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chapter47

◎祁昭，閉眼，往下跳。◎

高中的生活轉眼只剩下幾天, 特別是考完了第一天的語文數學之後，剩下的考試結束時間都變得越來越快。

最後一天只考地理，只有一門。

地理考試的前夜, 祁昭坐在窗邊翻着地理書，窗外是梅雨淅淅瀝瀝。

六月梅雨季, 江南多雨，斷斷續續的下。

過了明天，一切都結束了。

手機微信裏閃過一條消息。

嚴州給她發來一段視頻, 是自己在書上密密麻麻的筆記。祁昭回複了一個點贊的表情包。

擡頭看，窗外雨停了, 一片教學樓白色的燈火落在她眉眼間。

這是屬于他們的亮堂青春。

晚自習下課, 祁昭沒有急着走, 等到全班都走得差不多了之後, 選擇了一個人默默背着書包上了天臺。

站在這裏，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半個學校。

梅雨之後，空氣潮濕悶熱, 她站在欄杆邊久久凝望。

在這待了三年的中學，明天就要離開。

那些荒唐黑暗的日子，都會忘記掉的, 對嗎。

祁昭不知道, 她只是仰望着夜空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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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創造奇跡考上長海大學。

祁昭沒想到自己就這麽站着發呆，也能站到了淩晨一點。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 整個學校就連保安都巡邏完回保安室休息了, 她還站在天臺上發呆。

畢竟那些在這裏疼痛的記憶, 太難忘記了, 像夢魇一樣壓在她的心裏。

讓她回過神的是淩晨的雨。

江南的梅雨總是一陣一陣的, 這會兒又開始下雨。一滴雨水落到她的額頭上, 她才從狼狽不堪的回憶裏回到現實。

想到明天還有最後一門考試，急忙走到天臺門口，看着緊閉的鐵門，忽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不由想着有人尾随她上來了嗎。

手輕輕轉動門把手，一下，兩下。

絕望的念頭如同深不見底的夜色，一點點吞噬她的心。

确實有人尾随她上來過了。

門不知被誰被鎖了。

沒一會兒功夫，雨越下越大，淋透了祁昭的肩膀。

天臺十分空曠，沒有一處避雨的地方。她想找手機，卻發現不知道丢在了哪裏。

一切好像又重新回到了起點。

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天，她被幾個同學喊到了天臺打掃衛生，大雨滂沱，她被淋得全身是雨，看着洋洋得意走向她的祝妍。

然後她縱身一躍，那一刻是真的決然躍入深淵。

過去了那麽久，祁昭一直天真的以為，那些事情早就成為往事了。

實際上，也許她走不出這片雨天了。

地理高考的時間是明天早上九點，如果現在無法離開天臺，她就要在這淋一晚上雨。

到時候她還寫的出題目嗎。

恐懼和害怕幾乎要把祁昭淹沒。

那些從未平息過的心理應激反應，在這一刻幾乎要把她徹底擊垮。

漆黑的教學樓，一望無際，沒有一間教室亮着燈，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看着她。

“你快看她，她就是那個不要臉的祁昭。”

“你真沒看到論壇上她那些照片嗎，真賤啊她。”

“祁昭。”

“祁昭。”

無數聲音喊着她的名字從四面八方湧來，她好像又回到了過去無數個雨天。

那一天在這個一模一樣的天臺上，她縱身躍下，天真以為可以審判她們，可沒想到她脆弱如蝴蝶。

遍體鱗傷的只有她祁昭。

所有人都可以向前走，都可以好好生活，為什麽只有她仍在淋那一場雨。

徐鳳英當年關注過她的心理問題，因為巨額費用拒絕了帶她看心理醫生。那些噩夢般的回憶平均每周都有三天會讓她在破舊的小店閣樓裏夜半驚醒，想發出聲音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窗外是寧縣一片漆黑的夜色，而她永遠孤身一人。

救救我。

無人救我。

那一夜祁昭所有的情緒幾乎達到了頂峰，她開始不受控制地撞着天臺門。

瘦弱的身軀撞擊着沉重的鐵門，竟然連聲音都發不出。

恍惚之中，她看到了很多很多人。

那些拿流言蜚語審判她的人。

仿佛全都拿着刀，一遍遍在割她本就支離破碎的心。

徐鳳英一遍遍在她耳邊不屑的說，祁昭，你這輩子都走不出寧縣。

那時她不知道自己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甚至産生了很重的幻覺，鬼使神差往天臺邊緣走過去。

祁昭什麽都不知道，她只想逃離這個雨天。

她總是那麽倔犟的好像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獨立清醒，可所有人似乎都忘了，她也不過才十八歲。

仍記得很久之前那一夜下墜的感覺，并不刺激，是死亡在耳邊呼嘯。

祁昭站在欄杆最高處，神情恍惚，好像聽到了不遠處的鳥叫。

像一只自由的鳥一樣，飛吧，離開這裏吧。

祁昭閉上眼。

大雨之中，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在樓下叫她的名字。

祁昭茫然睜開眼，雨水裏什麽看不清，只看見一件快被雨淋透的黑色長T恤。

衣擺濕漉漉的往下滴水。

雨水流進她的眼睛裏，她近乎失明。

可她仍是努力慢慢蹲下身，很小聲地喊了一句：“段京耀？”

雨夜寂靜，卻好像可以聽到兩顆同頻率共振的心髒。

樓下人一言不發，似乎不想再浪費時間，飛快上了樓。

不知道這次是誰上來鎖的門，根本沒留鑰匙，天臺鐵門外甚至還堵了一扇兩米多高的書櫃和一堆雜七雜八的雜物。

做的夠絕，是鐵了心不想讓祁昭好好高考。

即使再來兩個人，想要短時間內把門打開是不可能的。

天臺上蹲着的人情緒慢慢穩定，依然覺得一切不可思議。

祁昭蹲在欄杆上往下看，整個人顫抖地厲害。

淋過她肩膀上的雨又落到樓下人的眼睛裏，從樓下這個角度看來，她沉默不語的樣子像是下一秒就要跳下來。

雨很大，樓下人不顧雨水不停落進雙眼，依然迎着雨水一遍遍擡頭看她确認着她是否安全：“敢死在我面前試試。”

祁昭的動作太危險，蹲在欄杆上，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去。

腦子正在慢慢恢複清醒，她沉默着，從欄杆上顫抖着爬了下去站在安全區域裏。

淩晨空無一人，兩人都無計可施，就這麽一起淋着雨。一個站在天井裏，一個站在天臺上。

即使相距的距離那麽近，祁昭依然覺得像雨夜的荒唐一場夢，探出身努力睜開眼認真地看着，試探着又喊了一聲：“段京耀。”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黑T恤，即使染回了黑發，也不是低調的。

雨夜裏波光粼粼的雨地依然映着少年桀骜不羁的眉眼，有頂天立地的張狂和勇氣。

少年身上的勁，是多少場大雨都澆不滅的熾熱。

樓下人仰頭，從嘴裏沉悶吐出兩個字，狂妄一如那個燥熱的小城盛夏：“爺在呢。”

那一瞬間，她分不清眼底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想問他很多很多的事情，為什麽會回突然寧縣，是不是背着她偷偷來寧縣高考了，門口的那捧寫着祝祁昭同學前程似錦的鮮花，那個夜晚在甜品店裏，坐在她坐過的位置的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那些問題壓在祁昭的心裏，卻沒說出口。

鬼使神差冒過一個念頭，或許他們有的是時間。

高考最後一門考試的當天，淩晨三天的小縣城，大雨傾城。

夜色昏暗，段京耀慢慢走到天臺底下，冷白的路燈在一剎那照亮了少年的五官。

那就是光照進來的方向。

大雨裏，他堅定張開雙臂：“祁昭，閉眼，往下跳。”

她想當時她應該也是瘋了，那也将是她向來安分守己的人生裏，最叛逆冒險的一晚上。

這本來就只是二樓，并沒有很高，所以祁昭沒有任何的猶豫，就這麽真的朝樓下人站着的方向跳了下去。

狂風暴雨擦過耳畔，她在下墜，在放肆沉淪。

最後像是堅定陷進了一片溫柔的水底。

世界就這麽安靜了。

祁昭腿都是軟的。

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從他懷裏擡起頭。

天臺本來就低，兩個人都沒什麽大礙。

直起身看着他，她的眼裏驚魂未定，像一只受驚了的小貓。

只記得最後一刻他的懷抱，在這座發展滞後，設施破爛的小城冰冷的雨天裏，熾熱過這世界上的每一個地方。

兩人隔着大雨對視。

沒有人知道段京耀回來了。

甚至到處都沒有傳出過有關于他的傳聞。

張揚收不住鋒芒的人，就這麽乖乖心甘情願站在無人知曉的暗處，護送着她往前走。

對方看出她清亮的鳳眼中的疑惑，搶先沉悶開口辯解：“從杭城回來拿點東西，剛好路過。”

話音剛落，沒等她也不管她有沒有相信，把自己手中唯一傘扔給她，冷冷說了一句“趕緊回家”，頭也不回自己一個人往大雨裏走掉了。

祁昭沒有撐傘，因為舉着傘根本跑不快，就這麽淋着這場大雨跌跌撞撞往那個背影追過去。

他是鐵了心沒有等她，只要他今晚不想和她見面讓她分心，他就一定不會讓祁昭見到他。

走得飛快，出了校門，就不見了蹤影。

等到祁昭站在校門口，只看到茫茫大雨。

于是她重新走回教學樓，怔怔撐着那把傘，傘柄上還有他身上茶樹油沐浴露的氣息。像一場很不真實的夢。

站在街頭四望，今夜到處大雨滂沱。

只是忽然發現這場雨不停，好像也沒關系了。

很多年以後，祁昭才知道那一晚樓下站着的人怕她不敢跳，還有幾句未完的話根本還沒說完。

沒想到下一秒她就直接毫不猶豫跳下來了。

那句未完的話是，祁昭你往哪跳，爺就站在哪。

永遠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單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