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艾爾莎努力提腿往前走，但腿太軟了，只成功邁了小半步。

沒關系。

她可是一個萬年乙方。

這個世界上還有乙方開不了口的寒暄嗎？這個世界上有乙方做不到的尬聊嗎？

沒有，不可能有。

她舉起右手擺了擺，細小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嗨……”

聲音在發抖，不過沒關系，你做得很好，至少有了開場白。

艾爾莎在心裏默默給自己打氣。

遇上第一次見面的甲方，首先應該自我介紹。

“您好，我叫艾——”艾爾莎猛地收住話音。

這個世界有惡龍，肯定也有魔法，她不記得曾經在哪本書上看到過，名字在魔法世界非常重要，說出口可能會締結某種契約，絕對不能輕易讓人知道。

雖然不知道真假，抱着寧可信其有的原則，艾爾莎還是順利地改變口音道：“我叫凹薩。”

惡龍不知道聽沒聽見，專心致志觀賞爪心裏的紅寶石，完全沒有要回應她的意思。

不過本來艾爾莎也沒期望惡龍能夠回答，于是自顧自往下說：“請問，您是打算折磨我嗎？”

惡龍終于冷漠看她一眼，“沒錯。”

“我需要一些食物和水，否則我會死掉，您折磨起來就沒有那麽有趣了。”艾爾莎伸出一根手指壓住小臂上的皮膚，再放開，“您看，現在會按下去會彈起來，餓壞了就會失去彈性了。”

救命，天啊，她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

但是，商業談判的基本原則之一，無論是多麽可笑的謊言，也要面不改色地說出口。

秉持這個原則，她一臉認真地為皮膚彈起來的動作配音，“您看，嘭嘭嘭，彈起來了。”

不知不覺中，艾爾莎俨然将惡龍當成是甲方在對待了。

對于她的請求，惡龍只說了一個詞——

“不。”

艾爾莎并不感到氣餒。

卑微的請求沒有用的話，那就投其所好。

甲方需要什麽，乙方就提供什麽。

艾爾莎看了看惡龍沉迷欣賞紅寶石的樣子，心裏有了一個主意。

原身脖子上戴了一條項鏈，吊墜上嵌有一塊水滴形的綠寶石。

她默默對原身的姑娘道了聲抱歉，将吊墜從裙子裏提出來，高高舉起，“我想用這個換一點食物和水，可以嗎？”

那是一塊非常漂亮的祖母綠，濃豔的嫩枝條綠色，晶瑩剔透，即時在幽暗的地下也散發出透亮的半透明熒亮色澤。

她終于吸引到了惡龍的全部注意力。

惡龍想了想，從剛才硬生生掰彎的鐵欄杆處伸進龍爪來。

艾爾莎屏住呼吸，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将寶石項鏈放在那半蜷的爪心裏。

她沒有提什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要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激怒這頭脾氣暴躁的惡龍，對她來說沒有一點好處，不如順着毛撸撸試試，說不定能活得時間久一點。

惡龍收回龍爪舉至眼前，像剛才一樣當起了行走的珠寶鑒定師，左看右看。

很神奇，艾爾莎竟然從滿是利齒的龍嘴處看出了滿意的笑容。

鼻子抽動一下，“嗤”的出了下氣，惡龍恢複了冷酷的模樣，“食物，水，只能選一樣。”

艾爾莎沒有掙紮，選了目前最需要的，“那就水吧。”

惡龍收起寶石，惡狠狠地轉身走了。

過了一會兒，艾爾莎再次感受到了惡龍出場時的地震。

說真的，看着滿地亂滾的黑色碎石，她真的有點擔心，這個地下洞窟還能承受幾次惡龍行動。

該不會塌方吧？

黑龍用三只龍爪行走，右前爪反握着一只金碗，碗裏滿滿的水随着走動的步伐潑灑出來。

艾爾莎發覺這條龍其實是個很誠實的生意人。

對于龍爪來說小巧的金碗，“砰”一聲放到艾爾莎面前，就變成了一個純金浴缸，大小足以容納三個她在裏面游泳。

為了順利把金浴缸放進來，惡龍幹脆把所有黑欄杆都掰彎了。

艾爾莎為難地脫掉披風，将寬大的裙擺在腿間打成結，手腳并用爬上了金碗，兩手緊緊抓住金碗邊緣，努力伸頭下去吸水。

為了防止自己一不小心手滑栽進去淹死，水喝得很是艱難。

惡龍不耐煩地守在走廊上，彎鈎的爪尖無聊地敲擊鐵欄杆，發出叮叮哐哐的聲響。

艾爾莎餘光看了看那頭百無聊賴的龍，心想，難道惡龍是怕她會逃跑嗎？

然後她追尋着惡龍視線的方向往身下的金泳池看了一眼。

哦，它是在等着她喝完，要把寶貴的金碗收回去。

這頭惡龍，貌似是個財迷。

好久好久沒有喝水了，清水的滋味很甘甜。

喝了這一次水，不知道下一次喝水是什麽時候，甚至不确定這輩子還能不能再喝上水，艾爾莎一直喝得肚子撐得圓起來，才戀戀不舍地停下。

她沒有開口請求惡龍把剩餘的水留給她，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惡龍不可能同意。

果然，在她從金壁上跳下去之後的第一秒鐘，惡龍就以迅雷之勢将金碗收了回去。

“謝謝。”艾爾莎點頭表示感激。

惡龍漠然乜她一眼，然後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金碗上下，确定完好無損，才兇惡地轉身離開。

小牢房又恢複了平靜。

除了滿地的碎石，地上的爪坑，和破掉的欄杆，完全看不出剛才有人……不，看不出有龍來過。

好奇怪，又好可怕的世界啊。

艾爾莎無事可做，只能躺回毛毯上睡覺。

沒有窗，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她睡得不是很沉，一直半夢半醒，聽見肚子發出一連串咕嚕嚕的叫聲。

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吃東西了，真的好餓啊。

艾爾莎借着昏黃的光線看向破損的欄杆缺口。

惡龍摳出了那麽大一個洞，多少個她都能鑽出去。

可是鑽出去了，然後呢？

這是個有惡龍存在的世界，是不是還會有其他可怕的生物？

留在這裏，至少暫時沒有被吃掉的風險。

不過再不進食，不知道她還能撐幾天。

饑腸辘辘的艾爾莎再次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直到她聞到了一股很濃烈的，大型動物的腥膻氣。

不是惡龍，那頭龍雖然長得很恐怖，但是一點也不臭。

艾爾莎猛地睜開眼，一陣狂暴勁風撲面而來，艾爾莎連什麽動物都沒看清楚，只能看見閃着寒光的尖利獠牙。

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往旁邊一滾，躲過了第一次攻擊。

她看清了攻擊她的對象。

那是一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大型猛獸，體型巨大，揚起前腿時幾乎有五個她那麽大，通身遍布灰藍色的羽毛，頭很像老虎又很像鷹，四條粗壯結實的腿，細長帶毛的黑尾巴。

見她逃脫，猛獸仰頭發出了“嗷”的嚎叫，渾身的毛被激怒地炸開，前身彎下，發動攻擊前的動作。

和這頭巨獸相比，手無寸鐵的人類姑娘艾爾莎實在嬌弱得過分了。

戰鬥力的懸殊注定了戰鬥的結果。

腥氣撲面而至，被撲倒的前一秒，艾爾莎還沒來得及絕望地閉上眼睛，那頭大家夥就被橫插過來的龍爪摳了出去。

艾爾莎迷茫地轉頭，發現了一直在外旁觀的惡龍。

這頭猛獸是，是……被惡龍扔進來的？

惡龍低下頭顱看着那頭嗷嗷咆哮着掙紮的猛獸，不，在惡龍的對比下，那已經不能算是猛獸了，大概只能稱作是小雞崽。

惡龍停頓了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兩只指尖夾起猛獸頸後柔軟的皮膚，一仰脖直接将猛獸吞了下去。

世界頓時安靜了。

惡龍沒什麽反應地瞟她一眼，轉身走了。

開始和結束都太突然了，艾爾莎一臉懵，躺在冰涼的黑石地上，心髒咚咚咚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不知過了多久，當艾爾莎總算冷靜下來的時候，一條碩大的紅魚“啪”的一聲摔在牆上，掉下來，紅魚離了水依然活力四射，啪啪啪亂蹦。

等……等一下，魚……魚？！

艾爾莎又開始四處逃亡。

這條紅魚比先前的猛獸小上一號，但還是太太太太大了！

紅魚甩着巨大的魚尾滿牢房撲騰，近距離看大魚真的非常恐怖，原來魚的嘴巴那麽大！滿口利齒那麽吓人！

艾爾莎上蹿下跳，在魚尾甩擺的縫隙中艱難求生，餘光瞥見惡龍的身影，趕忙大聲呼救，“龍先生救命啊！”

在她被巨型紅魚拍死之前，龍爪從欄杆的缺口裏伸進來，精準地将紅魚摳了出去。

惡龍照舊仰頭生吞下了紅魚，然後定定看了她很久，金色的瞳孔裏一閃而過困惑。

艾爾莎聽見惡龍離開之前留下匪夷所思的感嘆，“人類真是太脆弱了。”

艾爾莎身心俱疲，順着牆壁滑倒在地上。

她想起之前惡龍說要好好想想怎樣折磨她，這就是它想出來的方法嗎？觀賞她和其他獸類打架，就類似她前世見過的鬥雞鬥狗？

這是什麽惡趣味啊到底！

惡龍當然聽不見她的抱怨。

沒多久，惡龍又回來了，帶來了一只雞。

是的，差不多是她前世見過的雞，只不過體積乘以兩倍、雞冠是藍紫色的、眼冒兇光。

好的，現在的狀況真是越來越像鬥雞了。

艾爾莎很快就想開了，既然惡龍想看，她就好好表現給它看，說不定它一高興，就會給她一點吃的。

這只雞，雖然體型龐大了一點，但還是一只雞，前世菜市場裏會看見的那種雞。

一只雞，能拿她怎麽樣呢？

“殺啊！”艾爾莎大聲喊着，撿起桌子撞碎剩下的一塊木板，信心滿滿朝着雞沖了上去。

但有兩件事，是艾爾莎沒有事先想到的。

第一，這具身體實在太嬌弱了，又很久沒有進食，剛跑了兩步就腿一軟跌了下去；

第二，這個世界的雞攻擊性真的很強。

黑圓的雞眼裏閃着兇惡的光，它居然飛起來了，扇動着翅膀兇猛俯沖過來。

一根龍趾及時從側面壓了下去。

艾爾莎在心裏默默祈禱能剩一點雞塊。

但很可惜，龍爪擡起，大雞變成了大雞肉餅。

肚子發出響亮的咕嚕聲，艾爾莎看着地上的一攤雞肉餅，無意識地咽了口口水，“請問，這個餅可以留給我嗎？”

“餅？”惡龍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嫌棄地看了眼地上的一坨肉泥，“唔。”

“但是……我可以要一些生火的東西嗎？木頭、紙，都可以。”艾爾莎不好意思地提出更多的需求，“我只能吃熟的肉。”

“啧。”惡龍煩躁地伸爪把雞肉餅從地上撕起來，舉到龍頭前面，大張開黑洞洞的龍嘴。

“轟——”

沖天的火光亮起，艾爾莎被驟然的熱浪吹得衣擺紛飛，眼睛亮得刺痛，周邊的氧氣含量極具降低。

等龍火熄滅，艾爾莎淚流滿面地睜開眼，一塊燒得碳化的雞肉餅，不，現在只能叫做是煤塊了，黑咕隆咚被甩在她面前的地面上，悶沉的“咚”一聲。

“不是……這樣……的……”艾爾莎不禁流下了熱淚，但想起身體裏儲備的水分不多，趕緊止住哭泣。

惡龍現在真的是十分不耐煩了，鼻孔裏噴出的氣柱都變粗了，“你到底能吃什麽？”

艾爾莎立即識時務地彎腰撿起地上的煤塊，雙手捧起，做虔誠感恩狀，“非常感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