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朝氣蓬勃(一)

“那我應該叫王前輩……阿花?”

少年清朗的話語在空氣中落下,那聲帶着純粹疑惑的“阿花”卻如同向山谷中喊話時一般不住地環繞在兩人耳畔。

他瞥了眼白玉堂——白衣青年正在明目張膽地微笑,又看向一本正經的绛衣少年,似笑非笑道:“你确定要這麽叫我?難不成是氣急敗壞,不把我當前輩了麽?”

王憐花話一出口,又想起趙決明的前輩并非出于尊敬他,而是因為不知道他的名字,心裏又是一頓,莫名有一種被梗到的無言。

趙桓一本正經:“那叫你阿花前輩可好?”

王憐花笑容微僵,白玉堂卻已幸災樂禍地失笑出聲,毫無對江湖前輩的尊敬之意。

“阿花前輩,好名字。”

王憐花:“……”

在座的兩位江湖後輩都稱他為前輩,可千面公子未曾感受到任何尊敬崇拜。

暮色蒼茫,飛鳥歸林,三人的對話仍在繼續,但王憐花陷入了可疑的停頓,神情相當微妙。

白玉堂瞥他一眼,帶着幾絲惡作劇般的心态中止了有關稱呼的對話,對趙桓道:“你們還要去福州麽?”

趙桓點頭道:“當然。如今阿槐變成了阿花前輩,若是在福州見到了李尋歡和詩音姑娘,他們應當也會高興的。”

阿槐變成了阿花前輩……

王憐花聽得此言,意識到自己再不開口就當真要變成“阿花前輩”,正欲将話題拉回正軌,白玉堂卻又緊接着道:“既然如此,我仍與你們同行罷。”

王憐花:……

趙桓的注意力已經被白玉堂的話題吸引,理所當然道:“我們早就約好了,當然要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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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似乎都默認王憐花是“阿花前輩”了,王憐花心知趙決明沒有多想,但白玉堂那一聲“阿花前輩”絕對帶有揶揄之意,令千面公子心情微妙。

“阿花前輩,你我同行多日,今日才算是初識,之後有勞您多多指教。”

煥然華美的白衣青年彎眼而笑,為今天第一次從王憐花身上扳回一局而顯得十分愉悅。

趙桓也很愉快,因為能與白玉堂繼續同行,因為掉馬的是阿花前輩而不是他。

“……”王憐花道,“好,我會好好指教你們的。”

竟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王憐花真名暴露,喜獲阿花前輩的稱呼,趙桓叫得坦坦蕩蕩,白玉堂卻只帶揶揄之意。

三人這般同行一段時日,白玉堂改了稱呼,問起原因時道“阿花”又土又肉麻,叫別人聽見了還當他二人有什麽關系,理直氣壯至極。

王憐花嘲諷他:“你稱呼那禦貓展昭為展小貓時怎不覺得肉麻?”

白玉堂道:“展昭是君子,我與他意氣相投,是為至交,而我和阿花前輩你顯然未到那種程度。”

趙桓撐着臉聽他們鬥嘴,聞言心想白玉堂對展昭從不說這種話,一時間有種發現了朋友秘密的竊喜。

王憐花又聽了一次阿花前輩,嘴角微抽,道:“既然不想叫,那便永遠別叫。”

白玉堂回得飛快:“五爺我想怎麽叫就怎麽叫。”

錦毛鼠年少煥然,性情高傲,即便面對千面公子這般成名已久享譽江湖的前輩,他也全憑心意行事。

趙桓插嘴道:“不過是稱呼,阿花前輩還是阿花前輩。”

他似乎以為王憐花在為白玉堂不喊他“阿花前輩”而改為直呼其名不高興。

王憐花忍無可忍,說到底“阿花前輩”這個稱呼本就是趙決明攪出來的稱呼,如今趙決明本人叫得坦蕩,卻讓他成了被白玉堂這傲氣後輩揶揄的對象,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若是想叫我前輩,便直接叫前輩,冠姓便好,莫要叫我阿花。”

實不相瞞,王憐花自己也是嫌棄這名字的——他不止一次聽人喚田野中的狗叫阿花。

趙桓倒不覺得有什麽,諸葛太傅字小花,阿花和小花比也沒什麽差別,但王憐花十分堅持,趙桓便照舊喊他王前輩。

王憐花掉馬後白玉堂對待他更是毫無顧忌,而趙桓的态度更是從始至終毫無改變。不止白玉堂覺得奇怪,連王憐花也覺得奇怪。

某日三人又于酒樓聽決明少俠與雲槐姑娘情深意切的愛情故事,即便王憐花只是在最初稍微幫助傳揚了那麽一點點,但世人似乎對俊朗少俠與貌美姑娘的冒險愛情故事十分鐘愛,以致如今衆人提起趙決明,往往都會想到他與雲槐。

白玉堂看了王憐花一眼,緋衣青年玉面朱唇,風流可人,全然不曾見說書人口中“雲槐姑娘”的絲毫影子。

“你變成了阿花前輩,決明少俠卻少了個阿槐姑娘。”

白玉堂對趙決明莫名有一絲好感,更別提如今同行,理所當然地為趙決明感到不平。

王憐花知他語中深意,懶懶地瞥他一眼,笑着看向正在吃菜的趙桓,問道:“決明少俠可還想見一見阿槐?”

趙桓渾然不知兩人暗中你來我往,聞言擡頭看着王憐花道:“阿槐不正坐在我面前麽?”

王憐花一噎,白玉堂一默,前者補充道:“……你可還想見一見阿槐姑娘?”

趙桓一愣,這才明了兩人語中深意,回道:“前輩是說再扮作阿槐的模樣麽?”

王憐花颔首。

趙桓道:“前輩想扮便扮罷,在我眼裏,前輩就是阿槐,阿槐就是前輩,并無差別。”

樓下的說書人又談雲槐姑娘對決明少俠如何情深意重,在激昂的故事背景音下,王憐花停頓片刻,他意識到趙決明對被他易容欺騙一事絲毫不放在心上,道:“可故事裏的阿槐不是我。”

趙桓卻仍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他雖然呆,但不是笨蛋,明白江湖上對他的話題集中于與雲槐的風花雪月,此刻便道:“故事是假的,人是活的,随人怎麽說,我只做好我該做的事便好。”

江湖上有關決明少俠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趙桓從未放在心上過。

他入江湖不過短短半載,離成為江湖第一人仍然十分遙遠,途中難免有所波折,縱然如今衆人被不存在的愛情吸引了注意力而有些忽視了他本人的痕跡,趙桓也只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要的是徹徹底底的江湖第一人,人人認可的,憑實力得來的江湖第一人。

若是旁人未注意到他,也只是他能力不足罷了。

绛衣少年神色坦蕩,目光澄澈如明鏡,在這樣的目光下,白玉堂與王憐花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人人都有少年時,白玉堂初入江湖時闖出名堂,也曾得意地向兄長讨誇獎;王憐花以千面公子為江湖人所知時也曾隐晦地告訴母親,希望能得到一句贊賞——即便他的母親,雲夢仙子只是平平淡淡的說了句“做的不錯”,彼時王憐花仍然感到止不住的歡欣。

可趙決明的表現,卻并不像一名才入江湖的少年郎,反倒過于穩重淡定。

什麽樣的人家才會養出這般人呢?

王憐花對面前少年的身世興趣更甚。

白玉堂心情複雜之餘,卻總覺得這話似乎聽誰說過一般,用詞不大一樣,語意卻是相同的。

他心中一頓,發現趙決明與太子殿下的相似之處不止一星半點。

“不要緊,我不在意。”趙桓總結道,“前輩的愛好,我還是能理解的。”

就像東方一樣,他作為朋友,尊重對方的愛好選擇是理所應當的,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事物。

王憐花:……倒也談不上愛好。

白玉堂見趙決明本人毫不在意,便放下心中芥蒂,他對扮女裝一事毫無感想,反倒佩服王憐花扮女子出神入化毫無破綻。

縱然這麽想着,他卻絕不會向王憐花說出口,因而只是跟着趙桓點了點頭,便重新吃起菜來。

王憐花靠着椅背想了想,見桌上的菜皆被兩位年輕人納入碗中,嘴角一抽,重新拾起了筷子。

三人一路南下,至福州那日夏日炎炎,日頭正盛。街道上鮮有路人,街邊的老狗趴在樹蔭下淺眠,聽見馬車的轱辘聲後豎起耳朵睜眼看了看,又重新閉上眼。

馬車在客棧外停下,趙桓跳下馬車,摘下帷帽,向掌櫃要了三間房,同時又問福威镖局在哪處。

掌櫃記着賬,聞言瞧了他與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目露些許新奇,卻仍是回答道:“福威镖局就在這條街的盡頭呢,往南一直走,那又高又大,門口還豎着兩面旗子的宅邸便是福威镖局了。”

王憐花還未入客棧,聞言偏頭朝南遠望,确實見房屋鱗次栉比間有兩年旗子迎風招展,威風凜凜。

三人安置好行李與馬車,王憐花又去樓下問了掌櫃,他先前瞧見掌櫃神色,這一問便得知六日前已有一對年輕男女至此,也問了福威镖局的所在。

那一男一女自然是李尋歡與林詩音,掌櫃的知曉他們與李尋歡和林詩音是熟人時便說的多了。

據說福威镖局的總镖頭林震南已認下林詩音這個堂侄女,而少镖頭林平之對這個堂姐也十分歡喜,整日帶着他們在福州附近游玩。

福威镖局多年以前享有盛名,王憐花初入江湖時它在江湖上還是說得上幾句話的大镖局,如今卻已淪為尋常镖局,只有往日的名聲為它添了絲威勢。

世事難料,福威镖局由獨步武林到衰敗也不過三代人。

白玉堂和福威镖局的人素不相識,也懶得湊上前去;若論關系,王憐花與老李探花同輩相交,上門拜訪是最合适不過,而趙桓對福威镖局來說更是個外人,他便和白玉堂留在客棧中,在房間的窗口處目送王憐花一襲緋衣,向福威镖局走去。

“出去逛?”

白玉堂見王憐花走遠,簡短問道。

“走。”

趙桓爽快地應下。

王憐花路上回首,便見客棧的窗戶處兩道一绛一白的身影蹿上房屋頂,像兩只貓兒似的掠遠了。

年輕人,果真朝氣蓬勃。

他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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