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似曾相識
清晨的明月山隐在霧間,影影綽綽,如水墨一般,帶有令人看不通透的模糊感。
一輛馬車與一匹白馬位于明月山山腳,馬車外守着三個錦衣華服的大漢,白馬則低着頭在啃地上的嫩草。雙方相隔五丈,從距離上便看出滿滿的疏離感。
馬車是神通候方應看的馬車,白馬則是錦毛鼠白玉堂的白馬。
而它們的主人,正在山道上一前一後的向上前行。
白玉堂在前頭,與方應看隔了四五個臺階,他與方應看未打過交道,只在來時于山腳下打過一聲招呼。
而自登上山道,兩人卻是一句話也未曾說過。
此時他如芒在背,總覺得背後那位方小侯爺在盯着他瞧。
白玉堂向來直來直往,駐足回首,居高臨下地望進那小侯爺的眼中。
方小侯爺目光如鏡,也跟着駐足,面露些許疑惑。
“我聽說你曾教導趙……太子習武?”白玉堂問。
方應看謙虛道:“當不得教導一詞。”
他察覺到白玉堂是在等他上前與之并肩,心中略感趣味,走至對方身側時,兩人起步,自然而然地聊了起來。
白玉堂對方應看的了解遠不如後者對他的了解,且方應看總是表現出一副溫良恭謙的模樣,因而白玉堂雖然覺得先前那針刺般的目光令人不适,但也未對方應看心生反感。
兩人狀似和諧的向上前行,而此時,趙桓的意識則鑽進了傀儡的身體之中,正坐在院中吹着晨風等他們到來。
他聽到方應看要與白玉堂一同來探望“他”時,便覺得不太妙。白玉堂會去探望太子時在意料之中,但方應看卻也一同探望顯然是……別有用心。
趙桓對方應看并無惡感,只是對方總是藏着掖着,即便他笑得再真誠,趙桓再欣賞他,也無法與對方坦誠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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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微涼,山間鳥鳴蟲吟,樹葉沙沙作響,自山道遠望,可見初升朝陽,陽光燦爛,溫暖和煦。
少年太子一襲單薄白衣,面色蒼白如紙。他坐在院中桌邊,神色悠遠地望着枝頭綠葉,陽光斜打在他面上,似是為他披了層薄紗,一看便知其虛弱無力。
“白玉堂,小侯爺。”
少年收回視線,對院外的兩人展顏一笑,語氣輕快。
“你們來啦。”
白玉堂見到太子那副模樣時微微怔住,聞言收斂心神,大步走上前去,笑道:“趙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白玉堂。”趙桓心情微妙,心想他們不久前才同行過,但仍真摯地回以一笑,“你氣色不錯。”
白玉堂在桌邊坐下,沒好氣地道:“總比你一個病人強。”
趙桓笑笑不說話,目光飄向方應看,後者為兩人彼此間的稱呼而陷入思緒,此刻察覺到他的視線,回以一笑,也在桌邊坐下,道:“與臣上次來時相比,殿下的身子似乎好了些。”
白玉堂側首,他奇怪于方應看面對趙桓時的自稱。
疏離感顯而易見,與方應看的神情語氣十分相違。
趙桓習以為常,回道:“确實好了許多,我這身體好好壞壞,總之是死不了的。”
方應看不贊同道:“殿下莫要說死不死的,您這病定會治好的。”
白玉堂眸光一閃,承諾道:“我會找到治好你的方法。”
趙桓:……
可他沒病啊。
“……不必太過在意。”趙桓笑道,可他這笑襯着蒼白的面容,在兩人看來總有幾分強顏歡笑的意味,“船到橋頭自然直,指不定哪日我就突然病好了呢。”
白玉堂不語,他想,但凡見了趙桓這副面容的人,都不會不在意。
方應看與趙桓之間到底是隔了一層紗,遠不及白玉堂與趙桓關系親密,因而這位方小侯爺只在明月莊中待了半個時辰有餘,便主動告辭了。
趙桓目送他遠去,神色略顯落寞——方應看到底是曾教導他武學基礎的人,趙桓心中對他有敬重,可對方顯然不想同他拉近關系。
白玉堂為自己倒了盞茶。
“這位方小侯爺,對你似乎十分敬重。”
趙桓嘆了口氣,道:“在他眼中,我是太子,卻不是朋友。所以我也只好把他當臣子了。”
白玉堂驚奇道:“可我聽展昭說,他探望你的次數不少。”
趙桓淡淡道:“方小侯爺不過是在盡臣子本分,順便看看我身體如何。”
他對有些事情,看得十分透徹。
白玉堂嘴角微揚:“我并非你的臣子,來看你也不是為盡臣子職責,你可高興?”
趙桓眉眼彎彎:“十分高興,喜不自勝。”
接下來的時間,白玉堂與趙桓在明月山間走了走,談起江湖見聞,說到趙決明時青年微微一頓,說趙桓同趙決明有幾分相似。
趙桓不知該如何回應,但白玉堂很快略過這個話題,轉而談起了正事。
他說的正事便是與“醉夢浮生”有關的一系列事,天楓十四郎、無花、石觀音,楚留香、追命、冷血,以及金華城中的龜孫老爺和王憐花。
此前諸葛太傅并未對趙桓提過這毫無證據的事情,但如今已隐隐有了線索,且向官家禀明後自然也不該對太子隐瞞此事。
趙佶允許白玉堂對趙桓說出此事,前者并不想将這假事對一個假太子重複一遍,而這重任則被扔給了前來探望太子的白玉堂。
趙桓懵然:“……醉夢浮生?石觀音?”
他怎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白玉堂見他确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遲疑半晌,問道:“你病發前可覺得有何奇怪之處麽?”
“未曾……”趙桓沉默了下,無比認真地道,“我并未中毒,諸葛太傅想多了。”
“你這病病狀與醉夢浮生相似,且毫無預兆,更牽涉于南王。”白玉堂解釋道,“即便你未中毒,但僅憑南王這一條線索,我們便要查下去。”
這話自然不能否認,于情于理,他們都要繼續去查醉夢浮生的種種線索。
趙桓把南王的事記在心裏,仍未放棄糾正白玉堂的誤解:“我沒中毒。”他頓了頓,強調道,“只是身體不太好罷了。”
白玉堂心有所想,直率道:“那你快養好身子。”
“我會的。”
趙桓承諾。
兩人久別重逢自然要敘舊,談了許久,相談甚歡,不說那些太過凝重的事情之後,兩人心情愉悅
午時左右,白玉堂向趙桓告辭。後者送他至莊門前,白玉堂于山道回首上望。太子笑着朝他揮手,一襲白衣飄飄,恍若要乘風而去,白玉堂朝他點了點頭,喊道:“你注意身子,好好養病。”
“好——”
少年的回應被山風吹得破碎,但語中笑意直掠入耳,白玉堂也忍不住伸手朝他揮了揮,笑着轉身離去。
山道蜿蜒,清風自來,白玉堂步履輕快,随着離明月莊愈遠,面上神情便顯出幾分困惑。
……趙桓與趙決明太過相似了。
并非指言語行為舉止方面相似,兩者的習慣根本不太一樣,而是指他們給人的感覺。
蘇夢枕清晨時分收到白玉堂與方應看一同入明月山的消息,便派人去附近守着,兩人一前一後地出山,都有人一一向他禀報。
方小侯爺離山時面色如常,甚至帶着輕微的笑意,朝看守之人的地方看了一眼,乘上馬車離去;錦毛鼠白玉堂離山時面無表情,也察覺到看守之人,卻并未分給他們一絲眼神。
蘇夢枕若有所思。
單憑描述他也無法想象出兩人到底情緒如何,但白玉堂在明月山中停留良久,可見他與太子關系親厚……是真正的朋友。
朋友。
蘇夢枕無聲地笑了笑。
一個樂意交朋友的太子,脾氣大約也差不到哪去。
趙桓帶着一身被烈陽曬出的熱意回到了客棧之中,他摘下帷帽,對掌櫃露出笑容,上了樓。
他為了去那頭見白玉堂和方應看而不漏餡,一大早匆匆忙忙趕到郊外山中以防他人打擾,送走白玉堂後便回到房中歇下,又回到了這邊。
客棧中沒有王憐花和楚留香的身影,趙桓從他二人門前經過,回到了房間中。
房間中靜悄悄的,趙桓在桌邊坐下,為自己倒了盞茶。
他這回待的時間有些長且走動較多,此刻額角一抽一抽地疼,但趙桓并不後悔。他雖是裝病,但也不想教朋友們太過擔心,因而自認自己去見前來探望的朋友們時表現的十分普通。
更何況……他知道了“趙決明”不該知道的事情。
趙桓想到“醉夢浮生”,不由嘆了口氣。
王前輩早已知曉此事,卻未對他說,顯然是不太明白醉夢浮生到底與何事有關,因而并未太過在意。
绛衣少年将茶水一飲而盡,又戴上帷帽出了客棧去找他的兩位朋友。
如今午時将過,趙桓往客棧南邊的街上走,走至中間,見到二樓處懶洋洋地吃午飯的兩人。
趙桓向酒樓掌櫃打了聲招呼,點了幾樣菜,上了二樓。
王憐花對他一挑眉:“你大早上的便跑沒影了,去何處玩了?”
楚留香見他額上露汗,為他倒了盞涼茶。
趙桓将帷帽放在一邊,不急着解釋,端起茶碗朝楚留香一笑,喝了一口又放下。
“沒有去玩,有些急事。”趙桓平靜地說,似乎壓根沒有意識到他這句話下藏着什麽意思,“我大概要立刻動身離開。”
楚留香在福州停留已有七日,聞言也道:“我也該回濟南了。”
他早有此意,畢竟宋甜兒李紅袖蘇蓉蓉仍在濟南海邊船上等着他歸去。
王憐花不問趙桓要去做什麽,懶洋洋道:“司空摘星也要跑了,你二人要是走,不如帶上他一起。”
趙桓目露疑惑:“前輩不走麽?”
王憐花似笑非笑:“你還想要我陪你麽?這可不行,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趙桓很直率地承認:“前輩一路與我同行,我已經習慣了,一時忘記前輩也有自己的事業。不知前輩接下來有何打算?”
“……”王憐花被他的耿直噎了一下,回答道,“這與你無關。”
王憐花的回答明顯有些冷淡,趙桓卻并未放在心上。
在他眼中,王前輩雖然有時脾氣古怪,但大部分時候都是位十分容易相處的人,趙桓雖然叫王憐花為前輩,卻是把他當朋友的。
司空摘星已經找了理由向林震南告辭,趙桓聽從王憐花的建議去邀請他,兩人蹲在牆角的陰涼處拔草。
趙桓說出來意,司空摘星神情古怪:“你想與我一起走?”
“你要走,我和楚留香也要走,恰好順路。”
“……”司空摘星略作思考,拒絕了,“我身為偷王之王,蹤跡不可輕易為人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趙桓點了點頭:“那日後有緣再見。”
司空摘星瞥他一眼,道:“……你和陸小鳳說的簡直一模一樣。”
趙桓微微歪頭:“他說我了嗎?”
司空摘星:“他說你是個木頭。”
趙桓:“王前輩也這麽說。”
司空摘星莫名一樂,心情頓時愉快了些許,他手中拔着草,嘴上說道:“那便如你所說,日後有緣再見。”
天高地闊,江湖悠悠,此後一別,不知再見是何年何月。
司空摘星想,他與這少年一年遇見兩次,想必是種緣分,可別後又不知何時會有重逢的緣分。
“下次重逢,別讓我再遇見你那王前輩。”
司空摘星深沉地道。
趙桓:“好的,孫七。”
司空摘星:“我有名有姓,你為何不叫我名字?”
趙桓:“你也可以叫我趙四。”
司空摘星:“……算了,随你。”
趙桓:“那叫你王五也可以麽?”
司空摘星:“你對數字——算了,随你。”
“趙四王五孫七。”趙桓若有所思,“還差個六。”
司空摘星想到當初趙桓說過的話,欲言又止:“……你不會真想湊夠十吧?”
趙桓點頭又搖頭:“也沒有,我之後發覺湊夠九更吉利些。你看,長長久久。”
司空摘星不覺得十和九有何差別,心情複雜地祝福:“那便祝你早日湊夠九。”
趙桓擺擺手:“不強求的。”
福州城中的兩位江湖名人都要離開,他們向林震南道別時這位福威镖局的總镖頭顯得有些遺憾。他二人在這待的時間不長,其中趙桓因與林平之同齡,兩人關系更為親密。
無論是從自家孩子的角度看,還是從镖局的角度看,林震南都希望他們能留久一點。
不過有些事不能強求,林震南便辦了酒宴,為他們餞別。
李尋歡與林詩音也預備在不久之後離去,如今正值盛夏,路上舟車勞頓,而林詩音身子虛弱,不宜動身。
林平之十分不舍,甚至突發奇想,也要去闖蕩江湖。趙桓耿直地說他如今武功并不是很好,要去闖蕩江湖為時尚早,這才打消了小少爺闖蕩江湖的願景。
趙桓同林平之曾過了幾招,後者慘敗,但也并未氣餒,之後更是纏着趙桓同他對練。趙桓也是一路練過來的,自然明白有人引導是何等重要,便陪他練了許多天;只是如今确實有事,且事關重大,趙桓便叮囑林平之不要怠慢練武之事。
王憐花瞧着兩位同齡的少年一本正經地對話,心情微妙,目光在趙桓面上停留許久,覺得對方不像十六歲的少年,反倒像個絮絮叨叨一本正經的老爺子。
司空摘星向林震南道謝,後者雖然有如井底之蛙,但其為人赤誠大方,“孫七”受他恩惠,離去時眼中盡是難以言表的感激之情。
向福威镖局的衆人告別後,趙桓同楚留香便一同上路,在福州城外分別。
作者有話要說:
我人來了_(:з」∠)_
昨晚本來想眯一會兒再碼字……但直接睡過去了【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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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