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4
◎耀眼的不像話。◎
祁昭怔了怔,回過頭。
寧縣人吃晚飯都很早,此刻快餐店門外正是黃昏時分。
絢爛的金邊雲朵在遠處地平線之上漂浮,熾熱的光線并不均勻地落在倚在門口人的沖鋒衣上,隐晦難測。
骨感優越的手指,在泛濫夏日光線裏輕輕開關把玩着一支打火機。
開,關,再開,再關。
湧動又熄滅的搖曳不定火焰,是危險的氣息。
靠近祁昭手邊的那把椅子在地上拖拉出響聲。
還是夏季的尾巴,高溫不下。他就穿了一件沖鋒衣,裏頭什麽也沒穿,頸下鎖骨若隐若現。
整個人好像就被包裹進了那件黑衣裏,襯着煙灰發色,耀眼的不像話。
幾個女孩子借着去打菜的名由,不停經過他們這一桌。
祁昭吃了幾口飯,餘光就瞥到段京耀在桌下那只腳,就這麽橫住了她出去的去路。
她深吸一口氣,夾了一口土豆絲。面上依然沒有波瀾地靜靜低頭吃飯,好像身邊沒他這個人。
接二兩三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怪異的氛圍。
“施夢倩找你一塊過去吃飯呢,人家剛才一直等着約你,快去吧。”賀辰如坐針氈,逮着了機會想讓他過去。
店裏人現在很多,走來走去不方便,方才那個挑染紫發的女孩大概就是施夢倩,一直舉着手機往這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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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京耀沒動,就玩着那支打火機。
手機鈴聲不依不饒繼續響着,響得祁昭腦子嗡嗡疼。
一只青筋分明的手闖入她的視線,下一秒,那部不停振動的手機伴随着一聲并不輕的狠狠墜地聲,終于不再聒噪。
店裏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過道上的那部手機黑了屏,就這麽死寂躺着。
賀辰太了解他了,段京耀現在八成是心情差到極點了。嘆了口氣離開了他們這一桌,轉頭去安撫另外一邊滿臉委屈的施夢倩。
一碗飯見了底,祁昭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她該走了。
快餐店大門被推開,一群學生嬉笑着進來,店裏的氛圍重新熱鬧起來。
為首的女孩子背對着他們,在前桌放下書包坐下來,人還沒坐穩,就四下環顧了一下快餐店:“呦,這家店就在一中前面啊。你們知不知道一中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啊。”
別人湊上來連忙問:“媛姐,你男朋友一中的當然你消息最靈通了。”
對面坐着一個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大概就她男朋友了,笑而不語就這麽看着那個被叫媛姐的女生。
人在聊八卦的時候總會無意識間提高聲音,而她說得也正起勁,整個店裏都是她的聲音:“一中有個女的叫祁昭在做雞呢,聽說六百塊錢一晚上,同學都叫她六百塊。論壇裏還有她發的自己照片,可騷了。”
“靠,真的假的,一中也有婊子?哪個祁哪個昭,好想讓我見識見識她啊。”
“看照片不,長得巨牛逼,等下我找出來發你微信。”
店裏其他幾桌都在聽着,順着這個話題不由也都交談了下去。
“那邊在說什麽祁昭,你聽說過不。”
“沒聽說過啊,我也想知道長得有多牛逼。”
她以為自己足夠冷漠,已經可以忽視掉這些惡毒離譜的話。
低頭的那一刻,顫抖得不像話的手出賣了她心裏的悲哀。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段京耀玩味體會了幾遍那一句“長得巨牛逼”,再看向一旁捏着筷子一動不動的女孩,下巴一擡:“你叫祁昭?”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就是倔犟不想搭理他。
他要怎麽樣,跟着那些人一起奚落嘲諷她是個婊子嗎。
本一身煩躁不安危險氣息的人眼中閃過幾分興致,打火機在手中轉了幾下,下一秒精準無誤地砸在了那一開始挑起話題的陳媛頭上。
一聲與頭骨撞擊的聲音,砸的人下手半點都沒收着。
打火機最後落進了他們桌上一碗湯裏,濺了幾個人一臉滾燙湯水。
陳媛懵了半天。反應過來把手中筷子往地上一摔,叫嚣着大喊了一聲:“誰扔的打火機。”
店裏又開始鬧起來。看戲的學生紛紛往這邊看,暗自覺得今天來這吃飯不虧,一出接一出的好戲。
良久,都沒有人回應氣急敗壞的陳媛。
祁昭斜眼瞥了一眼桌邊人。他不緊不慢點了一支煙,雙手惬意放在桌子上,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仿佛一切都和他無關。
她不信段京耀是不敢出來承認,只不過是在把她往深淵裏逼。
“我再問一遍哪個找死的......”陳媛捂着頭,真的都快氣瘋了,仗着自己帶過來的人多,拿出了一副要關店門查監控的氣勢。
“我扔的。”
一個聲音非常平靜地響起。
衆人望去,靠窗的地方坐着一個安安靜靜的小姑娘,背影纖瘦。卻長着一張讓人移不開眼睛的冷清的臉。
她的骨相無可挑剔,配得上之前他們所說的那句長得牛逼。
那是一張和論壇上那些照片一模一樣的臉,漂亮,倔犟。
陳媛默認了就是當事人砸的她,踩着一雙高筒靴走過來:“你就祁昭吧,賤婊子。說你幾句就跟我急眼,你啞巴了,你媽沒教過你道歉?”
天色漸晚,屋裏冷白的燈泡落在祁昭的臉上,冷得更加清寒。她站起來,比陳媛高一點,就這麽直着背看着她,看得陳媛心裏發毛。
“你先跟我道歉。”
換個人說出這句話,在這種場合怕是要被店裏那些人笑死。毫無威懾力的語句,顯得蒼白無力。
但是她是祁昭。
并不咄咄逼人,沒有一句髒話,無比堅定。
“這小姑娘真有膽啊。”賀辰在他們那桌低聲感嘆了一句。陳媛在職高混得很好,施夢倩見着了也得讓着她。
他真的擔心那小姑娘出事,泛起了幾分憐憫,想着自己要不出去勸勸陳媛。
旁人一把拉住他:“耀哥坐那呢。”
順着旁人的視線,賀辰才看見那一個黑色的背影還沒走,指間升起煙草的霧氣,玻璃窗上的倒影邪氣又頑劣。
要是段京耀肯幫她,那根本不需要別人再過去;要是段京耀不肯幫她,別人過去了也沒用。
賀辰只好坐了下來靜靜看着,百思不得其解這漂亮妹妹到底是怎麽惹到阿耀了。
陳媛想整祁昭,他能想辦法勸。要是段京耀想整一個人,沒有人有法子能勸住他。
“祁昭你以為你誰啊,不就是一個出來賣的臭婊子......”陳媛一直以為祁昭是個軟柿子,聲音尖銳,簡直是大喊出來的。
話還沒說完,臉上一熱。
蚝油青菜的湯汁落到了地上,汁水和菜葉沾得快餐店地板一灘痕跡。
“跟我道歉。”祁昭握着空盤子,非常平靜地往桌上一放,“你聽不懂嗎?”
一個在一中任人欺辱的婊子在問她聽不聽得懂,陳媛氣得腦子蹭蹭冒火,手都抖了,高高揚起手就想給她一巴掌。
她不是沒扇過人巴掌,都是別人哭着跪在她身邊求饒。
可面前燈下站着的人一步都沒退,眼睛都沒眨一下,還是那麽挺直的脊梁骨。
難怪這麽多人想看到這張臉服軟的。
陳媛一中的男朋友本來坐在桌邊吃飯,想着總不能讓女朋友一個人出頭,見樣子找準時機沖了過來:“你他媽信不信我給你手剁了。”
桌邊坐着的人剛好抽完一支煙,看夠了戲,在地上踩滅了煙頭,聲線還帶着煙後的沙啞慵懶:“吵死了,怎麽還沒完。”
“你誰啊,就愛見義勇為是不是。”那男的并不認識段京耀,也才發現祁昭身邊坐着一個男的,叫嚣着劈頭蓋臉給他一頓吼,壓根沒注意陳媛拉了拉他的衣角。
在女朋友面前總是格外想出頭。
腦子一熱,直接對着段京耀的臉甩了一杯水過去。
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這杯水,像是澆滅了所有的燦爛光線,只剩無邊莫測的黑夜。
那男的逐漸察覺到不對勁。沒有一個人在給他幫腔,一片持續的死寂。
面前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動沒動,濕漉漉灰發下那一雙痞氣的眼睛黑白分明,停泊着冰冷的夜色。
沖鋒衣崩着的肩膀寬闊,一下下把玩着打火機:“你把地上的東西吃了。”
那是祁昭潑陳媛的那盤蚝油炒青菜,黏糊糊地沾了一地,被人踩了幾腳,惡心得要死。
對方企圖再說些什麽。忽然踩上他腰的腳往下一壓,直接把他的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耀哥,算了吧,這陳媛男朋友,大家都一起玩的。”有幾個相熟的人膽戰心驚出來打圓場。
“誰再狗叫試試。”段京耀擡眼,掃視了一圈快餐店。
沒有人再敢說話。
已經不是看不看戲的問題了,幾個人連飯都沒有吃完,偷偷摸摸從門後溜出去到了大街上,不願意再多留,生怕殃及自己。
陳媛是聰明人,想到那支打火機,某一刻忽然就想明白到底是誰扔的了。
不知什麽時候傳來一聲啜泣着的“對不起”,快餐店裏亂作一團。
陳媛的哭聲和外頭混沌的夜色絞纏在一起,一絲絲往祁昭身上黏。
快餐店裏的菜都炒得很油,并且都是廉價的油炒出來的,吃得祁昭的胃早就不舒服了。
空氣悶熱中浮動的煙酒氣和地上那一灘青菜讓她持續作嘔,捂着嘴不顧一切撇下所有人,推開門跑到外頭的馬路邊上一陣幹嘔。
她被惡心得摸不着路,咳得淚眼朦胧,一頭往馬路上沖。
一輛白車經過,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來不及踩剎車就徑直往馬路一旁站着幹嘔的女孩子沖過來。
有人就這麽生生一把扯着她的校服後衣領往後甩。
領子布料勒住她的脖子,幾乎要壓抑住她的呼吸。氧氣的缺失讓她視線天旋地轉,一頭栽在身後人身上。
“你說我算什麽東西。”
攥着她衣領的手骨節泛白,祁昭微微仰頭,視線裏那雙過于野氣的眼眸是模糊的。
“我确實算不上什麽東西。”
少年在輕笑,笑得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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