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石林洞府(四)
沙丘連綿不絕,一望無際,熱浪襲人,仿似有看不見的熊熊烈火在沙海中跳躍舞動。
一行人在沙海中前行,來時路上是一個接一個的腳印,并不斷增多。
白玉堂裹着披風,渾身燥熱,低垂着眼緩了緩,他向前方的兩人,趕至展昭身側。
展昭不是鐵打的,面色通紅,額間布汗,朝白玉堂微微一笑,回首望了眼身後數人,目露憂色。
他們往沙漠而來帶了有二十人,但一半被留在沙漠外接引。沙漠燥熱,所有人都顯得無精打采,若是繼續漫無目的地走下去,只怕會有人受不住。
“無花。”
白玉堂隔着展昭喊另一旁的和尚,對方裹在披風中,只露出一雙眼睛,看向白玉堂時眼中一片冷然。
“還有多久?”
“就在不遠處。”
無花冷冷道。
他并未做任何投巧之事,所帶的路也确實是往石林洞府而去,對白玉堂的問題甚至不想回答。
白玉堂瞧了他片刻,收回視線,再度望向茫茫沙海。
他與鐵手押着無花将至京城時六扇門還有收到冷血傳來的消息,但自從冷血說已混進石林洞府後,六扇門便再也未收到新的消息了。
展昭放慢速度,溫言鼓勵向身後的捕快,白玉堂回首望了眼他,又看向來路上連綿不絕無邊無垠的黃色沙海。
再看向前方時,他忽然發現沙海中出現了一點绛色,于茫茫沙海中分外顯眼。
白玉堂一頓,想到聽聞趙決明也在趕往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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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點绛紅色愈靠愈近,漸漸地顯出一點明黃,以及黑色。
白玉堂默了。
展昭卻微有警惕,騎着駱駝趕至白玉堂身側,卻見後者神色微妙地對他道:“那人……應當是趙決明。”
秋霜劍趙決明。
無花緊盯着那道绛紅身影,表情微微扭曲。
他忽然有了些不妙的預感。
沙漠寬廣無際,即便是石觀音也無法全盤掌控,可他早已帶着六扇門之人深入石觀音地盤,卻遲遲未等來石觀音的人。
這一度叫無花十分迷惑,方才回答白玉堂的問題時,他心中也在思考此事。
然而此刻見了這似曾相識的身影,無花禁不住猜想,又是趙決明在其中攪事。
白玉堂向展昭示意一下,便鞭策着駱駝趕向那道人影,對方似乎也發現了他,白玉堂看清他的面容時對方對他揮起手,喊:“白玉堂——”
聲音清朗,笑容驚喜,正是趙決明。
兩方彙合,白玉堂用眼神詢問他為何在此處,趙桓看了看他身後無精打采的衆人,沒有急着解釋,只是道:“石林洞府就在前方,我先帶你們去綠洲歇一歇,有話至石林洞府再說。”
展昭恰好聽見他這幾句話,為其語中的輕松而感到疑惑。
绛衣少年對他露了個笑,親切溫和,展昭一愣,也回了個笑容。
他們本就是往前方石林洞府而去,白玉堂看趙決明還是那個一本正經的耿直木頭,心中隐隐的懷疑也消去不少,便叫衆人跟着趙決明繼續前行。
無花不動聲色,心中驚濤駭浪,卻不願出聲向趙決明詢問,只能暗中盯着那笑意清朗的少年思慮重重。
趙桓帶他們稍微繞了一段路,去了那片綠洲,不管是駱駝還是捕快們都得以有一絲喘息,紛紛沖到水塘邊埋頭喝水。
白玉堂拭去嘴角水漬,神清氣爽,往水囊中灌滿水後他拎着水囊跑到趙桓身邊,開口詢問:“你為何會在此處?石觀音呢?”
展昭正在水塘邊将水囊遞給雙手被捆的無花,趙桓原本正看着他二人,聽白玉堂如此問道,他頓了頓,開口道:“我知道了有關罂粟花的消息,前來查探,在石觀音的洞府中遇見了冷血捕頭。至于石觀音,她已經逃走了。”
白玉堂微微挑眉,發現趙桓這短短幾句解釋,說完之後仍叫人有數不盡的疑問。
趙桓猶豫了下,道:“說來話長,冷血捕頭此刻正在石林洞府,待見了他,讓他同你解釋罷。”
白玉堂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好。”
石林洞府中,玉天寶坐在檐下喝茶。
這是石林洞府內唯一一個幸免于趙桓之手的院落,那些被石觀音虐待險些瘋了的人都被冷血和趙桓安置在後院的房間之中。
玉天寶不願牽扯進官府之事,只是在力所能及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幫上一幫。他心裏是有些奇怪的,趙決明身為江湖人卻對身為官府之人的冷血十分親近,甚至主動提出意見相幫。
但趙決明是他的恩人,而玉天寶還需靠趙決明帶他出沙漠——一個人的話,他怕羅剎教之人追來,将他捉回教中。
如今趙決明想留下幫冷血,玉天寶念着與中原官府一同離開沙漠,能少許多麻煩,便還是在石林洞府住了下來。
石觀音的石林洞府什麽也不缺,玉天寶從其寶庫中翻出了金銀財寶,一度想據為己有,但在冷血冰冷的目光下慫慫地放了回去。
玉天寶唯一能動的,是那些葡萄酒、茶葉以及一些吃食。
昨夜他喝了葡萄酒,一醉至天明,醒時趙桓已經出去了,玉天寶在等他歸來的時間裏喝茶解酒,惬意無比。
冷血從院外走過,瞧見檐下惬意舒适的青年,腳步一頓,權當看不見,離開了。
趙桓将他與白玉堂同行後發生的一系列事都告訴了冷血,後者此刻已經知道雲槐姑娘是千面公子王憐花,無花是敗于趙決明之手。
至于其他的,“趙決明”不該知道的事情,趙桓都沒有說。
今日趙桓又是早早離開,他這幾日只對冷血和玉天寶說在沙漠中逛逛,其實是想着接人。
他從莆田動身後白玉堂一行人才将将啓程,石觀音走後冷血才得空傳遞消息,趙桓便怕雙方錯過,估摸着時間去接白玉堂和展昭一行人。
此刻日暮西斜,落日熔金,趙桓領着身後的一群人穿過迷陣,進了石林洞府。
沿途是燒焦的罂粟花叢,觸目驚心,無花心下一沉,明白他的希望落空——石觀音放任罂粟花被燒毀,且不見人影,想來自身難保,當然不會來救他。
他看向前方趙決明的背影,藏在披風下的手慢慢地握緊了。
趙決明頭也不回,領着他們繼續向前走,腳步輕快,似乎對此處十分熟悉。
待離開罂粟花叢,出現在眼前的是房屋廢墟,越過廢墟向遠處望,只看見一間完好的院落。
白玉堂問趙桓:“你做的?”
趙桓點頭:“是。”
白玉堂揚眉一笑:“幹得不錯。”
展昭隔着白玉堂望了眼趙桓,又看向面前的斷壁殘垣,心想這位決明少俠的行事與他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倒是符合傳聞中的冷峻無情。
冷血自一道斷牆後走出,瞧見為首的展昭與白玉堂,眉眼軟和一瞬,朝他們輕輕颔首。
衆人走進石林洞府中僅剩的院落中歇下,天色已晚,若想離開只能明日動身。
官府人談正經事,“趙決明”一介江湖人不好旁聽,便和玉天寶一起蹲在院子看守無花。
趙桓倒沒想着偷聽,于情于理,“趙決明”都沒有該聽的理由,便回答着玉天寶的問題來打發時間。
玉天寶指了指院中取下披風的漂亮和尚,問道:“他便是那位妙僧無花?”
無花冷冷地瞥了這無禮之人一眼,收回視線時趙桓那張木頭臉撞進眼中,他一頓,忍着心中翻騰的怒火別開了臉。
眼不見心不煩。
趙桓點了點頭:“對,無花大師。”
玉天寶哼了一聲,他聽了些無花的身世,覺得無花不識好歹——他的假爹只當他是擋箭牌,面上擺着副溺愛的樣子,無花有一位待其如親子的師父,竟然還想殺人滅口。
趙桓聽到他的哼聲,若有所思。
無花感到莫名奇妙,卻懶得理玉天寶。
翌日清晨,冷血從石林洞府中駛出那艘沙船,預備用這艘沙船離開沙漠。
在離去之前,他們需要處理石觀音的寶庫。
寶庫中的金銀財寶名畫古董必定要充共,充公後則會用于利民之事,趙桓對錢財無欲無求,搬東西時不僅幹得十分利索還十分熱心;玉天寶卻心有不甘,幫忙的同時偷偷摸摸往腰間塞了些珠寶,趙桓見他有度,便沒有點明。
這幾日冷血琢磨過該如何用這些獵鷹禦船,他聰慧靈敏,倒真叫他琢磨出門道,喂飽獵鷹,在寶物都搬上沙船後,他們一行人離開了石林洞府。
趙桓和玉天寶跑上甲板,白玉堂和展昭也随之而來,四人一同陪着冷血。冷血話少,但其餘四人話多,一行人熱熱鬧鬧地離開了沙漠。
他們與留在沙漠外的六扇門人彙合,趙桓和玉天寶便與他們告辭。
平心而論,能在汴梁城外以趙決明的身份見到展昭,趙桓十分高興;但白玉堂回了京城見他一面後似乎陷入了疑惑,而冷血與他共同對戰石觀音後仿佛也産生了些莫名的情緒,系統更是說他離掉馬不遠,以防萬一,趙桓決定暫且還是與朋友們少相處一些。
理由合理,趙桓那匹黑馬還留在蘭州城做抵押。
“今歲我還會去一趟汴梁。”趙桓向朋友們告別,如是說,“若是有緣,可以再聚一場。”
展昭笑道:“好。”
他向來親和,對趙決明也略有好感,甚至隐隐感受到白玉堂所說的“與趙決明相處時,便會想起太子”這句話的含義。
他二人确實十分相似。
白玉堂和冷血微微颔首,算是應了下來。
沒有人問趙桓為何會去一趟汴梁,江湖游俠,四海為家,沒有那麽多為何。
趙桓和玉天寶往蘭州城趕去,心想如今已離中秋佳節不遠,他可以趕在中秋佳節之前至汴梁,看看他爹,并同顧惜朝道個歉。
往汴梁城趕去的官府一行人中,冷血坐在馬車上握着劍柄若有所思。
石觀音逃脫多日,冷血卻仍止不住地想起那夜與石觀音對戰,他與趙決明間難言的默契。
趙決明似乎對他的……劍法略有了解。
幾乎是他想了什麽,下一刻,趙決明便會為他争取出劍的機會。
先前趙桓在船上時,展昭便見冷血時不時地盯着趙桓之後看看腰間的無鞘劍,此刻見他神色微凝,便出聲詢問。
冷血和展昭皆用劍,曾比試一二,交情雖淡如水,但正所謂君子之交,他便毫無隐瞞,坦率言出。
“趙決明……他懂我的劍法。”
便是展昭也不敢說懂冷血的“四十九路無名快劍”,冷血的劍法快狠準,捉摸不透,但他卻親自說趙決明懂他的劍法。
白玉堂原本靠在車廂上半阖着眼聽,聞言忍不住坐直,和展昭一同瞪圓了眼睛。
奇哉怪哉,這趙決明怎麽總是令人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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