着手裏的外衣消停了一會兒,意識将将模糊陷入夢中時,突然被耳邊的動靜驚醒,長安的感覺如今磨煉得很是敏銳,這是柳絮犯病期間練出來的。

縱使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轉頭的時候還是着實被柳絮吓一跳,女子披頭散發,眼神渙散,入定一般地盯着長安,又像是盯着別的什麽,這幅形容像只前來索命的女鬼,她身上的熱意還沒褪完,顯然是剛剛從床上下來的,長安抱着僥幸試探着喚,語調輕柔,像是怕刺激了眼前的人,“娘親,你找安兒,怎麽了嗎?”

他試圖通過稱呼提醒柳絮眼前的人是她的兒子,聲音到最後甚至帶了些顫抖,恐懼漸漸占據了他的眼睛,他還太小,太害怕了,他至今不知道該如何去很好地處理眼下這種情況。

柳絮有癔症,好幾年了,最初并不經常犯,只是夢游,夜間醒來的時候會像今夜一樣,站在床頭不遠處盯着長安,長安彼時還不甚懂,只覺得滲得慌,孩童的聲音在顫抖間還帶着奶氣,天真地問,“娘親,你睡不着嗎?安兒給你哼歌好不好?”

那人卻一動不動,直到長安覺得她是不是睜着眼睛站着也能睡着的時候,柳絮卻筆直地倒在床上,隔天起來覺得頭疼,仔細問幾句似乎能記起來,不消片刻卻又忘得幹淨,那時柳絮還有些積蓄,偶爾給長安一些零花,長安便去請了大夫到家中給柳絮看病,長安不懂癔症是什麽病,卻記得大夫離去前看他的眼神,像憐憫又像惋惜。

起初用藥時柳絮還很配合,誇長安懂事體貼,慢慢地白日裏入睡得時辰長了,小長安并不知曉,白天裏他在學堂牆角外聽學,真正意識到大夫神色中的意思是在夜晚,柳絮早早睡下,夢游的次數卻增加了,還沒等長安适應過來這種犯病的症狀時,柳絮卻開始念念有詞,甚至開始動手打人,最開始是巴掌,慢慢襲來的還有不同程度的拳打腳踢。

長安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原本尚算溫柔體貼的母親怎麽會變成這樣,拖着大大小小的瘀傷去找大夫的次數越來越多,後來甚至還有指甲劃出來的傷口,傷口不深,但滲出血點時看着仍然猙獰,那大夫大抵是實在可憐一個孩子這般折騰,後來不大收診金,試探着問孩子父親去哪兒了,長安沉默須臾,鄭重地告訴大夫,我沒有父親。

正是懵懂天真的年紀,長安也不明白自己何時開始懂得了娘親的痛處,大概是柳絮開始在犯病的時候偶爾冒出一兩句話

“你怎能....怎能這般狠心,棄我于不顧?”

“你...你明明說過....說過帶我走的。”

或者是白天偶爾清醒過來時抱着他痛哭不止,嘴裏還在含糊不清的時候“長安,我的長安,娘親對不起你,讓你受這般苦。”

這些雜糅在一起的情緒對于長安而言深誨且難懂,但卻奇跡般讓他感到難過,他明白那個沒見過面的父親大約是不會回來了,但為什麽柳絮不明白,她恨着,怨着,卻依然期盼着。

長安試着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他此刻手腳發軟,只能盼着今夜柳絮只是夢游,待她盯夠了便能躺倒睡着,誰知對方似是被他的眼神刺到,慢慢動作起來,嘴裏又開始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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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這樣看我?”

長安看着那舉起的手上拿着針,另一只手還沾着她刺繡時用的胭脂料,彷佛被扼住了喉嚨,他想逃,可是手腳發麻,甚至開始發抖,“娘親不要,我是長安......”

他大口喘着氣,帶着奶氣的顫抖聲顯得異常可憐,卻又受夠了似的喊,“你看清楚,我不是他,不是他!”

他始終不肯喊父親,帶着點決絕的倔強。

柳絮動作極快地褪下長安的上衣,長安下意識地掙紮起來,他找回點力氣,不想像任人宰割的獵物一般,他受夠了恐懼,女人犯癔症時的力氣卻大得可怕,針紮上肩膀的那一刻長安疼得呻吟出聲,他抽着氣,整個人密集地顫抖起來,柳絮的動作輕柔得像在做繡活兒,長安卻在地獄和人間被來回撕扯,他不敢動,此時動了掙紮了,針會在他身上劃出多大的口子他不敢賭,他知道柳絮想在他身上留下圖案,就像繡巾帕一樣。

恍惚間不知道過了多久,長安的肩上已經疼得麻木,整個人被冷汗澆透了,從第一聲呻吟之後,他就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他像跪在刑場上的死囚,等着背後的劊子手何時手起刀落,給自己個痛快,嘴裏有鐵鏽味散開,他咬破了自己的唇。

長安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失去意識的,堕入昏暗之前他感覺到背上針紮的動作好像停了,有什麽東西輕輕擦掉肩上被針紮透滲出來的血,動作很輕柔,像極了撫慰,但他已經無暇顧及,總算結束了,他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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