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山村往事
季雨陽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不甘心地叫道,“我靠,這麽快就露餡了!鄧林!露餡啦!進來松綁!”
一個人影從車廂尾部的門跳進來,他拿着手電,逆光看不清他的長相,但看影子卻知道身材挺瘦小,跟打籃球的季雨陽完陽不是一個類型。
那個叫鄧林的男生給我們解開繩子,我剛站起來,右腳踝處便一陣刺痛,差點沒摔倒。季雨陽急忙把我架到車廂的椅子上坐下,在手電的光下,我看到他帶着歉意尴尬地沖我傻笑,真想一拳把他打毀容。
“怎麽就暴露了,”他問,“我覺得自己挺入戲的啊。”
“第一,你醒得太快了。”我活動着手腕說,“剛醒的人聲音會比較低沉,你頭一句話就喊得這麽精神,演過頭了。”
“呃……”他撓撓頭,“有第一,還有第二吧?”
“第二,你說你在校醫院等我的時候被人打暈,你在搞笑嗎?”我哼了一聲,“校醫院裏這麽多人和攝像頭,在校醫院內作案并把兩個成年男子悄無聲息地運到荒山上,那兇手不是團夥就是大力士,還得身手敏捷躲過學校裏的人。我要是你我至少會說是在回宿舍的路上被打暈,起碼比在校醫院被打暈要合理。”
“是麽……”他一臉沮喪地抓頭。
“第三,你裝作不認識我,還來個自我介紹。但我還沒說自己是誰,你就開口叫我學長。”
“那……我是看了你身上的證件知道的。”
“證件上都有名字,你看證件只看年級不看名字?”
“呃……”
所以我才說真為他的智商捉急,說謊都不打草稿的。
“第四,你掙紮的動作也不像是真的在掙紮,而是故意裝給我看,這一點剛才已經說過了。還有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看了眼旁邊默不做聲的鄧林,又瞪着季雨陽道,“你不斷在強調‘兇手’和去年萬聖節的案子,這才是你們把我弄來演這麽一出的目的吧?”
被徹底揭穿後,季雨陽哭喪着臉說,“學長真乃神人也!難怪他們說別招你,早知道就請話劇團的頂梁柱來了。”
“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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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去年跟你同一間宿舍的那幾個。”
“你打聽得到清楚。”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不是得請學長幫忙嘛,”被揭穿之後,季雨陽就開始裝乖,“去年那案子都成懸案了,警察指望不上,我們也只好自己再打聽。”
“打聽這事做什麽?”我擺擺手準備拒絕他,“學校明令不許再傳這事,你們想被記過嗎?”
“記過算什麽,就算是開除也得查!”
一直在一邊不吭聲的鄧林突然開口,“我絕不能讓我姐死得這麽不明不白!”
姐?
季雨陽拍拍鄧林的肩,向我解釋道,“去年被殺的那個女生,就是鄧林的姐姐鄧霞。”
難怪剛才季雨陽說到什麽弟弟不能活得心安理得之類的時候這麽激動,原來這小個子鄧林是被害者的家屬。
當時聽說那女生家裏還有個弟弟,不過沒想到這個弟弟居然也考到這所學校來。季雨陽這種憑興趣打聽獵奇新聞的人倒是好打發,但鄧林如果是報着要查清案子的目的專程考來的話,只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你們知道的已經不少了,還來找我作什麽?”我對鄧林說,“我要說的只怕也跟你們了解到的沒什麽區別。而且幹嘛大費周章把我綁到這裏來?”
季雨陽尴尬地解釋道,“其實真的只是個意外啦!之前去跟你原來宿舍的人打聽案子時,聽說還有個人已經搬出宿舍了,本來沒想特地來找你。不過誰知道今天打球的時候球就偏偏砸到你了。看到你口袋裏的證件後,我們就商量着要不來模拟下案件,說不定……”
“說不定在相似的環境下我能多告訴你們點情報是嗎?”
我真服了這傻蛋,做事之前毫無計劃,執行過程漏洞百出,被揭穿後和盤托出,鄧林居然會找他幫忙查案子,真是腦子進水了。
本來準備一走了之,但摸出手機一看,居然已經一點過了。他倆回不了宿舍,季雨陽又只穿了件背心,凍得直哆嗦。他當時見居然砸到個案件目擊者,一興奮就把什麽都忘了,現在衣服就扔在籃球場上,這個時間的籃球場自然也關門了。
無奈之下,我只好把他倆帶回了我租的房子。學校東面的山腰上建着教職工的集資樓群,一些教職工不住在這裏,便把房子租給外教或學生。搬出宿舍後我在這裏租了套房子住,沒有門禁和熄燈的限制,倒是十分自在。
其實讓他們兩個大男生在荒山上過一夜,或者去學校後面小街的網吧電影院之類的地方玩一晚上也無所謂,反正明天是周末,不用擔心上課問題。但在知道鄧林就是死者的弟弟後,我心裏多少生出些同情。醒來的前一刻我才在夢中見了鄧霞的屍體,這也可以說是一種預兆吧。
我自然知道夢不可能存在預兆作用。弗洛伊德說,夢是願望的滿足。但夢又往往會在最關鍵與真實之處變形,以此掩蓋內心真實的願望。
自去年萬聖節案件發生以來,我也曾數次夢見那具身首分離的女屍。以往夢見那具女屍時都只是看見她躺在地上,但今天的夢裏,我卻拿起了那顆頭。
如果用弗洛伊德的解析方式來看,我的願望又是什麽呢?拿着那顆血淋淋的頭,是想成為兇手,還是想找到兇手?
“這麽麻煩的事我才不幹。”
“學長,你說什麽?”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剛才把自己心裏想着的話不小心說了出來。季雨陽裹着我的厚衣服,但手腳都短了一截,顯得十分滑稽。
“今晚你們湊合睡吧,”我把客廳的沙發床拉開,扔了兩床被子和兩個枕頭出去,“沙發有點小,不過擠擠更暖和。”
“學長你忍心讓我倆擠這麽小的沙發啊,”季雨陽伸着腦袋往我房間裏望,“你的床這麽大,我跟你擠擠好了。”
“嫌擠?”我白了他一眼,“回山上的車廂裏睡吧,那裏沒人跟你擠。”
季雨陽讨了個沒趣,只得一臉憋屈地縮到沙發上,邊給被子套上被套,邊嘟喃着太小了腳都伸不直啦,被子好薄會着涼啦。鄧林什麽也沒說,不過套被套的動作卻十分麻利,顯然平日裏應該是個勤快人。
“你跟你姐感情很好吧?”
說完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剛剛才說麻煩的事我不幹,現在就自己引火燒身了。果然,季雨陽一見我主動說起,就開始連說帶唱地把鄧林的身家給我交待了個清楚。
鄧林家住在青城萬縣的農村,地理位置十分偏遠,又是深山,上學要走十幾裏山路。家裏為了生個男娃,他媽媽懷上他後就躲在山上的柴窩裏頭,鄧林出生後在柴窩裏養到一歲才抱回家,怕查到了罰款就說是外面撿的。
鄧林和姐姐鄧霞從小感情就好,鄧霞比鄧林大兩歲,鄧林小學三年級前,天天上下學都是姐姐背着他走山路。鄧林知道姐姐對他好,家裏吃穿用的好東西全給了鄧林,他也總要留給姐姐。鄧霞考去縣裏上中學,鄧林也非要考同一所學校,兩人從小到大就沒怎麽分開過。
家裏本來準備讓鄧霞念完高中就出去打工賺錢,但鄧林不樂意了,說姐姐成績好,讓姐姐考大學,自己畢業了去打工養家。為這事,鄧家鬧得天翻地覆。後來鄧林逃課去縣城的工地上打零工,被他的班主任發現了。鄧家兩個孩子也算是幸運,鄧林和鄧霞的兩個班主任湊一塊商量,專程到鄧林家裏去做家長的思想工作。
雖然後來同意了鄧霞考大學,但家裏人說了,只給第一年的學費,生活費得鄧霞自己去賺。要是養不活自己,也不用上什麽大學了。鄧霞走的時候,鄧林從家裏偷了一千塊錢,騙她說是爸媽平時給自己的零用錢和打零工的錢。後來家裏發現丢了錢後,鄧林被父親狠狠地打了一頓。
季雨陽還調查了鄧霞在校時的情況。鄧霞學習很好,第一學期就拿了國家勵志獎學金。除上課外的所有時間她都想盡辦法賺錢,她的同學也說沒見過這麽拼命的。第一學期放假她沒回家過年,整個寒假就在外面打工,開學的時候給家裏寄了一千塊,補上了鄧林偷出來給她的那筆錢。
鄧霞的大一生活艱辛卻也順利,誰知在生活和學業都逐漸步上正軌時,竟在去年萬聖節之夜被人抛屍于鐵軌上。
知道姐姐的死訊時,鄧林幾乎發了瘋,比他父母還先到學校。看到鄧霞的屍體後,鄧林哭暈過去好幾次,被趕來的父母強制帶回家去。本來等着校方給個結果,誰知一個月後的一天,學校來了幾個人專程到他家裏,跟他父母在屋裏談了一下午,鄧林的父母就再也沒過問女兒的事了。
後來鄧林幾次三番追問殺姐姐的兇手是否找到,都被父母搪塞過去。後來有一次,他母親含糊地告訴他學校來的那幾個人給了家裏三十萬慰問費,鄧林這才明白,姐姐的命就這麽被賣了。
之後鄧林再也沒追着問姐姐的案子,但在填志願的時候卻悄悄地把家裏商量好的學校改成了青城大學。通知書來的時候已成定局,家裏沒辦法,也只好由得他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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