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晨曦微露

天邊的一縷紅霞從地平線處由淺至深一層一層地暈染而開,從紫紅到大紅到橙紅再到緋紅一遍一遍地将天色的白添色,再到一輪紅日掙脫一躍而出,耀眼的萬丈紅瞬間驅散了夜的黑。

少女坐在萬春閣最高的閣樓的屋檐處,拎着一壺酒,從晨色微稀一直坐到了這萬丈紅将所有染得一片燦爛。

連那夜間的雨露沾染上了她鬓前的細碎烏發也沒有去擦一擦。

她放于手旁的那壺酒一直陪着她這般坐着,寂寞無言。

——昨日裏,她去找劉叔求證她的身世。

劉叔只是慈愛深深看了她一眼,緩緩轉過身,拎過了那壇她挖出的女兒紅,緩緩道了一句:“這是你母親親手釀的,說,要等到你長大了以後,陪你一起喝。不醉不歸。”

她本想問——“我的母親是不是就是他們所說的那個無所不能卻又被陷害的女将軍?”

但是,她還是沒有問出口。

她靜靜地站在了那裏片刻,才伸手接住了那壇酒。

那一瞬間,酒壇的涼像母親冰涼的手觸及着她的肌膚,令她這麽多年來所有的委屈和堅強于那一瞬間全部崩塌。

而偏生,母親釀的酒實在是太濃郁了,濃郁到她還沒來得及落淚便笑了。

她笑着又哭着說道:“原來,她一直想跟我喝一場不醉不歸的酒。真好。”

劉叔始終以慈愛的目光輕輕看着她,輕聲且以動情的話語說道:“她一直是個飲酒醉劍策馬天下的女子。也一直是一個,和天下母親一樣,慈愛且柔情的女子。”

“真好,真好。真好……”

秦蘇懷抱着那壇酒,似抱着一個世界上再也珍惜不過的寶貝,久久舍不得放下。

“小蘇兒,她畢生心願唯有兩個。一個是這盛世如她所願。一個是你健康平安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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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叔眼中溢滿的都是慈祥的流光,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所以,如果她還在世,一定不希望你背負仇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劉叔,我開始明白你為何在我習武或是練字這些事上總是很随意。就算請來的師父多麽說我不可救藥,你也只是笑笑。然後您寧願親自教我,也不管我到底能學進去幾分。”

“因為,你那時候就覺得,我只要快樂健康就好。”

“也許,很多時候,你已經愛我娘親入了骨,以至于,就算她不在了,你依舊以她的想法來教育我。”

秦蘇一直是笑着說的,但是眼淚卻一滴一滴成串地往下落去,濺落在地,飛濺開一抹塵。

劉叔只是在晨光中那般依舊慈祥地看向着她,眼中有一抹欣慰和一抹懷念。

秦蘇抹了一把淚,又哽咽着說道:“我以前總是不明白,你為什麽總是把自己變成一個酒鬼,日日不思進取,夜夜不知清醒。”

“而今,我也懂了。”

“因為,你最愛的那個人不在了。你唯有這般才能将自己的意識變得模糊,才能在夢裏遇見我娘親。”

“那一樹花牆,年年雪裏埋下的深酒,還有夜夜夢裏你呼喚的那個名字,從小貫穿了我的整個記憶。”

“而我,卻到今日這一刻才明白了這一切,實為不孝。”

秦蘇的眼淚簌簌而落,她卻是笑着看向着劉叔的。

“孩子,你終究還是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只會問劉叔要糖人吃的粘人小丫頭了。”

劉叔伸手慈愛地摸着秦蘇的烏發,渾濁的眼裏有光輝溢出,竟比那天邊的晨曦還要耀眼上三分。

“有很多事情,你終究還是要去面對。有很多時候,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因為,就算能躲得過暫時的風雨,但是也逃不過一直的宿命。”

“劉叔年紀也大了,折騰不動了。但是,若是哪一天小蘇兒說她累了不想折騰了。那麽,劉叔便帶你回家,好不好?”

劉叔的眼中亦有淚花湧動,他的聲音亦開始微微地哽咽了起來。

秦蘇這才知道,原來從她踏進劉叔的房門那一刻起,劉叔便已經知曉了一切,以及如何回答她,更甚至是,以後該怎麽做。

她的淚再也止不住,如同決了堤一般往下流。

他知道,知道完身世的她不可能對娘親的似不管不顧,也不可能對那千萬赤焰軍的亡魂不理不問,更不可能将這一切當成沒有發生過一般。

一直以來,他以父親般的角色陪伴着她。

知子莫若父。

他知道的,太多。

能做的,卻又太有限。

“劉叔,你覺得我的選擇會是錯的嗎?”

秦蘇顫抖着聲音,邊哭邊不那麽自信地問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關鍵的是,你不去做會不甘心。但是,這世間,哪裏又有那麽多的對與錯?就連這塵世,也不過是來走一遭,不必想那麽多。想了覺得應該去做,那麽,就去吧。”

劉叔将她輕輕擁入懷裏,輕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說道。

幾千裏的風塵,從江湖到廟堂,從南疆到北域,他走過了許多路,也遇到了很多的人,經歷過了很多的事,可是,卻再也沒有那麽一個人,驚豔過他那些日漸暗沉的時光。

所以,人間一場,肆意一點,又何妨。

“劉叔,嗚嗚嗚嗚……”

秦蘇抱着劉叔,哭成了一個小孩子的模樣。

劉叔卻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笑着說道:“你母親當年釀酒的技術可是一流。既然這壇酒在你手上了,何不趁着這月色正好晨曦将出之時,去和你母親共飲一杯?”

“想必,她等你,也等了很久吧……”

“若是她知道我選擇了複仇,她會不會怪我?”

秦蘇抹了一把淚,低頭躊躇地說道。

“不會。因為,本來錯的就不是我們。不是嗎?”

劉叔微微一笑,眼中已經墜落了萬裏的山河。

這一夜,她一躍而上了高高的閣樓屋檐之上,以清風為見證人,以明月為誓言,以晨曦為契機,舉起酒壇站起敬向了遙遠的遠方,輕聲道了一句——

“母親,他們欠你的,我秦蘇終會,一一替你讨回來。”

一輪闊日倒映在她墨色的瞳孔內,深似海的堅毅如海翻了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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