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花開總有人來賞(一)

景家的祖墳在漠源,若是他們一家走了,豈不是每年焚奠日的時候,沒有人去祭拜?

景忠的猶豫不是沒有道理,世人皆講究死者為大,若是景家搬遷楓臨,每年的焚奠日,家裏又該如何?

景學本身性格不同于人,他的很多想法有時候讓別人無法理解。

可是景忠知道,他是為了家人。

“爹,娘,我和大哥這些年的生意都漸漸往楓臨那邊轉移,這些年也是往楓臨那邊去的多,小辰也說了他想去楓臨,我們實在不放心爹娘自己住在這裏,而且這裏将會有新的戍邊軍,到時候,那人能不能容得下父親也不知道。”皇帝既然想要收回景忠手中的權利,自然不會在他交出兵權之後轉而交給和景忠交好的人。

“爹,娘,兒子也希望你們日後遷去楓臨。”景辰說,“我覺得如果可以,以後我估計也不會回來了。”

“你們長大了,自然是有多遠走過遠,可是我們老了。”景忠搖搖頭。

“爹把大半生都貢獻給了這個國家,也該安享晚年才是,”景辰說道,“我記得您曾經和娘說過,等天下太平了,就帶娘四處去看看,不只是漠源,還有其他國家,如今您也別讓娘親失望才是。”

景忠看向馮氏,眼神帶着些許的慚愧。

馮氏一如既往溫柔地笑着,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其實說起來,景辰的性子大概是随了馮氏,當年馮氏在武林好歹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愛上景忠之後愣是與那些武林豪傑斷了聯系,收斂所有的鋒芒,做一個溫柔的當家主母,時至今日,景家的人不說的話,誰也不知道這為溫文爾雅的當家主母居然是個厲害的主。

只可惜,同樣是收斂鋒芒,甘願抛棄昔日榮耀,同樣是經歷坎坷,可是馮氏始終和景忠相互扶持,而他……

據說當年景老夫人因為馮氏的出身沒少給她委屈受,後來卻冰釋前嫌了。

據說當年景忠和馮氏走得很辛苦,可是也一路扶持着走到了今天,偶爾馮氏也會說起他們的過往,不是怨怼他不去實現這些誓言,而是那些年少的許諾,每次回想起來,都是極為甜蜜的。

“爹現在沒了這些顧忌,也該帶着娘四處去看看,四處走走,不是嗎?”景辰義正言辭地說,“爹可是教導我們,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說謊的,不要給景榮和景淩樹立不好的榜樣。”

景忠看着小兒子,最終笑了:“月娥,這些年累你擔驚受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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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何必和我說這些見外的話。”馮氏溫和地笑着,“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好的了。”

“過些時日,我帶你去看看那映月湖,說了好些年,也該帶着你走走了。”景忠說道。

映月湖在一個小國那邊,離漠源很遠。

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到馮氏臉上的幸福。

她當年收斂鋒芒,消失在江湖之中,成為将軍府的一位主母,說得好聽些便是大将軍之妻,說不好了,誰知道她是什麽人物,不過是一介武官的妻子罷了。

她為景忠犧牲的那些,與她如今的幸福相比,都不算是犧牲了。

“家裏面的事情交給我和大哥打理就好,爹娘實在放心不下,每年焚奠日咱們陪着爹娘回來便是。”景學說,漠源始終不是久留之地,那皇帝不僅僅是打着景家的主意,看起來似乎也是打着小弟的主意,這漠源是他的地盤,哪怕這這年他暗中建起的勢力再大,對上那人勝算也不大。

還是早早離開比較好。

對于景學來說,是不在乎那些所謂的落葉歸根的狗屁理論的。

只要過得好,在哪裏都無所謂。

有家人在,任何地方都能成為家。

至少他是這麽想的。

“可是,若是想在楓臨住下來,恐怕……”馮氏對此有些擔心,畢竟他們這一家子都是漠源的子民,而且景忠也是漠源出了名的常勝将軍,真的要遷居楓臨,恐怕也不是易事。

“沒事,娘,只要你們同意了就好,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就好了。”景學眨眨眼睛,示意他們不要把家裏面的“二兒媳婦”忘記了。

穆聞硯點點頭:“爹,娘,你們只管放心。”

馮氏這才放下了心。

景辰已經吃完了面前的這盤餃子。

他們反應過來之後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景辰裂開嘴,笑了:“你們都不餓的嗎?”

“感情我們在勸導爹娘搬遷的時候緊張得不得了,你倒是沒有任何的緊張,還有心思吃東西?”景學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弟弟。

“有什麽好緊張的。”景辰聳聳肩。“能勸得了最好,勸不了就迷昏了帶去楓臨,再把這宅子燒了或者賣了,豈不容易?”

“你還真敢說。”景峰簡直是怕了自己這個弟弟了。

也幸虧爹娘向來寵着他,爹自從交了兵權性子也變得好了很多,不然這番話說出來,不被爹狠狠打一頓才怪。

“都是被你寵壞的。”景忠對馮氏說。

“他能被寵壞就好了。”馮氏笑道。

這邊,景家和樂融融 ,另一邊,輝京的皇宮中,任澤煊冷漠地看着大殿的舞女們,面無表情。

後宮的妃嫔們也算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他的眼光卻沒有停留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

自從麗妃被打入冷宮,倒是不曾傳出皇上對哪位嫔妃較為寵愛一些。

景辰離宮也算是在後宮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瀾,據說麗妃被打入冷宮也是因為那位三公子。

前些日子還有人對此議論紛紛,不過讓人奇怪的是,議論的都是一些新入宮的妃嫔,像是皇後等高位的妃嫔,卻是對此緘默不言。

麗妃得寵的時候沒少得罪過皇後,如今被打入冷宮,皇上并未禁止別人去探望,各宮妃嫔也算是去嘲諷了個夠,就只有平日恨毒了她的皇後與文妃,對此像是不知道這件事情一般。

“皇上。”眼看着皇帝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皇後輕聲喚道,她不是任澤煊最初立的那位皇後,她和柔皇貴妃一起入的宮,溫文爾雅,從來不争寵,端莊賢淑。

上一位皇後被廢,柔皇貴妃瘋了之後,出乎所有人意料,皇上沒有把當時最得寵的梅妃立為皇後,卻是立了她。

“可是今兒個的歌舞不合心意?”皇後輕聲問。

皇後剛剛冊封那會,沒有多少妃嫔将之放在眼裏,可是她卻是穩穩當當地坐在這個位置上,這麽多年下來,沒有人敢小看她。

“你素來安排得極為妥當。”任澤煊說,“只是朕……看膩了這些罷了。”

“既然如此,文妃前兒個與臣妾說,新準備了一首曲子,但是卻不知道應不應該在這喜慶的日子上吹奏出來。”

“哦?”任澤煊挑眉,也算是被勾起了興趣,轉而望向一旁的文妃。

文妃素來與皇後交好,同是不争名利之人,這些年後宮的妃嫔榮寵興衰甚為常見,可就是皇後與文妃,始終不見皇上冷落抑或是過于寵愛。

“和故人學的一首曲子,”文妃輕聲說道,“臣妾還沒學得十成十,只怕吹得不好會擾了衆姐妹和皇上的興致,皇上會氣着。”

“無妨,今兒個是家宴,又是除夕,何來置氣一說。”任澤煊揮揮手,讓舞女停了下來。

“那麽,臣妾就獻醜了。”文妃吩咐侍女取來她的笛子,不似那些個宮妃彈奏或吹奏的時候總要看一眼皇帝,她只是低着頭,專注地看着笛子,輕輕吹奏起來。

那聲音悠遠而缱绻,任澤煊看着他,恍惚想起多年以前,似乎也有那麽一個白衣少年,臨風而立,手執一只笛子,手指輕動的時候,那悠揚的笛聲緩緩融進了心扉。

這曾經是那人最愛吹的一首曲子。

只是後來,那宮殿裏面,再也見不到一只笛子了。

文妃還在吹奏,全然不顧任澤煊的臉色,她似乎陷在自己吹奏的曲子制造出來的幻境中,不可自拔。

平心而論,這首曲子她并未吹奏出曲子原本想要表達的意境,她之前說的未曾學得十成十也不是撒謊,後宮不缺擅長笛子的妃嫔,聽到此刻之後,一臉嘲笑地看着她。

沒有實力也來獻醜,真是好笑。

文妃一曲吹奏完成之後,還未等宮妃嘲笑,任澤煊倒是先開了口:“梨花開時離人散,文妃啊,你這是在指責朕啊。”

“臣妾不敢,”文妃柔聲說,“但問皇上,覺得臣妾對于這首曲子,參悟了多少?”

“一成也為參悟。”任澤煊說道。

“那麽皇上覺得,臣妾吹得如何?”文妃又問。

那些懂得樂曲的宮妃皆是笑了出來。

這曲子的意境一層也未曾參悟,還好意思問自己吹得如何,這文妃也是老人了,争寵怎麽會用這種手段?

“吹得極好。”任澤煊的話算是打了這些人一巴掌,“來人,賞!”

“臣妾多謝皇上,只是可惜,日後臣妾找不到可以教導臣妾這首曲子的人了。”文妃遺憾地說。

“這首曲子,只有一人,曾經把這意境表達得十成十,”任澤煊說,只可惜,那人意境離宮了。

文妃行了禮,坐回了位置上,看着一衆妃嫔摸不着頭腦的模樣,諷刺地笑了。

你能離開也是好的,不用再留在這裏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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