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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東方岚展信細看，白紙上鐵筆銀鈎，字體蒼勁有力，有男兒的鐵骨铮铮之氣，亦有江湖人的潇灑豪邁，東方岚在腦海想象着寫出這般字體的少年，他如何模樣，又是如何舉止。

柳月華的信，誠懇意切。寫他在華山練武種種，寫他不日将要歸來，盼與東方岚相見。東方夫人在旁看着女兒臉上神色變化，也不知她在想什麽。

“岚兒。”她開口相問。

東方岚放下信，道：“表哥的話，我已經知道了，只是最近相公新亡，事情比較多，娘要是遇上表哥，就這麽說好了。”

東方夫人詫異，“你不見他面？”

“只是暫時不想見。”

同一時刻。

柳月華正往東方府而來，他這半月在家盤桓，問候七姑八婆實在空不出時間來，待打發了衆人才有空出來透氣，第一件事便是見他表妹。

掐指一算，時光荏苒。七年過去了，那個調皮的表妹也已長大成人，不知如今是何模樣，又是怎樣人品。柳月華心中十分期待再見面，隐隐的還有些緊張。他摸頭，頭發梳理了無數次。他摸身，身上衣服熨帖的合在他身上。摸臉，臉擦的幹幹淨淨。

一切都很好，他放心了。只是與東方府越近，他心跳的越快，自嘲自己也有調息的功夫，卻還紊亂了心神。

表妹她大概想不到自己已身懷絕技。柳月華微微笑，他已不是少時的病秧子，就算把全城跑遍，也不會臉紅氣喘。

到了東方府前，他再次環顧自己，确定無不妥當之處，才上前向門口小厮打聽。“請問小哥這裏可是東方府？”

“正是。”

“那你們東方老爺在不在，向他說月華過來看望他。”

小厮回道：“公子來的不巧，老爺和夫人已經出了門。”

“那你可知道他們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小厮搖搖頭。

柳月華道：“那你們大小姐可在府？”

小厮回道：“大小姐在一月前已嫁給尚書府大公子。”

“啊！”柳月華失神，很是不信，腳下步伐趔趄，就要摔倒，幸好他定力不錯，腳一退便穩住了重心，“怎會這樣，她沒有等我。”他又繼續問道：“她怎麽會嫁給尚書府大公子呢，是父母之命，還是媒妁之言，還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兩廂情投意合。”柳月華問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弱。

小厮道：“公子，誰人不知我家大小姐是被逼嫁入尚書府，哪個好好的姑娘會與一個癱瘓兩廂情願，情投意合。”他甚是感慨，想不通老爺為何會做如此決定，有人說是東方家為了巴結尚書府，連女兒都賣了，可是如果東方家得了好處，為什麽老爺還是愁眉不展的？可知謠言最不可信。

柳月華喃喃道：“她嫁給了一個癱瘓。”他還沒問嫁到了哪家尚書府人就走了，小厮望着他的背影，直搖頭，自古癡心人兒多，可憐的公子，可憐的小姐。東方府的門檻都快被媒婆踏破了，誰會想到，東方府千挑萬選，選了個要死不活的女婿，如今京城裏傳東方府的笑話還少麽，那些媒婆更是把這些話，傳的到處都是，來為她們自己報仇。

柳月華茫然的走在街上，高高興興而來，卻要失魂落魄而去，他自嘲自己，“虧的你自以為是，如今表妹卻是不要你了，你為什麽不早點回來，你為什麽總是慢吞吞的，失卻最好時機，失卻最好年華，再也遇不上最好的人。”

忽聽得街上行人在議論宇文大公子新亡之事，他本無意聽這些廢話，只是‘東方岚’三個字入耳，不由得讓他精神振奮，停下腳步。

“你可聽說宇文大公子死了？”

“早晚的事，只可憐了東方家的小姐了，才嫁了過去不到一個月就要做寡婦了，可憐可憐。”

那人冷哼，“有什麽可憐，要怪就怪她有個愛慕虛榮的爹，這叫做自作自受，與人無尤。”

柳月華過去問道：“你們所說的東方家的小姐是哪個東方。”他現在明白就是東方岚，只是不肯相信。

“還有哪個，不就是東方岚。”

果然是她！

柳月華心中震懾。他的表妹做了寡婦，這難道是天意麽。上天知道他回來了，所以放了表妹自由之身？柳月華恢複了精神氣，他找機會一定要見東方岚一面，有些話，他一定要與她說清楚。

三天後，宇文峰的靈柩入了土。送靈隊伍頗為壯觀，撒紙的撒紙，捧花圈的捧花圈，擡棺木的擡棺木，前前後後吹吹打打，擁了許多人，主子、丫頭，宇文家的遠親，朋友。

隊伍中哭聲一片。

到了地方，将靈柩放入事先挖好的土坑之中，鏟土掩埋。宇文夫人望着那坑，哭死過去，被宇文殿接住。不久，平地裏多了一座新墳，豎了石碑，大家磕頭，慢慢的都散了，只餘下宇文府一幹人。

宇文清磕頭完，道：“爹，我們是不是也回去。”

宇文殿道：“回吧。”

宇文清走到東方岚身邊，“嫂子，我們回去。”東方岚點頭，事已完畢，正如她的人生也已結束，往後不過虛度歲月。還要掙紮什麽呢，休書沒法争取，自由永遠被困，人生再無希望。

回到尚書府，大家除卻身上重孝，穿了素雅的衣裳，如此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宇文夫人提起一件事來，嫡子已魂歸西天，但大家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她又想起要争取宇文清。

這日來到宇文殿的書房，輕輕道：“老爺，你之前答允過我的事，可怎麽樣了？”

宇文殿從書中擡起眼睛，問道：“什麽事？”

“清兒過到我名下之事，峰兒去了，我還有什麽可盼，不過是幫着老爺悉心教導清兒長大成人。”

“哦，這事，我會考慮。”

見宇文殿答應，宇文夫人決定暫時退一步。道：“如此很好，想必老爺一定會考慮妥當，那我出去忙了。”

“嗯。”

待宇文夫人離開書房，宇文殿也放下了手裏的書。站起身在屋裏踱步，宇文清之事确實棘手，如今他只剩下這個老來子，歡喜的是她身體健康，活潑亂跳，十分可愛，人又聰明，又肯用功讀書，他不能不為她好好設想，謀取前程。

宇文夫人的話，自然是為她自己考慮。但是他想過了，她說的也有道理，千萬不能讓清兒被那些挑出身的給耽誤了，嫡子與庶子身價畢竟不同，更何況宇文夫人是李銳的親妹妹，有丞相撐腰，不怕宇文清日後過的不好，尚書府交在她手裏，自己也放心。

想通之後，宇文殿出了書房，去李姨娘處。此刻有一老婦，躲在樹後，悄悄的露出半張臉，看清楚宇文殿的去處，匆匆忙忙從樹後出來，把消息報告給宇文夫人。

“夫人。”李嬷嬷歡喜道，“老爺去李姨娘那了。”

宇文夫人道：“那就好。”

只要宇文殿肯開口，什麽事都有轉圜的餘地。

宇文殿去了李姨娘處，把自己的打算說了。“清娘，我這也是為清兒考慮，我也知道這樣是委屈了你，可是看在孩子面上，為了他的前程，咱們總要犧牲一點不是，夫人已經答應了我，說是你們母子其餘一切跟往常無二，清兒想見你，或者你想見他，随時都可以，她不過是要個名頭。”

李姨娘何嘗不知這樣是為女兒好，可是，這小東西是她的心頭肉，如今挂在別人名下，就算日後榮華富貴，又有什麽了不起。她不是貪圖這些的人，但她在宇文府地位卑下，做人家妾的哪有資格跟夫人争什麽，就連孩子都得拱手讓出來。

李姨娘傷心，道：“妾身有什麽可說的，老爺說怎樣就是怎樣，總之，是為了清兒好。”

“是了，你能這樣通情達理，我很是感激。”

在李姨娘這裏沒有受到為難，宇文殿不得不說‘感激’，他雖為一家之主，不過很多都要仰仗他的夫人，年輕時他不過是一介貧寒書生，如果不是夫人青眼相看，委身下嫁，哪裏來的地位，哪裏來的榮華，如今長子已逝，少子尚幼，有夫人提攜着，宇文一家大大小小才有活路。

“夫人為宇文府操勞了很多，如今峰兒去世，好比剜她的心頭肉，你就當救救她的命，讓她活着有個盼頭，清兒是你兒子，跟是她兒子有什麽區別，就當清兒多了個母親疼。”

李姨娘道：“是，老爺考慮的極是。”

難道她就不是剜了心頭肉麽。

“這事你要好好跟清兒說通，他還小，怕他不接受，心裏反彈，讓夫人下不來臺。”宇文殿小心囑咐。李姨娘還能說什麽，這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不是人家想怎樣便怎樣，她只有低頭答‘是’。

送走宇文殿，李姨娘讓白雲把宇文清喊過來，“就說我有話同她說，讓她快快過來。”

白雲道：”是。"走到功名閣去尋宇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