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天雪日游
沈韶棠并不知來人是誰,他被傳送陣送至此地,剛想出去看看周圍形勢,就聽到有人朝這裏而來。
附近并無可藏身的地方,情急之下,他幻化成床榻上的一個枕頭。
“……”嘤。
沈韶棠感到一陣重力傾軋,後知後覺是被人壓在腦後,頓時心情十分郁悶。
過了一會兒,他感到身上一輕,眼前掠過如瀑墨發。那人微微起身,手臂撐在床上,垂眸望着面前的棉枕。
原來是有一縷發絲被壓在枕下,枕頭上還凹下去一點,像是呼吸困難的人在大口喘息。---
沈韶棠終于看清了這人,對方似乎也在凝視自己,他暗中咽了咽口水,祈禱上天千萬不要露餡。
然後,在他們“四目相對”之間,顧清侖輕輕将那縷發絲帶出,細微的動作也十分冷靜。
沈韶棠心中長舒了口氣,看來殷于野還有點靠譜。但是很快他又有了幾分困惑,原著裏他是在雜役弟子屋中出現,後來大部分時間在大殿上伺候。
可以說從未私下見過顧清侖,為何傳送地點發生了改變?
顧清侖在附近,他根本無法動歪腦筋,只能繼續裝“枕頭”,在床上默默躺平等待脫身時機。
對方正在打坐冥思,一柄透明的劍浮在他的膝蓋上方,劍身散發的冰藍色光芒,與他自身的靈力融為一體。
這便是劍修的至高境界:與劍靈意念合一。
顧清侖每日要冥思,一入境界短則兩三時辰,長則一日,期間必須心無雜念,而這個習慣自拜師那日便延續至今。
沈韶棠與他的距離不足半米,保持着仰頭的姿勢,從左後方看能看到對方的後背,還有如墨長發……
再轉過來點,再……他心裏忽然有個沖動,引起顧清侖的注意。
忽然,那柄透明劍咻的一下飛過來,劍鋒落在他臉頰上方徘徊,看上去相當興奮。
沈韶棠:“……”他不是鎮定,而是被突發意外驚呆了。
“放肆。”顧清侖冷冷朝他這邊瞥,沈韶棠第一眼便看到對方衣領,白淨的脖頸附近,沒有多餘的紋路。
話音剛落,那柄劍便微微戰栗,瞬間便飛回他的身前。
然後,一人一劍又如尋常般,重回境界中冥思。
沈韶棠後知後覺,現在一片心悸,如果剛才被扶淵劍發現了,那他卧底的下場定然會凄慘壯烈。
時間轉瞬即逝,他一覺醒來已經入了夜,周圍的空氣依然凄冷孤獨,卻不見了顧清侖的身影。
終于把他送走了!
沈韶棠正要變回人之際,忽然看到一束月色灑入房屋,微涼的風吹進來,一只竹條編制的朱鳥撲棱着翅膀,循着風的蹤跡,飛到窗邊。
顧清侖背影披上了幽冷的月色,他伫立在窗前,手指上停留了那只朱鳥。
“有何要事?”他眉眼淡淡,問道。
原來,朱鳥是天雪宗內傳音的“媒介”,而此時裏面傳出了一個嗓音粗啞的男聲:“宗主,請恕我打擾您清修,現在修真界将亂……恐怕本宗也難以幸免。”
“大長老這般驚慌,莫非敵軍已至山門?”
“……這倒沒有。”對面默默收住聲音,再開口時候已經冷靜許多。
大長老通過朱鳥傳音,凝重地向他彙報道:“各大門派一夜間齊聚無妄宗,殷宗主不知在籌謀何事,也許企圖對您不利。”
什麽時候不組織人馬,偏偏在近日顧清侖清修之際,距離飛升僅僅一步之遙。
可不是!沈韶棠躺在床榻上,卻豎起耳朵偷聽“敵情”,暗暗期待顧清侖去處理要事,自己好趁機跑路。
“我自有主張。”顧清侖沉吟道,“不過……大長老切記,并非守好山門便可高枕無憂。”
“宗主,此話怎講?”大長老隐約感一絲不妙,似乎是遺漏了什麽。
“無妄宗弟子擅長僞裝變化,以便混入你我之中……只是氣息上的不同。”
顧清侖眉目清冷,猶如遠山高雪,他單單站在那裏什麽也不做,也能令人從聲音裏得到絕對穩定的安全感。
可惜,沈韶棠現在不是“人”,聽聞此言更是一片膽戰心驚。
如果他的存在真的暴露了,那顧清侖沒必要這麽嘲諷自己,直接一劍殺來的幾率貌似更大。
“我已經交代弟子,若是發現嫌疑者立即上報。”大長老過了一會兒,又問道:“這一次,還像從前那般處置他們嗎?”
顧清侖掀起眼簾,眼底濃重的殺氣彌漫,他薄唇輕啓:
“歸順者留下,其餘殺之。”
大長老一邊應聲,一邊鄭重地躬身行禮,崇拜又虔誠地說道:
“宗主大道将成,當是天下人心所願,無論即将發生何事,切勿顧慮我等。”
顧清侖不予置否,靜靜地注視着朱鳥。直到後者無話可說,撲棱着翅膀便飛走了。
原來,大長老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宗門遭敵有他們那幫長老抵禦,他們更在意的是宗主渡劫一事,若是被這些邪宗之人打攪,豈非壞了宗主的大業?
“你想去哪裏?”顧清侖的聲音陡然響起。
在他們談話期間,沈韶棠已經把身子往外挪了段距離,此時半個身子卡在床沿不上不下,在那道犀利冷漠的目光下,努力保持平衡。
“啪嗒”一聲,沈牌枕頭掉下了床。
顧清侖走到他跟前,将“枕頭”拾起,輕輕拂去上面的塵埃,引得“枕頭”一陣戰栗。
他……被占便宜了?沈韶棠一邊驚恐,一邊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看來,你是通了幾分靈性。”
顧清侖目光落在枕身上,骨節分明,修長好看的手指帶着微涼的溫度,指腹因為有劍繭,掠過時帶起一片酥麻,最後還狀似無意落在他的眉心。
沈韶棠當即警鈴大作,丹田深處傳來強烈的危機感。——顧清侖準備下手了。
他幾乎是本能的求生欲,讓他變回一道白光飛出去,跌落在地上時變回了人形,此時衣衫淩亂神情慌亂。
顧清侖冷眼看着他,想知道這只小魔獸是否會撕咬過來。
但是,沈韶棠卻十分識相,撲過來……抱住了他的小腿,可憐兮兮地央求道:“扶淵仙君,我不是有意騙你的,實在是被逼無奈。”
“若是再不放開,我會立刻殺了你。”仙君冷冷說道。
“……”沈韶棠思索了一下,便怕死地松開了手。
下一瞬,他便感到身體一輕,整個人落在顧清侖手上。
他悲傷地發現,自己又變回了棉枕!
顧清侖将他收進袖中後,一言不發地走出殿門,神色自若地召來雲鶴。
這期間,沈韶棠感覺自己處在黑暗中,然後伴随着乘風駕霧的浮沉,意識越來越迷糊。
沈韶棠被帶到了山石茂林之地,頭頂碧空如洗,一個天然的巨大溫泉占據視線,袅袅煙霧朦朦胧胧,耳畔泉水淙淙,此情此景如臨仙境。
他卻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好端端顧清侖來這裏幹什麽?
“這……這是什麽地方?”
“清魔池。”
沈韶棠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太荒謬了!竟然真把他帶到了這裏。清魔池顧名思義,就是除去魔氣的池子,可問題是這種方式只适用入魔的修士。
他天生就是魔,進了這池子除去的只會是小命。
“下去。”顧清侖将他放出來後,冷硬地下命令。
他沒動,一動不敢動。
顧清侖皺起眉頭,聲音染上殺機:“你想進去池子,還是死在我手上?”
“可以不選嗎?”沈韶棠弱弱說完,便看到對方身上的寒氣更重。
當看到對方像是要動手的樣子,他認命地閉上眼睛,急忙補救:“別動手……我,我自己來。”
然後,他走到池子邊,便嗅到濃烈的血氣,放眼望去水面一片猩紅,幾個碎石滾落下去,便滋滋冒煙消失在水面上。
沈韶棠趴在水面上,指尖輕點水面,然後發現并沒有腐蝕的現象。
于是,在顧清侖的眼皮底下,緩緩走進了水池。
他的肩膀沒入猩紅的池水,溫度暖和适宜,池面上氤氲着薄薄的水霧,有些看不清岸邊。
沈韶棠看着水面倒影,僥幸地心想,消除魔氣這麽簡單,不痛不癢?天雪宗真人性化。
他甚至想在裏面游個泳。
這麽想着,他慢慢倒下去,身體半沉在水裏,兩只手慢悠悠地劃着水,在池中央劃出一個小圈,徘徊不定。
半個時辰後,顧清侖望着面前血紅的霧幕,待霧氣漸漸消散,那池中的人……也消失了。
他微微皺起眉,然後腳下轉了個方向,輕身飛至清魔池上方,白色衣袍飄飄,恍若方從雲端而來的谪仙。
谪仙面容依舊冷若冰霜,望着下方平靜無波的水面,半晌過後,忽然捕捉到水面泛起了一點氣泡。
沈韶棠不知何時游到了岸邊……伸出手攀住上面的野草,滿身血水觸目驚心,臉色卻比下水前要白得多。
他要上去!
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實施,忽然耳畔一道風掠過水面,一只修長有力的手臂将他再次按入水下。
“放開我!”沈韶棠在水下已經紅了眼,他四肢奮力掙紮,卻絲毫不能撼動那只手。
水花飛濺之時,有幾滴染到素衣,顧清侖卻桎梏着他巍然不動。
片刻後,也許是掙紮得累了,沈韶棠的動作弱了下去……見狀,顧清侖手上的力道也有了松動。
恰在此刻,顧清侖反被攥住袖衣擺,猛然被帶入清魔池中,水面漫過腰身,兩人雙雙落水濺起四射水花。
那一刻,在紅色的水下,沈韶棠視野奇異的清晰,他望着被帶下水的男人,微微一愣。
水浸濕了顧清侖的衣裳,微微透出膚色地貼在身上,身材比例完美,肌肉緊實有力,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腰間,那恰如其分的腹肌線條性感極了。
他咽了咽口水,對方腰左側盤着一個黑色圖騰,莫名透出的煞氣叫人膽寒。
還沒等他細看,就被拖出了水面,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到衣襟、激起圈圈漣漪。
“再堅持片刻,魔氣方可全消。”顧清侖聲音帶着點撫慰的意味。
沈韶棠微微喘息,臉頰酡紅,之前他在無妄宗裏喝的酒,加起來都沒像現在這麽猛。
他眼神迷離地看着對方,氣若游絲道:“這水底越來越燙,我……我受不住,你換種方式懲罰我好不好?”
顧清侖垂着眼眸看他,眼睫輕顫。
他伸出手掌覆上沈韶棠的頸側,指腹的觸感滾燙,随即強制按住他的肩膀。
“別亂動。”他劍眉皺起,聲音低沉暗含警告。
清魔池水冰冷刺骨,沈韶棠體內魔氣漸漸平靜,但是在意識混沌中,隐約聽到遠處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情勢緊急,弟子求見宗主!赤霄仙君帶領衆門派逼近仙山,各位長老已經在議事殿等候。”
今日顧清侖沒有設置結界,弟子慌慌張張便擅闖進來,剛來到清魔池岸邊便急忙住了腳,滿目驚恐。
他此時見到的一幕,實在是太過“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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