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遙地遠

白玉堂在紫禁城禦花園留下刻字,又盜走開封府三寶,他本就是少年成名,如今又做出這等事,更是名聲大噪。

只是不知為何,官家卻未曾怪罪,未叫六扇門前去追捕,只聽說那開封府的禦貓展昭孤身一人前往,相關事宜則全權交給太子殿下處理。

如今方應看有一層和趙桓對練的身份在,這日收了劍休整的間隙,方應看不經意間地問起了這問題。

“那錦毛鼠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殿下為何不多叫些人追捕他?”方應看問道。

“展護衛一人便可。”趙桓咕咚咕咚灌水,“白少俠只奔禦貓而來,于假山上題字之後心頭之氣已洩了大半,若是叫別人追上他打擾他與展護衛的較量反倒是弄巧成拙。”

“殿下對白玉堂似乎頗有好感。”

方應看沒提展昭,只因自展昭供職開封府以來,趙桓偶爾提到展昭時總是面露欣賞之意。

“江湖傳言錦毛鼠少年華美,器宇不凡,武藝高強。”趙桓不答,“此話不假。”

方應看道:“莫非殿下見過他?”

趙桓道:“一面之緣。”

他不再往下說,方應看也識趣地不再問。

少年太子似乎有些太容易對人心生欣賞,即便不說出口,方應看也察覺到自己同樣是在對方欣賞之列,他觀察多月,大致明白能被趙桓欣賞的條件。

武功高強,顏色好。

若是趙桓知道他的想法,大概會在思考之後,給出一個更正确的答案。

準确的來說,是逼格高,又靓又飒。

方應看是,展昭與白玉堂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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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桓飄了幾千年,平白讓他當個靓仔屬實是在為難他,唯有向身旁的真靓仔做些參考,欣賞靓仔自然也是理所應當。

可趙桓不知道方應看的想法,方應看也絕不會說,兩人繼續其樂融融地持劍對練。

白玉堂盜走開封府三寶之後,不足半月,他與展昭攜三寶一同回了京城。

開封府,會客廳。

天氣愈來愈熱,白玉堂神色中已顯不耐,他搭在桌上的手右手旁有一盞涼茶,白玉堂看也不看,他不是熱,是氣。

他與展昭回了京城,先去向包大人賠罪,并歸還三寶。白玉堂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已有所覺悟,卻不料包大人與公孫先生言官家将此事全權交給太子殿下處理,太子殿下吩咐過若是他到了京城,讓他在開封府等着。

今日本是太子殿下事先說好的日子,可在殿下該來的時間,他卻遲遲不見那位殿下的身影。

展昭與太子殿下也只見過兩面,卻對他道太子殿下好相處。

白玉堂如今想着那外出巡街的展禦貓的話,幾乎要嗤笑出聲——不守時之人好相處?可笑至極!

而遲遲未來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對着一堵見過兩次的牆壁思過。

——他迷路了。

靓仔系統原先還在看熱鬧,但眼看超過了趙桓事先約定的時間,它也沉默了。

【有地圖你還能迷路……你怕不是個路癡?】

系統自帶的平面地圖,迷路絕不可能,可趙桓偏偏就成了這個可能。

趙桓面壁思過,他低垂着頭,有些氣餒,不止迷路這一事實讓他挫敗,毀約同樣讓他挫敗。

靓仔系統替他瞅了瞅聲望,遺憾道:【你要是聲望值夠還能把平面地圖升級成全息地圖,可你不夠。】

聞言,趙桓的頭又低了點,他幾乎快把腦袋抵在牆壁上了。

如今已近正午,展昭打算巡過這最後一條街,便同捕快門一起回開封府用午膳。經過一條短巷,他瞥見短巷中有一道绛紅色的身影,那是位半人高的小人,半紮着頭發,背上背着一個灰色包袱,頭抵在牆上,看起來十分難過。

展昭停下腳步,示意其餘捕快們先走,自己進了短巷。他本想是哪家孩童與家人走散,孰料那孩童聽見腳步,回頭望向了展昭。

一縷碎發從頭頂飄至額前,只見過兩面的太子殿下神色微呆,怔怔地望着他,眼中亮起一道星光。

展昭更呆:“……太子殿下?”

殿下不該在開封府見白兄麽?

趙桓伸手一捋頭發,潇灑上前:“展護衛,好巧,我迷路了。”

他這話既解答了展昭的疑問,又表明了他自己的困境。

兩人面面相觑,展昭無師自通,不等趙桓開口,帶着趙桓一起回了開封府。

路上趙桓問起白玉堂是否有喜歡的東西,展昭不知他念頭,想了想,答女兒紅,還是金紅顏色濃濃香,倒了碗內要挂碗,猶如琥珀一般的女兒紅。

一時半刻哪找的來這種酒,于是趙桓思慮片刻,果斷放棄了帶賠禮的念頭。

展昭見趙桓毫無那高高在上的傲氣,微笑時溫和乖順,不知不覺間沒了顧慮,問道:“殿下迷路,為何不問路上行人?”

趙桓道:“……未曾有過這個念頭,大約是心中焦急,一時忘了。”

這話是真話——畢竟有系統的平面地圖,他全然未想過問路的可行性。

靓仔系統不知道趙桓心裏的想法,卻敏銳地察覺到趙桓回答前的沉默蘊含的意義,哼唧道:【別把問題怪到我的地圖上,看不懂平面地圖的你才該承擔最大的責任。】

趙桓認錯:【我不對。】

展昭和趙桓是在巡街捕快們回了開封府半刻鐘後才到達府衙,包大人正在等他一起回來用膳,而白玉堂則因太子殿下遲遲不來氣惱萬分,在廳內聽見展昭的聲音,當即便沖出去抱怨:“展小貓!你可知那位好相處的那位太子殿下乃不守承諾之人——”

包大人與展昭略帶訝異地望向他,白玉堂看見展昭身側站着一位小少年。

那少年還頗為眼熟。

趙桓滿懷歉意地上前道歉:“有勞白少俠久等。”

白玉堂:“……”

他憋下那口氣,問道:“你便是太子?”

趙桓道:“是,真巧啊白少俠。”

包大人問道:“太子殿下見過白少俠麽?”

趙桓回答道:“白少俠入皇宮時有過一面之緣。”

太子殿下是當初宮中見過的少年一事打斷了白玉堂的怒氣,待回過神,他也氣不起來了。

趙桓讓包大人和展昭不必等他,自去用膳便好,和白玉堂一同在會客廳坐下。

“你因何來遲?”白玉堂不悅皺眉,“我平生最是厭惡言而無信之人。”

趙桓面上露出一絲愧疚:“我迷路了。”

白玉堂:“……”

趙桓道:“我今日是一個人出宮,本以為能找住路,卻看岔了地圖,好在展護衛經過,将我帶至開封府。”

白玉堂:“你貴為國之儲君,竟是一人出宮?”

“我想一個人,所以未讓人跟着我。”

“那你日後若是出宮還是莫要一人獨行了。”

白玉堂心想這位太子殿下似乎十分自由,但面上卻仍是冷冷回應。

趙桓又誠心誠意地道歉:“毀約是我對不住白少俠,我問過展護衛,白少俠喜歡上好的女兒紅,待我回宮讓人送你一壇做賠禮。”

白玉堂不自在道:“莫要再提這檔事,你來此不是為了處置我麽?說吧,你待如何?”

趙桓從包袱裏掏出筆墨紙硯,在桌面上展開,白玉堂微微揚眉,趙桓做完一系列動作,握墨遞筆。

筆是紫毫筆,墨是徽州墨,紙是宣城紙,硯是紅絲石硯。

白玉堂不接筆,問:“這是何意?”

“我爹爹誇你字寫得好,風骨峭峻,潇灑恣意,要我見你時讓你寫一幅字。”

趙桓實話實說。

白玉堂:“……”

他閉口不言,接過筆:“寫什麽?”

趙桓想了想:“寫‘天遙地遠,萬水千山’。”

白玉堂不多問,待趙桓磨出墨汁,提筆蘸墨落筆,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都道字如其人,白玉堂心性高傲,為人潇灑恣意,他聽“天遙地遠,萬水千山”,想的是山河湖海,天高地闊,寫出的字也帶了這層意境。

趙桓在一旁垂眸看着,神色怔忪,随後,他微微笑了起來。

墨幹後趙桓收起宣紙就要回宮,展昭擔憂他再次迷路,提出要送他回宮,趙桓心情複雜地答應。兩人臨行前趙桓對白玉堂道:“白少俠這兩日先不要離開,我回宮中會派人送女兒紅至開封府。”

展昭心下訝異又好笑,看向白玉堂,卻得了後者沒好氣的一眼。

趙桓熱情洋溢地向開封府衆人道別,随後被展昭一路護送着回了皇宮。

趙佶在東宮院中喝着茶水等趙桓回來,他處理了一堆事務,想放松小歇片刻,妃子的宮殿他不想去,也找不到其他的事做,唯有和趙桓聊天時能有一絲樂趣。

趙桓帶着白玉堂寫的字回到東宮,其他人在他踏入宮門時便已識相離開,趙桓在趙佶面前展開字卷。

趙佶看他做這些事,笑着道:“白玉堂竟會乖乖寫麽?我還以為他聽到是我要的,不願寫呢。”

趙桓道:“白少俠既然願意跟展護衛回汴梁,自然是真心認錯。”

字卷在桌面展開,趙佶本想接趙桓的話茬,待瞥見白紙上的字跡,頓時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麽。

——天遙地遠,萬水千山。

*“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

“怎不思量、除夢裏,有時曾去。”

“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這是趙佶夢中所作之詞中的句子。

“爹爹。”趙桓對他道,“山河湖海,天高地闊,您已經醒了。”

趙佶仍沉浸在夢中所經歷的事情之中,夢醒後依賴趙桓,對曾經深愛的事物毫無興趣,甚至有幾分懼怕,是怕有朝一日仍舊會重蹈覆轍。

趙桓明白這一點,因此借白玉堂之手寫下這八個大字,點醒趙佶。

趙佶垂眸,心旌搖曳,他耳畔聽得趙桓的話語,眼中印着白紙黑字。

回神後趙佶不怒不氣,卻面露苦笑:“阿桓在那之後,想必經歷了許多。”

趙桓沒有回應,安靜地注視着他,目光澄澈如鏡,似乎看透一切。

趙佶伸手撫上白玉堂那風骨峭峻的字,釋然一笑:“阿桓懂我,我卻不懂阿桓。”

趙桓微微垂眼。

“我不是一個好爹爹。”趙佶道,“只能讓你去做你想做之事。”

他問:“阿桓何時入江湖?”

趙桓答:“兩年之後。”

“那阿桓便再陪我兩年。”趙佶笑道,“入江湖後莫要忘了爹爹。”

“不會忘的。”

趙桓做出承諾。

他們做過相同的夢,經歷過相同的事,即便趙桓後來孤身一人飄了千年,但那段陰冷痛苦的記憶獨屬于他們。

忘不了,也不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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