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日出扶桑,曙光初露。

楚子淵推開房門走了出來,仔細端詳着周遭的環境。

方形的院落面積并不大,但勝在雅致,西側屋檐下并排種了四株丹桂,花開滿枝,色澤橙黃,在這薄霧初升的清晨,安靜地散發着沁人香味。

他向來有晨起鍛煉的習慣,經過了三日的靜養療傷,身上已經大好,便不需要終日窩在房中了。

院子的另一側,景福推開房門,見楚子淵站在院裏,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問道:“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睡夠了。”少年郎話音一落,手中的動作也随之一揮。

景福被這動靜冷不丁吓了一跳,睜大小眼睛一瞧,立刻急急忙忙走上前,“你傷才好怎麽就砍上柴了,還是我來吧。”

楚子淵避開他伸過來拿斧子的手,又是三兩下一揮,大腿粗的木柴瞬間被劈成了均勻的小塊。

楚子淵擡起頭,看着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景福,淡淡問道:“劈完了,還有嗎?”

他在床上躺了幾日沒活動筋骨,實在手癢。

“有有有…我馬上去柴房取。”震驚過後,景福連忙跑去柴房,進出了幾個來回,抱了一捆又一捆。

而楚子淵總是毫不費力便劈完了。

“還好有你,否則鋪子今日營業我都來不及劈柴生火了。”景福笑呵呵道。

“今日要營業?主子會來?”

楚子淵眉心微動,眼裏劃過一道期待的光芒。

鋪子已經好幾日沒有開門營業了,據林銀說是因為江杏的娘親半夜突然急病,這幾天離不開人照顧,所以一直沒來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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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杏不現身,楚子淵就沒辦法再次驗證心中的那個猜測。

景福點頭應道:“會啊,這個點主子應該快來了,咱們先去吃早飯吧,不然一會兒忙起來就沒時間吃了。”

楚子淵依言放下了斧子。

景福在前頭走着,以為楚子淵正緊随其後,直至半晌沒聽到動靜,回頭一瞧,卻見他去了柴房,又抱出來一捆柴。

“你去吃吧,我不餓。”楚子淵道。

縱然銀嬸做的飯食葷素搭配很是營養,可他嘗過了失而複得的甜味,心中便升起了一股希望,就更加吃不下嚼蠟般的食物了。

景福見此不禁連連感嘆,果真是勤謹的年輕人,一會兒都不肯閑着,難怪阿娘總是三句不離贊揚,還提着他的耳朵讓他多學點。

“那好吧,我先去吃,吃完了來替你。”景福道。

楚子淵揮了揮手讓他先去,低頭瞧着地上這堆木柴,心裏盤算着要如何開口讓小姑娘親自給自己做吃的,才能不顯得突兀和冒犯。

晨光大亮,天邊露出一抹豔黃朝陽,屬于夏日的炎熱感慢慢襲來。

江杏推開後院的門,一眼便瞧見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楚子淵。

背脊挺直,身形欣長,烏黑光澤的頭發半束着,另一半發絲披散在肩上,随着俯身的動作輕輕飄揚,臉上沒了往日的憔悴,面色光澤紅潤,周身洋溢着一股朝氣蓬勃之勢。

江杏走上前,見他身邊整齊碼着不少劈好的木柴。

“看來你的傷是全好了啊。”她的嘴角淡淡含笑,心道那些藥材總算沒有白費,竟給她換回了這麽一個長相俊逸又做事勤快的翩翩少年。

楚子淵微微颔首,又見她眼下有着淡淡的烏青,想來是連日照顧病人所致。

“令堂的身體要緊嗎?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必會辦到。”他認真說道。

江杏有些意外,沒想到他竟然還會記挂自己阿娘的病情。

“大夫說病情已經穩住了,不日便能康複。”江杏臉上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幾分,心中甚是欣慰,暗道阿煦果然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少年。

“那便好。”

楚子淵說罷,刻意将頭撇開,表情有些糾結,似乎在做什麽心理建設,過了兩秒,慢慢回過頭,指着地面冷不丁問道:“你覺得,這些柴劈的如何?”

江杏:“....”

“挺好的,很整齊。”她依言看了眼,如實點評。

楚子淵的臉上頓時露出笑意,眉眼舒展開來,定定的看着江杏。

江杏望着他斂着光的雙眸,不由微微一愣,怎麽一副模樣像極了被大人誇贊後等着要糖的小孩兒?

想明白後,她立刻道:“你放心,你跟景福的月錢同是一檔,不分彼此。”

雖說看目前的架勢,阿煦的勞動力似乎更強些,說不定日後在月錢上會超過景福那傻小子。

楚子淵:“....”

他為何要跟一個男人不分彼此。

“你那日做的腐竹糖水很好吃。”小姑娘似乎領悟不了他的繞彎子,還是直接說更好。

“你喜歡吃?”江杏微微挑眉。

楚子淵迅速點了兩下頭。

莫說喜歡,只怕他今生所嘗萬般滋味皆要出自她手了。

江杏作為一個廚師,聽到別人這麽直白的贊許,她的心裏自然是高興的。

“你喜歡便好,對了,我今天要做一款陳皮蓮子紅豆沙,等會給你留一碗。”

江杏提着手中的籃子往廚房走去,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腳步忽然一頓,回頭對楚子淵道:

“阿煦,柴已經夠用了,不必再劈,你要是閑不住,就進來廚房幫我吧。”

進廚房?

楚子淵的眉心動了動,想起了有一回他半夜肚子餓,見軍營裏的廚師都已經睡了,便打算自己去廚房做點吃的。

可石榆卻死活攔住他,非說君子遠庖廚,不讓他進去。

其實石榆并不知道,君子遠庖廚本義是指不該造就無辜殺孽,并非指不可進廚房之意。

再則,就算真被曲解了這等含義又如何,莫說君子,但凡是個人就得吃廚房裏頭做出來的五谷雜糧才能活下去,如此之語實不該成為男子拒絕下廚的借口。

江杏見他立在原地沒動,眨了眨眼問,“怎麽了?”

楚子淵搖搖頭,壓下湧起的回憶,擡腳跟了上去。

糖水鋪的廚房是整個院子裏最寬闊的房間,就是這竈臺跟楚子淵以往見過的不太一樣。

竈臺的高度以及洗切臺的寬度像是為江杏量身定制的,站立和俯身都十分方便。

紅豆和蓮子是銀嬸提前先泡好的,楚子淵只需要再過水沖洗一遍即可,其餘的,便只是燒個火的活。

行軍打仗時經常就地駐紮生火,這事兒楚子淵很擅長,不一會兒竈臺就熱了起來。

他站起來擡頭一瞧,便見江杏已經開始整然有序的處理食材,動作利索熟練,不是一日之功。

楚子淵暗暗驚訝江杏的廚藝之了得,心中對她的身份也添了一絲疑惑。

只見江杏将泡好的陳皮從水中撈出來,迅速刮掉裏層的橘絡去除苦澀的味道,再将其切成細長的絲兒。

一應食材準備妥當後,倒入鍋中煮沸,只要将一粒粒紅豆煮開了花,便算好了。

陳皮有清肺健脾之功效,食用糖水的同時又可保養自身。

“阿煦,你喜歡吃顆粒分明的咀嚼感,還是喜歡沙質的濃稠口感?”江杏問道。

“都行。”楚子淵邊回答邊先她一步拿起圓勺,将熬好的糖水起鍋放涼。

他對美食并無研究,還記得上一回吃的紅豆糖水不過是紅豆加糖用大鍋熬出來的,并沒有如今這般添加了許多食材的精致。

江杏見自己的手撲了個空,不由淡淡一笑,原來廚房裏頭多了個幫手,真能輕松不少。

可她是個閑不住的性格,轉頭又去櫥櫃裏取出一個細密的漏勺,将煮好的紅豆從中碾篩一遍,便得到了細膩綿密的紅豆沙。

碗裏一半顆粒分明,一半粘稠濃密,兩種口感攪拌均勻才算相得益彰。

最後撒上從院子裏采摘的橙黃丹桂花裝飾點綴,一碗誘人的夏日糖水便做好了。

“你快嘗嘗,看好不好吃。”江杏随意端起其中一碗糖水遞給他,便轉身繼續分撒桂花到其餘的碗裏,所以并沒看到楚子淵接過糖水後,面上期待又嚴峻的複雜表情。

楚子淵深呼一口氣,緩慢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綿綿沙沙的紅豆沙甜潤可口,陳皮口感回甘清香。

少年的眸子立刻漾開一絲笑意,心中更是洋溢着一股說不出的激動。

果然是有味道的甜!

楚子淵擡起頭,目光如炬地盯着站在圓桌旁分裝糖水的小姑娘。

江杏今日穿着樸素的棉質衣衫,因着顏色發暗更顯身材纖細,素手柔荑,再加上巴掌大的臉,整個人看起來綿軟纖弱,仿佛一陣風就能被刮跑。

楚子淵的心中頓時油然而生一股濃厚的保護欲,他想,自己必得照護好她,若她有半點閃失,他此生便再也嘗不到任何滋味了。

景福進來端糖水的空檔,看見楚子淵這般目光如炬,他拿手肘戳了戳他,小聲道:“你一個勁的瞧着主子做什麽呢?外頭客人都坐滿了,我和阿娘忙不過來,你快幫我端幾碗出去呀。”

楚子淵立刻移開目光,眼底有着被抓包偷看的不自在。

當即摒棄雜念壓下臉上的淡淡緋色,将糖水放在托盤上準備端出去,行至門口,眼角餘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見江杏依舊在低頭盛着糖水,并沒有注意到他們方才的動靜。

楚子淵暗暗松了口氣,還好她沒發現。

正當午時,豔陽高照,淮南城仿佛一個冒着氣兒的大蒸籠,街上人影稀少,幾乎全都躲在兩旁的茶樓點心鋪子或用餐或乘涼。

糖水鋪的客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加之閉門了幾日,那些人早就等的嘴饞了。

陳皮蓮子紅豆沙隔着井水放涼後,冰沙軟綿的口感立刻驅散了心頭的炎熱,幾大鍋的糖水一下子就售空了。

外頭的打烊牌子已經挂了出去,江杏走出前廳,以為林銀正像往日那般進行打掃,卻見她只是站在一處角落裏,背對着,低着頭似乎在瞧着手上的什麽東西。

“銀嬸?”

江杏輕輕喚了一句,林銀卻像是受到了驚吓一般,掃帚脫手掉落在地上,發出好大聲響。

“主..主子,有什麽事嗎?”

銀嬸慌張地撿起掃帚,回過頭。

江杏見她目光閃爍,右手的手掌心緊緊握着一個小紙團,似乎很怕被人瞧見。

江杏只看了一眼便挪開視線,臉色如常說道:“今日打烊的早,我也不必急着回家去,便打算帶上阿煦和景福,去城西門外的果農場裏摘些木瓜回來。”

她前幾日在水果小攤上被推銷買下的木瓜很是甜軟,用來做糖水也十分合适。

可她仔細盤算過,在小攤買遠不如去農場直接采摘來的便宜。

既然有更好的購買渠道,她自然是不會給中間商賺差價的。

楚子淵走出前廳時正好聽見她們的對話。

城西門外的農場?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若是沒記錯,西城門外的果農場,似乎是楚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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