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chapter13
◎她的骨子裏始終燃着一團火◎
期中考的前一天,祁昭坐在家裏放着電視,低頭背着書。天氣預報播報着明有大雨。
第二天果然下大雨了,甚至是連着下了三天,直到她考完所有科目。
放在教室後面她的那把黑傘被人踩斷了傘骨,撐不起來。祁昭抱着書走過那一段漫長的長坡路,走向另一棟樓的第一考場。
她不喜歡下雨天,所以她總是長久隐隐期盼,在放晴之後會不會有好事突然降落。
結束所有科目考試是在下午。下了一早上的雨停了,天光從陰轉亮。
教室裏的學生唉聲嘆氣,時不時發出諸如“我為什麽要在最後一刻改答案”“語文古詩詞填空怎麽考這麽偏,別讓我知道出卷老師是哪個學校的”此類聲音。
今年的全縣高三期中聯考确實很難,祁昭握着筆還在複盤試卷,也有些擔心自己的最後成績。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一個陌生號碼。
一瞬間她腦子裏想到一個人,手鬼使神差接得利落。
“你是叫祁昭嗎。”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聲。
“你是?”祁昭疑惑。
對方自稱叫齊俊,語速飛快,大概很着急。言下之意是他們之前見過一面,是一個夏夜,在紅姐快餐店。
她想起來了,應該是那個被其他人稱作“齊哥”的男生。
齊俊那夜在快餐店裏看到了段京耀身後不言不語的人,而祁昭本身也并不難認。
現在他找她,只是在哀求她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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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是一中的,現在沒放學。”祁昭聽得眉頭一直緊縮。
“你能請假出來嗎,求你了,我來接你。”齊俊聲音都變了,“你知道他這個人的,出了什麽後果對大家都不好。”
前半句是哀求,後半句有了警告。
“抱歉,我跟他沒這麽熟。”祁昭聽完直接挂了電話。
窗外雨過風止,長廊上幾個人聚在一起激烈讨論數學最後一大題步驟。
齊俊口中所描述的那一片混亂血腥之地,離她窗外此刻的那片安靜的晴天,真的太遙遠了。
祁昭暫時把這件事抛之腦後,開始扯下課桌上套着的考試之前發的藍色桌布。桌布被掀開的那一刻,她看見自己桌板下原本整整齊齊的課本一片混亂。
“何佳雨,有誰來過我位置上嗎。”她擡頭,祝妍的位置還是空的,對方一考完試就直奔小賣部,現在還沒回教室。于是往前一湊問前桌。
何佳雨轉過頭:“你不是差不多是全班第一個從考場回來的嗎,沒有人來過你位置上啊。”
她說得是實話,班裏确實沒人來過她座位上。
祁昭不再講話,低頭随手翻出一本政治書,随手打開了封面。
鮮紅的紅筆墨水,刺眼地映照在扉頁,滲透進紙張。
婊子。
何佳雨正在對着英語聽力題的答案,忽然瞥到一個人影抓着一本書,飛快地從她身後走了出去。
祁昭站在教室門口,先看了一眼考場的座位表。
坐在她這個位置的叫穆菲,高三六班的。
她抱着那本政治書,一言不發上了三樓,走到了高三六班的教室門口。
每次考完試,每個班都是亂哄哄的在各種對答案。祁昭正在猶豫找誰問人,在門口站了幾分鐘,六班裏的人突然都看了過來。
“這不一班的祁昭嗎。”
“來我們班幹什麽,挑事啊?”
她沒搭理這些話,索性在教室門上敲了敲:“誰叫穆菲。”
班裏寂靜了幾秒,講臺桌上走來一個沒穿校服的短發女孩,黑色T恤灰褲子,拽拽看她一眼:“喊什麽,找我啊?”
“你寫的?”祁昭單手提着書封面,攤開了第一頁對着所有人。
六班一堆人圍上來,目光饒有興致落在她名字後面那兩個挑釁般的紅筆字眼上面。
穆菲沒想到她敢上來找自己,很快就恢複了滿不在乎的表情:“嗯對,我寫的。排考場看到是你的座位,随便寫點怎麽了。”
“反正你那點破事不是人盡皆知嗎。”她似乎并不想再跟她糾纏下去,打了個哈欠轉頭想走。
衣擺突然被人拉住。穆菲轉頭,看見那雙別人口中傳聞裏冷冰冰的鳳眼。
“行了,多大點事,你把書合上趕緊出去吧。”一個男生過來打圓場,沒忍住又說了一句,“一女的舉着也不覺得丢人。”
“沒做過的事情我為什麽要丢人。”在這種被人圍觀的情況下,她依然一動不動攤着那本書,将那兩個血紅的字暴露在每一個人的視線裏,語氣冷靜,“丢人的是你們,不是我。”
她要瘋,早就該瘋了。
在徐鳳英恨鐵不成鋼看着她說出“要怪只能怪你長了這麽一張臉”的時候。
在祝妍幾個人第一次晚自習時候把她的書扔到廁所,對她說“你他媽生來就賤”的時候。
祁昭的皮相是冷的,但是她的骨子裏始終燃着一團火,一團在黑夜生生不息不會沉睡的火焰。
保持着提着書的姿勢,冷眼看着所有人的女孩繼續無聲在跟他們對峙。
穆菲是個暴脾氣,率先煩了,哐哐一敲講臺桌:“你時間真多啊,不就是想要個道歉嗎,趕緊去告老師呗。”
“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很難嗎。”祁昭不動。
走廊上的人來來回回,門外漸漸多了幾層看熱鬧的人。
“我做錯什麽了。”穆菲好面子,幾乎是尖叫着說出來,“我讓你去告老師啊!”
失去了理智的女生表情失控,祁昭不再跟她廢話,轉頭問了身旁一個女孩子穆菲的座位。
對方戰戰兢兢說了一個地方。
祁昭合上書,走到第一排倒數第二桌,彎下腰從她的桌板裏抽出一本政治書。然後把自己那本扔在了她的桌子上。
“你敢換我書試試!”穆菲沖過來想攔住她,幾個男生也幫忙堵門。
祁昭就這麽單手抱着那本換過來的政治書,定定站在教室門後。
“憑什麽做錯了就可以假裝沒發生過,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承擔責任,你懂嗎。”
她一直很冷靜,挺直着背,平視着每一個人。因為思維太過清晰和平靜,言語中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威懾力。
所有人跟祁昭都不熟,對這個女孩子所有的了解都來自于論壇和別人沸沸揚揚的傳聞裏。
所以對方的一舉一動,每一句話,都在意料之外。
趁着站在門口的幾個男生愣神的功夫,她走出了六班的門。
三樓走廊上圍了一堆人,好奇地看着她離開的背影。
一中的校服,沒有人比她穿得更好看,藍白色的外套,黑色校褲,一雙雪白的球鞋沿着走廊邊上走,繞開值日生剛拖好的幹淨走廊地。
回到教室的時候剛好打鈴了。
祁昭在座位上坐下,翻開穆菲的政治書,幾乎是一片空白的跟全新的一樣,于是開始對着自己的筆記本重新在書上補筆記。
李福明進來簡單說了幾句晚自習的安排,沒有作業,讓他們好好訂正試卷。
“總算可以休息了。”何佳雨偷偷轉過頭跟她講話。
齊俊仍然在锲而不舍給她發短信,手機屏幕不停亮起來。
下完雨的教室裏,因為人多,一股發黴的雨水味道。祁昭總覺得自己浸泡在這種空氣裏,慢慢腐爛。
她又想到那個黑夜,蜷縮在巷子裏的少年。
深吸了一口氣,祁昭起身走了出去。
如果還有別的原因的話,就是穆菲的那件事情讓她短時間裏也不想待在這個學校裏了。
李福明正在辦公室裏開着電腦準備批改随機打亂的試卷。聽到祁昭說肚子痛想回家,沒怎麽問就給了一張假條。
她是好學生,從來沒請過假,李福明對她是百分百的信任。
祁昭低聲說了一句謝謝老師,伏在桌子上開始寫假條。
齊俊早就等在門口了,也一眼就認出了三三兩兩請假出來的人裏頭誰是他在等的人。
她太特別了。
一股說不上來的勁。
他從沒見過段京耀這種人能心平氣和坐在誰的面前,一坐就是兩個小時的。那夜在快餐店,看着兩人一前一後出去,忽然就起了一個心眼,回頭就找人藏了祁昭的聯系方式。
“你坐好啊。”齊俊回過身看了祁昭一眼,“這樣能抓緊不。”
她手沒放他身上,固執抓着摩托車的坐墊,冷冷說了一句“開着吧”。
雨天是沒有黃昏的,天色一直慘白。
一職上午考完試下午直接放了假,門口那條長街出了名的混亂,明目張膽開着許多網吧和KTV。幾個濃妝的女生對着後座的祁昭毫不掩飾地指指點點,外帶着意味不明的竊笑。
齊俊從後視鏡裏看到後座人的臉,始終保持着面無表情。
他把祁昭帶到了一處破舊的小樓樓下,着急忙慌停了摩托車,帶着她走上狹窄的樓梯。
祁昭擡眼,只看到一排破爛的大字,金朝KTV。看出了對方的疑惑,齊俊解釋道:“美女,誰希望把動靜鬧大,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架啊。”
于是跟着他上了樓。
KTV就在二樓,幾間隔音并不是很好的包廂,五音不全的一個男聲,吵得祁昭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擡手的那一下,一中的校服緊緊貼着她的腰,纖細的一截。透過紙醉金迷的燈光,看得讓齊俊吞了吞口水,聲音慢慢喑啞下來:“你真矜貴啊。”
祁昭在齊俊的眼神示意下,推開了207包廂的門。
寂靜裏,撲面而來的煙草味讓她開始彎下腰瘋狂咳嗽。肮髒的地板上許多煙頭,昏黃的光線裏,有人走到她面前蹲下來看了她一眼,随即咧着嘴望向門口的齊俊:“齊哥,勇啊,真他媽把人帶來了。”
燥熱的空氣裏,祁昭咳得淚眼朦胧站起來,身後一陣冷風,門被人一下子甩上。
事情的起因是一個賭。就是他們幾個人押了五千塊錢,賭齊俊敢不敢把祁昭帶到這裏。
刺激,而又新鮮,勾着每一個喝了點酒的人的心。
“沒事我就走了。”鬧了半天,倒是個烏龍。祁昭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走什麽啊妹妹,來都來了。”有人遞給她一杯酒,“喝醉了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行。”祁昭點了點頭,一飲而盡。
啤酒的味道對她來說很難聞,一杯下去,已經想吐了。
衆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她會這麽順從。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意思。”齊俊貼着她坐在破舊的長沙發上,目光發亮。
一屋子人鬧哄哄的,見她沒有那麽反抗,很快就不再看她了。
祁昭抓緊時間背對着人群,把手機壓在大腿下面,上下滑動着聯系人。
一屋子大概十多個人,本來她想喊嚴州,但是想到這個點嚴州爸爸說不定在家,她還是不想給嚴州添亂。
猶豫良久,翻出了賀辰的電話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過去。
網吧陰暗的燈光下,賀辰連輸了三把游戲,罵了一聲操,摘下耳機的瞬間發現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他伸長手臂撈過桌上的手機,奇怪祁昭為什麽突然開始找人。擡眼望了一眼前面角落一張黑色躺椅上睡着的人,飛快地給她回了消息。
【祁姐,你今天就別找他了。考試睡覺被監考老師喊醒了,這會兒正補覺呢。】
半晌,賀辰看着她發來的一句“你能把他叫醒嗎”倒抽了口涼氣,回了一個沒這個膽。
那位爺平日裏上課倒頭就睡,白天趴桌上睡習慣了。結果今天那個考場監考老師是個外校來的年輕女老師,十分負責,睡下去她就把他喊醒,睡下去就喊醒。一天都沒睡過,脾氣比誰都臭。
KTV裏不知是誰開始點歌,陌生的男聲,沒有一句在調子上,合着她胃裏的酒精開始一起翻江倒海。
祁昭一咬牙,把電話撥給了賀辰:“你能讓我來喊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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