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風雨欲來(五)

東方不敗早些時候曾對他們說要巡視日月神教位于各地的分舵,此次出現在城中,正是因為此處有神教分壇。

星子點點,夜風微涼。

王憐花同東方不敗敘過舊,便出了茶樓。

東方不敗很快便接受了雲槐姑娘乃是千面公子的事實,能扮出雲槐這般女子,王憐花本人是個能人,他心中反倒有幾分欣賞。

“你為何要扮作雲槐?”東方不敗對此事最為不解,“并且要……心悅趙決明?”

王憐花随意道:“他身份不一般,出于好奇而試探罷了。”

東方不敗:“身份?”

王憐花:“你見趙決明時,如何想?”

東方不敗:“年少煥然,氣度不凡。”

可這并不少見。

錦毛鼠白玉堂初入江湖之時,亦有年少煥然,少年華美的雅望。

王憐花一本正經:“你看的只是外表,他為人處事,皆非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

東方不敗感到些許不快:“那又如何?我與他相處的時間雖比你少,可我卻不瞎,這我自然知曉。”

王憐花懶懶補充:“可你知道的比我少。”

東方不敗面色微沉。

街道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人聲鼎沸中忽然爆出一聲大喝,嚣張跋扈,可謂是欠揍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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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本大爺是何人!?”

并肩同行的兩人止住不太愉快的對話,駐足。只見前方道上眨眼間已圍了一圈人,裏三層外三層,密不透風。

王憐花眉心一跳,立刻猜到引起這番騷亂的主人公是何人。

東方不敗還未向此處日月神教的分舵主告知自己已至城中之事,此刻并未多想。

随之響起的是少年清朗如風吹竹林的聲音,少年疑惑地反問道:“你不說,我怎知你是何人?”

這聲音順着夜風掠過街道,不管是聲音還是內容都有些似曾相識。

東方不敗一頓,看向王憐花,後者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對他颔首。

有趙決明的地方便少不了熱鬧,同行如此之久,王憐花對此早已深有體會,也習以為常。

趙決明愛打抱不平,亦有其獨特的堅持。他的有些堅持王憐花不敢茍同,卻也并不覺得反感。

那人一噎,又道:“你定然聽過日月神教的名號,我乃日月神教分舵主紀斌的侄子!”

王憐花:“……”

東方不敗:“……”

趙桓又道:“那又如何?你當街縱馬,險些撞傷街上行人,甚至連我朋友也險些被你撞到。”

“你莫要胡攪蠻纏,我警告你,沒人能從我這訛錢!”那人冷哼一聲,“識相點便從本大爺眼前滾開!日月神教可不是你好惹的!”

一道對東方不敗十分陌生的聲音響起,聽聲音是個年輕人,對方扯着嗓子大聲道:“誰要訛你錢!我們是要你道歉!”

“道歉?可笑,我活了這麽久,沒人能配得上我道歉!”

趙桓奇怪道:“貴教教主也配不上你的道歉麽?”

那人狂妄一笑:“自然!”

東方不敗聽不下去了,他想起了當初平定縣時曾發生過的事情。這說話狂妄的男人竟比楊蓮亭更嚣張跋扈,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王憐花嘆息一聲:“東方教主,你這教主當的……比之前更不如了。”

其語中的幸災樂禍顯而易見。

“……”

東方不敗撥開人群走至中央,瞧着面前坐在高頭大馬上大放狂言的男人,冷冷開口道:“紀斌與紀昀意是麽?本座記住了。”

紀斌的侄子早已不耐煩至極,見人群中安靜一會兒又有人出來插話,連話未聽完便怒斥道:“你們煩不煩?!不都活蹦亂跳沒有缺胳膊少腿的,都給本大爺知足吧!”

兩人話音一前一後地落下,東方不敗面色更沉,輕輕道:“……你脾氣大,膽子也不小。”

男人眉毛一豎,對這忽然出場的白衣青年愈發看不慣,正要開口,便聽見方才糾纏不休的绛衣少年出聲喚道:“東方……?”

……東方?

男人一愣,臉色漸漸不好看起來。

東方之姓少見,在江湖若是談起姓東方之人,只有一人。

日月神教教主,東方不敗。

而近來,确實有教主要巡視分舵的消息。

“……教、教主?”

男人不确定地問道。

東方不敗快被氣笑了,也當真笑了出來:“我正是配不上你道歉之人。”

男人慌忙下了馬,連跑帶爬磕磕絆絆地撲至東方不敗身前:“小人眼拙,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教主至此——”

衆人嘩然。

玉天寶呆在原地,心想決明的朋友總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場……且身份又不一般。

日月神教分舵的人很快趕來,本來是為了替舵主的侄子撐腰,孰料對面撐腰之人是教主本人,分舵主紀斌緊趕慢趕,又慌忙來請罪。

撐腰沒撐成,反倒齊齊彎下了腰。

衆人便直接去了此處神教的分舵,路上名叫紀斌的分舵主對東方不敗極盡拍須遛馬阿谀奉承之能,辭藻華麗懇切,讓後面馬車中的趙桓嘆為觀止。

趙桓感嘆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在此處與東方重逢,果真是有緣。”

玉天寶癱在榻上,目光放空,語氣飄忽:“決明……你的朋友來頭都不小。”

趙桓歪了歪頭:“是麽?阿天你也是我的朋友,那你來頭也不小。”

玉天寶一噎,心裏琢磨了一下自己的“來頭”,羅剎教的擋箭牌少主——盡管是個假的——好像、似乎确實算得上來頭不小。

但他絕不承認!

“我來頭一般,不過一平民百姓。”玉天寶堅持道,“阿飛應該和我一——”

他話沒說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阿飛是王憐花的外甥,同樣是來頭不小。

王憐花嗤笑一聲。

玉天寶:……

縱然心中憋着一口氣,他卻不敢反駁,只能慫在一旁當鹌鹑。

東方不敗巡視分舵以來,發現毛病衆多,少有全無毛病的分舵。

這乃人之常情,因此對部分能夠接受的現象他往往視若無睹,只是此次紀斌的侄子口出狂言,以東方不敗的脾氣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是以,他直接将副舵主提拔為舵主。

待東方不敗處理好分舵中的事務已是兩天之後,期間趙桓等人只同他吃過一次午飯。忙人難見,但舵中氣氛卻一直十分嚴肅,衆人皆是戰戰兢兢,對趙桓等人則是大獻殷勤。

日月神教與羅剎教在中原立足的方式不同,神教有明面上的分舵,羅剎教卻是暗中以據點行事。玉天寶早些時候對教中事務分毫不管,但大夢一場,夢醒後也懂了些事,主動去管,也學到了許多。

他見東方不敗雷厲風行,便想若是自己來管是做不出這樣子的。

但如今他也不會再有那些機會了。

玉天寶沉思,趙桓也在沉思,阿飛雖不知他們在想些什麽,但看着趙桓腰間的劍,也陷入了沉思。

王憐花遠遠地望見三人如出一轍的神情,心情微妙。

“你在想什麽?”

他問趙桓。

趙桓答曰:“我在想,東方是個出色的教主。”

王憐花眉毛一揚,循循善誘:“你向他學到了什麽?”

趙桓幹脆利落:“獎懲有度。”

王憐花繼續誘導,随意道:“你學這些又沒有用武之地。”

趙桓卻道:“用不上也無妨。”

但更多的,他卻只是笑笑,不說話了。

王憐花心道趙決明有時聰明得簡直不像個木頭。

東方不敗對玉天寶和阿飛并不是太過在意,一是玉天寶在他面前緊張不已,恍若他是洪水猛獸,看得東方不敗心情不太好;二是阿飛太小,只有他是王憐花的外甥這一點值得人在意。

他主要還是同趙桓敘舊。

趙桓對他不再扮女裝行走感到疑惑,不帶絲毫雜質,東方不敗正是滿意于對方這個性格特點才有意交好,故而有了後來的交往。

因而他坦然道:“并非不再穿女裝,我這番模樣只不過是恰巧叫你遇見罷了。”

大部分時候他還是扮作女子的。

趙桓點點頭,并不多言。

東方不敗:“我聽江湖傳言,你為一睹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戰而特意趕往汴京。”

趙桓遲疑了下,點點頭:“有這個原因。”

東方不敗不動聲色,他對王憐花前些天的話十分在意,此時看出來些東西,卻不多說,只是道:“你劍術不錯,不知與他二人相比如何,此次去汴京觀戰,應當也會有所收獲。”

趙桓想也不想道:“我不和他們比。”

東方不敗心中驚奇,以為趙桓是看不上兩位劍客,卻聽趙桓又接着道:“我不與任何人比。”

這也是趙桓莫名的堅持之一,在他看來,每一人不盡相同,對劍道的理解也有異有同,不可等量齊觀。

東方不敗忽然明白了王憐花的意思。

趙決明有時候并不像個少年人,也确實容易引人好奇。

此地有東方不敗作為東道主,他們只在第一日入城遇見了不快之事,之後的幾日都過得相當舒坦。

趙桓并不急于趕路,如今離中秋還有些時日。如今又在城中與東方不敗重逢,他便多留了幾日,和對方敘舊同游。

他們并非每時每刻都待在一起,王憐花有時會将阿飛扔給趙桓,自己不見蹤影;玉天寶則會抽空将自己的易容調整一番,順道再鞏固一下自己所學的武功。

當初平定縣內同游的三人異地相逢,最後一日他們一同吃了一頓午飯,趙桓等人便準備動身。

趙桓問道:“東方不準備去汴京麽?”

東方不敗搖搖頭:“我對他們的決戰沒有興趣,且還要繼續巡視神教的分舵。”

王憐花悠悠道:“你這教主當的太用心,屬下不聽話,竟要你親力親為。”

東方不敗頓了頓,罕見地沒有立刻回嘴。

他之前……有些松懈,以致下屬心思浮動,如今醒悟,他自然要一一敲打一番。

玉天寶和阿飛手牽着手站在酒樓下朝欄杆邊的趙桓招手,後者提着劍朝兩人點頭,下去同兩人彙合。

此刻,桌邊只有王憐花與東方不敗兩人。

一片靜谧。

“你往汴京去又是為何?”東方不敗問道,“繼續戲弄趙決明麽?”

“我的小侄子對兩位劍客好奇,又喜歡他。”王憐花瞥了眼樓下的三道人影,意味不明地回答道,“更何況……汴京大約會有我想要的答案。”

東方不敗目光微凝。

他記得,趙決明曾說自己是洛陽人氏。

汴京,皇宮。

夏風陣陣,李姑娘立于驕陽之下,衣袂飄舞,恍若随風而去的仙子一般。

趙佶站在亭中,手執畫筆,凝神靜看一番,緩緩落筆。

禦花園只有樹葉嘩嘩作響,蟬鳴鳥叫之聲,以及趙佶落筆時帶出的聲響。

李姑娘人美養眼,趙佶贊不絕口,故留她在宮中為繪美人圖練手,并未張揚。

盡管這與南王一開始的構想相比有些差錯,但趙佶對李姑娘十分看重,以禮相待,後者在宮中待遇甚佳,因而南王亦有幾分自信——以李姑娘的容貌性格,沒有男人不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李姑娘本人卻在獨處時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原因無它,趙佶注視着她的目光中全然沒有她想要的迷戀傾慕,只有絲毫不變的欣賞——如同對死物一般的欣賞。

她甚至懷疑,在這位天子眼中,她與禦花園中的奇花異石無異。

此刻站在驕陽之下,李姑娘面色如常,實則心中咬牙切齒。

趙佶一臉肅然,繪畫書法是他夢醒後唯二可以不受人幹擾的樂趣,也是他視之為神聖的事情,因此即便知道讓一位姑娘待在夏日的陽光下有些為難人,他也沒想着中止。

趙佶:難得有空提畫筆!當然要畫得盡興!

李姑娘:……欺人太甚!

汴京城外,明月莊。

方應看又一次上門探望病中的太子殿下。

少年眉眼間的疲态顯而易見,面色蒼白,強笑着回應方應看的問好。

兩人談了些過去習武的趣事,恭恭敬敬有來有往,方應看安慰他遲早會病愈,太子則微笑着道:“多謝小侯爺,承你吉言。”

與少年太子交好的年輕人中,方應看是第一個,也是最早與他相處的人,可即便有過短暫的師生之誼,兩人的關系卻仍有些疏遠。

原因為何,方應看心知肚明,卻不知道太子是何想法。

他們談了片刻,太子顯出困意,方應看便識相地告退,他離去之前,分明露出困意的少年忽然一頓,開口道:“小侯爺,我聽聞京中不太平,還望你能幫上一幫。”

鳥鳴葉響,正午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棂灑在地面,房中靜了一瞬。

方應看擡首,面上依舊是一如既往地天真笑容:“為官家與殿下分憂,是臣份內之事,不敢勞殿下如此費心,殿下言重了。”

面色蒼白的太子笑了笑,沒有再開口,方應看靜靜地看他一眼,又一次請示離開,得到允許後低首退下了。

太子殿下隔着門看屋外的人影遠去,在屋中逛了逛,照照鏡子,做出幾個怪表情,在腦海中系統的大聲吐槽下乖乖地住了臉。

趙桓對系統感慨道:【這個傀儡精妙絕倫,不知是什麽樣的世界會有這種技藝。】

系統洋洋自得:【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

趙桓盯着鏡中的面容,對系統所說的那些世界産生了強烈的好奇。

系統提起正事:【我覺得你若是來了汴京,十有八九會掉馬。】

趙桓莫名地自信:【那我會是那十之一二。】

系統磨了磨并不存在的牙,提醒道:【王憐花好像覺得在汴京有能證明你身份的東西,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你悠着點兒,不要太心大了。】

趙桓若有所思,王前輩心思通透,即便一開始他不知道對方有所試探,但後來再重逢,他也明白了王前輩的想法。

——不過他瞞的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只要努力不掉馬就沒有問題。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趙桓樂觀地想。

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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