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chapter24(一更
◎他的天王老子,王母娘娘。◎
那份成功交到了李福明辦公室的檢讨書, 一直都沒有被老師退回來。
這意味着這份檢讨書過關了。
當祁昭再一次看到這份檢讨書,是時隔半個月以後期中考,學校要求清空桌板下所有書。老師們把自己辦公室後面一塊隔間空了出來給同學們放書。
祁昭和何佳雨抱着一堆書走進了辦公室。正是中飯時間, 老師們都出去了,幾個同學就這麽嘻嘻哈哈站在隔間裏聊天。
目光在李福明辦公桌上瞥着, 一張略有些褶皺的紙被随意放在了一堆試卷中。
她拿起來,看到自己寫的檢讨書三個大字。
後半部分學的太像了。
別說李福明看不出字跡,她也看不出這後兩千字不是她寫的。
所以應該, 很費時間吧。
祁昭捏着那張檢讨書,想起那一天給她荸荠的紅毛衣女人說, 他是淩晨四點路過的那條街。
值得嗎, 寫到這麽晚, 就因為她一句求他。
她的話很值錢嗎。祁昭想不明白。
不過因為當時段京耀拿她的手機那夜, 發在微信年級群裏的那一段語音,又讓她在最近收到了不少旁人緊盯的目光。
“祁昭,你是不是認識群裏照片上捧花站在學校門口的那個人啊。”何佳雨放完了書, 拉着她一起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也在問她,又補充道,“灰頭發那個, 像個混混一樣。”
“是。”祁昭胡亂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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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什麽啊。”何佳雨吃着一碗炒飯, 擡頭看對面的人。
食堂人來人往,聲音嘈雜, 祁昭說了一遍, 何佳雨沒聽清:“哪個耀?”
她吃了幾口飯, 微微側頭去看排隊的人群。餘光中看到食堂朝南的窗子裏, 正午的陽光落在藍色的食堂長桌上, 清晰的丁達爾效應。
寧縣的秋天沒幾天這樣如夏日般燦爛的晴天, 偏那天是。
“是耀眼的耀。”
晴天持續了沒多久,就開始了一場又一場的秋雨。
祁昭的腿完全好了,不好意思每天晚上麻煩嚴州從一職繞一大圈再來接她放學,又開始騎自行車。
周六下午放學的時候,天空微微飄着小雨。祁昭沒當回事,騎着車繞遠路又去文具店買了筆記本,等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整片天都暗了下來。
她不敢多停留,跨上自行車騎的飛快,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場大雨。瓢潑大雨沖刷着泥水路面,雨水落在她的肩膀上,路邊飛馳而過的轎車張揚揚起馬路上的髒水,濺在她的校服上。
好不容易到了店裏。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店裏的水泥地變得又髒又濕,祁昭拿了拖把拖了一遍,看着髒水滲透下臺階。
她想她是讨厭下雨天的。
空無一人的長街,世界本就是孤單的。
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祁昭沒多想就準備燒水去洗澡洗頭。雨天洗澡格外麻煩,店裏沒接太陽能熱水器,要不停燒水。
空氣裏黏稠潮濕的水分子,附在浴室牆壁和皮膚上,讓她感覺總也洗不幹淨似的,所以浴霸開得久了一些。在她終于走出浴室準備去拿架子上的毛巾的時候,店裏突然跳閘了。
昏暗裏,窗外的雨聲漸響。
因為突然停電,吹風機也用不了了。
祁昭拿着毛巾擦了擦頭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穿了一件寬松的卡其色毛衣,擋不了什麽風,哆嗦着撐着傘走了出去。
外面将近七點,天完全暗了下來,又在下雨。
她舉着傘看着牆上鮮紅的幾排小字,在一堆□□和看病找醫院的小廣告裏,找到了一個水電維修劉師傅的電話。
龍飛鳳舞的數字號碼。她花了好幾分鐘才找對數字,撥了出去。
電話那頭是個粗犷的男聲,聽祁昭聲音就猜到是個小姑娘,耍無賴開口就是下雨天過來要加五十塊錢。
“那算了。”祁昭聽出他在訛錢。
“神經病。”對方見她不好糊弄,用寧縣方言極其難聽地罵完就挂斷了電話,“婊子養的。”
再找不到其他電話了。
祁昭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電,濕着頭發坐回了店裏。
肚子有點餓了。
她穿着那件卡其色毛衣,撐着傘往街上走去,想看看有沒有什麽餐館可以打包回來吃飯。
雨夜的風是潮濕刺骨的,往衣服裏鑽,濕漉漉的頭發就像結了冰。
冷到整個人開始疼痛起來。
她感覺再這麽走下去要出事,随便找了一家路邊最近的面館,走了進去。
店裏人不算少,老板在後廚忙碌。
祁昭站在沒人的櫃臺前看了幾眼菜單,掀開廚房半透明的簾子走了進去:“你好,一份青椒肉絲炒面打包。”
“好嘞。”老板正在颠勺,看了她一眼。
後廚裏暖和,外頭人多,祁昭不想出去吹冷風,随便找了一個不擋着別人道的地方站着,等着她的炒面。
面館裏聲音嘈雜,很是熱鬧。明明只隔着一個簾子,卻讓她覺得遙遠。
真正屬于她的只有等一下帶着這碗面回到小店裏之後,寂靜孤獨的雨夜。
“老板,來六碗海鮮面,四瓶啤酒。”一個男生站在廚房前對着裏頭人點菜。
老板大着嗓門應了一聲。
付完了錢,男生從啤酒箱子裏抱了兩瓶啤酒出來,實在拿不過來又懶得再多走幾步,隐隐約約看見簾子裏站着一個人,還以為祁昭是服務員:“喂美女,你幫我帶兩瓶過來。”
“小姑娘,我走不開,你幫我個忙把他們那一桌的啤酒送過去吧。”老板正忙着炒菜,一邊擡手抽了張紙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好。”祁昭點點頭,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蹲下身子想從箱子裏握兩瓶啤酒出來,聽到靠近門口的那張桌子傳來幾句聲音。
“咋回事,耀哥怎麽半個月沒去上學啊。”
“笑死,替別人寫檢讨吹了一整晚冷風,回家就感冒發燒,這幾天才剛好。”
賀辰的聲音太有辨識度,嚷嚷着。
“呦,誰能喊得動他幫寫檢讨啊。”最開始問的那個男生不自覺提高了聲音,“是天王老子還是王母娘娘?”
祁昭低頭翻着啤酒的動作怔了怔。
她沒有朋友,做人處事上她确實沒經驗,導致後來這半個月來再沒問過他別的任何一句話,甚至連道謝也沒有。
也不知道那一夜他折騰到多晚,回去之後還感冒發燒了。
心裏嘆了一口氣,泛了幾層愧疚。
默默直起身來提着兩瓶啤酒跟着那男生往他們那一桌走去,卻聽到了另一個耳熟的聲音低低地為這場對話,做了一個收尾。
“沒良心的。”
所以他也在。
祁昭走了幾步,眼神閃了閃。
坐在最靠牆位置上的人閉着眼睛窩在椅子裏,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衛衣,無心聽別人講話似的整張臉後仰,陷入寬松的黑色衛衣帽子裏。
“你就放桌上吧。”男生示意她把啤酒放着。
她松了一口氣,放下啤酒,幾乎以逃跑的速度又回到了後廚。
“小姑娘,這一份就炒你的了。”老板在忙完了上一份的間隙裏,擦了擦手對進來的人說話。
“老板,能幫我送一盒橙汁去門口那一桌嗎。”祁昭付完了錢,指了指外面櫃臺上放着的大盒橙汁。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說是您送的就行。”
沒良心的。
坐在牆邊的人那一句不經意的戲谑,讓她覺得心裏很不平靜。
“行。”老板正空着,上下打量她一眼,走了出去拿了一盒橙汁往門口走。
賀辰話說到興頭上,突然見桌上被人放了一大盒橙汁,吓一跳:“哎老板,什麽來頭啊,我們沒點。”
“我送你們的。”老板笑呵呵的看着他們一桌人。
“謝謝謝謝。”賀辰嘴甜,為了不礙事,把橙汁随手放在了最裏面。等老板走遠了才反應過來,“你們誰去拿個杯子啊。”
靠牆的人始終低着頭把玩着手裏的打火機,像是對周圍的一切都不關心,走了神。衛衣的帽子完完全全遮住了側臉,根本看不到那位爺的任何一絲表情。
一盒橙汁被賀辰沒輕沒重的随手扔到了他面前,段京耀才擡起臉來。
那盒畫着鮮豔橘色橙子圖案的飲料,在這個沉悶雨夜和昏暗面館裏讓他視線閃了一下。
目光穿過那盒飲料,直直奔着那扇後廚半透明的門簾後面而去。
門簾後的女孩背對着所有人,披着長發,穿着一件單薄的卡其色毛衣,很瘦很高。
如果僅僅是這些,還不足以為認出她。
認祁昭的背影靠的是一種只屬于她身上的感覺。
永遠挺直的脊梁骨,不會回頭看,只會頭也不回堅定往前走的人。
椅子在雨天潮濕的地板上拖動出聲音。
一桌人不說話了,朝突然站起來的人看過去。
“耀哥,怎麽了。”坐外邊的男生手忙腳亂給他讓路,“進進出出多麻煩啊,有什麽事你說一聲呗。”
段京耀側身從對方身後出去,動作幹脆利落,燈光下的下颚線映着光,冷淡一道輪廓。
一身骨子裏邪得慌,伸了個懶腰,讓人捉摸不透:“拿杯子去。”
後廚裏老板繼續炒着菜,窄小空間裏,氣溫開始升高。祁昭縮在這秋夜溫暖的空氣裏,安心看着老板炒着自己那碗打包的面。
忽然身後那一扇簾子被人拉開,外面的冷氣一下子吹到了她後背上,整個人不由自主輕輕顫抖了一下。
“拿個杯子。”
懶散熟悉的男聲幾乎是貼着她的後頸擦過。
老板連聲應着,又不好意思的轉頭看向祁昭:“小姑娘,我在炒菜,再麻煩你一下了。杯子在外面櫃臺底下。”
祁昭一言不發低着頭走了出去。不過長發披下肩膀,剛好遮住了她的側臉。
外面的溫度冷了許多。她搓了搓手,在櫃臺前蹲下來看到一個藍色的塑料箱子,裏面裝着玻璃杯。
祁昭把箱子拖出來,數着杯子一個個拿出來。門外的冷風吹得她的手通紅。
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很安靜,安靜到就像互相沒認出來的陌生人一樣。
只是他從來不是會讓這種安靜持續太久的人。
站在她面前的人忽然蹲下身,一瞬間用寬闊的肩膀擋住了半開的面館門口一陣陣吹向她的冷風。
空氣慢慢升溫變暖,仿佛不再是一個凄冷的雨夜。
那張長得恣意張揚的臉硬闖進她的視線,兩人距離近到祁昭可以從他的瞳孔裏看到落魄潮濕的自己。
“祁昭你不長嘴,不知道喊人是吧?”
咬牙切齒的兇勁,讓拿杯子的人失手松開了一個杯子掉下去。
沒碎,只是落在一堆玻璃杯裏,發出幾陣連續性的清脆撞擊。
很不經吓。
段京耀無聲勾唇譏諷一笑,沒指望她,自己一次性拿了五個杯子走了。
看着那個遠去的黑衛衣背影,祁昭才回過神,把裝杯子的箱子又推回了櫃臺下面。
“小姑娘,面炒好了。”老板掀開門簾,把打包好的炒面遞給她。
祁昭說了一聲謝謝,接過面準備走了。
靠近門邊的那一桌人也剛剛吃上面,各人聊天聲音極大。
黑衛衣的人坐在最裏面什麽話也不搭腔,筷子懶散在面湯裏攪動了幾下,像是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面館外的雨聲讓人的思緒纏亂在一起。
在經過他們那一桌的時候,祁昭還是選擇轉過身跟他打個招呼,喊了他一句:“段京耀。”
女孩清冷平靜的聲音,讓一桌人都直愣愣看過來,忘了說話。
靠牆坐的人也淡淡擡起頭,投來意味不明的一眼。
“我先走了。”她飛快說完這句話,就去彎腰拿放在門口的傘。
燈光下她濕透的長發上的水珠更加明顯,根本不像是被雨水打濕的。看得段京耀放下筷子,沉着聲音問了一句:“外面下瀑布了啊?”
“沒法吹頭發,家裏停電了。”祁昭一邊開傘一邊解釋,提着一碗面就往黑夜裏一個人走去。
因為風太冷,卡其色毛衣單薄,撐傘的人不由自主抱住了雙臂,在風雨中慢慢走着。
越走越遠,背影就像一只孤單流浪的小橘貓。
她真的很孤獨。
雨還在下。
寂靜下來的店裏,忽然聽到有人擱了筷子的聲音:“老板,我這份也打包。”
“我去,辰哥,這他媽都誰跟誰啊。”等那位爺提着打包的面一走,一桌人這才敢問。
坐桌子最邊上那個男生就壓低了聲音望向賀辰。
“喏,這就是他幫人寫檢讨那位小姑娘。”賀辰坐對面看了兩人半天好戲,嗤笑一聲,低頭吃了一口面。引用一開始男生說的那句話繼續調侃,“他的天王老子,王母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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