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如履薄冰(一)
汴京城中因趙決明風起雲湧,原先衆人是為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兩位絕世劍客的決戰而來京城,但如今兩位主人公不見人影,趙決明反倒成了他們口中的話題。
無花從一位鬧事被抓緊開封府地牢的牢友口中知道了趙決明已至汴京的消息。
他在開封府中的待遇比之死囚好上一些,有吃有喝,但環境不如人意。
一呼一吸盡是腐敗氣息,眼前似乎也彌漫着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只能于清晨時分瞧見從窗口中射進牢中的陽光,以及陽光中飛舞的灰塵。
無花一襲白衣已成了灰衣,但他總是一人閉眼坐在地牢的角落,仿佛他仍是昔日一塵不染的妙僧。
那被逮進牢中的人頹廢地癱了一日,第二天同旁邊鬧事被抓的人唠嗑,說着被抓進牢中的緣由。
無花所在的牢房在地牢最深處,但牢間寂靜而又空曠,所有聲音都被放大,因而那聲“趙決明”也清晰地傳入閉眼的僧人耳中。
“趙決明的運氣怎麽這麽好?說不打便不打,連老天爺也在幫他似的——冷血四捕頭早不來晚不來,怎麽偏偏在我找……挑戰那日上門呢?”那鬧事的人唉聲嘆氣,郁卒道,“我這頸上的傷還疼着呢。”
地牢深處的僧人猛然睜眼,眼中寒光凜冽,猶如寒冬裏呼嘯而過的西北風,殺意騰騰。
僅僅是趙決明的名字便叫他有如此反應,若是趙決明出現在他眼前,便不止是心生殺意了。
這點殺意稍縱即逝,無花心中咬牙念着趙決明的名字,又緩緩地閉上了眼。
趙決明是今歲的江湖新秀,風頭無兩,雖談不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也是有名的大名人。
試圖打敗趙決明取而代之的人不少,而想要招攏這位少年劍客的人更不少。
蔡京如今人手拮據,五年前開始,他底下的人有的被貶,有的被斬。他們明白官家不知為何看他們不爽後,安省了許多,但瞧見趙決明這位人才,卻仍然想去招攬一番。
趙桓在酒樓做完午時的跑堂工作,正欲離開,卻被一同跑堂的小二拉住,說二樓雅間有人相請。
兩人眼對眼互相看了一會兒,小二哥拉着他低聲囑咐道:“那幾位客官看起來不大好惹,你小心點。”
趙桓同如意酒樓中的雇工們相處友好,他們又托趙桓的福升了薪水,小二哥便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
“好。”
趙桓記着同事好心的提醒,進了邀請他的人所在的雅間,推門而入,瞧見屋中人的容貌後他腳步微頓,心情微妙,走進屋,沒有關上門,只是站在原地任由屋中的幾人打量他。。
“決明少俠,請落座。”
上座的男人将他打量一番,緩緩開口,态度平和。
趙桓搖搖頭,道:“我有急事,同你聊不了多久。”
男人神色一僵,面露不愉,問道:“少俠不好奇我為何要請你來麽?”
趙桓心想,用不着好奇,一猜就知。
這人他曾見過,是蔡京的手下,擅使長纓槍,蹴鞠踢得好。
蔡京招攬他是為了讨好趙佶,但此人并未發揮用處,趙佶十分反感蔡京,對與蔡京有關的東西皆視作洪水猛獸。
蔡京的手下來找趙決明,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系統咂咂嘴,道:【拉人拉到對頭身上,蔡京這運氣也太差了。】
蔡京一黨與六分半堂關系緊切,若是趙桓接受蔡京一黨的招攬,十有八九會挂到六分半堂名下。
汴京城內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分庭抗禮,趙桓并不大想頂着六分半堂之人的名號和金風細雨樓對上,也不想在蔡京手下做事。
趙桓思及此,朝那男人點點頭,轉身便出了雅間,貼心地合上門,下了樓。
至于那男人如何驚愕憤怒趙桓自是不知,酒樓中的事情在之後傳至了蔡京等人耳中。
趙決明年紀不大,卻是個聰明人。
汴京城內勢力複雜,不管卷進任何一方都會有少不了的麻煩,趙決明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
在相關人士眼中,趙決明在不知道那男人背後的勢力是何人的情況下毫不動搖,這已展現了他的态度。
再結合如今汴京城中與他有關的沸沸揚揚的消息,趙決明為人之果決孤直,顯然易見。
如意酒樓,午時已到,一襲绛衣的少年劍客端着飯菜自後廚走進堂中,一樓大堂的食客許多都早已與他熟稔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同他打招呼。
少年輕輕颔首回應,神色認真。
自前些日子錦毛鼠白玉堂和冷血四捕頭出現在如意酒樓之中,便沒人敢在酒樓中鬧事了,酒樓中顯出其樂融融的和諧景象。
樓外陽光熱烈,樓內氣氛也十分熱烈。
一輛馬車緩緩在樓外停下,馬車華貴至極,執辔者有三,兩人皆着錦衣華服,神色肅穆。周圍還有兩位掀簾人與四名帶刀護衛。
掀簾人小心翼翼地掀起車簾,水一般輕柔的簾子緩緩拉開,車中人露面時車外都露出了一種恭敬的神情。
這是位面如冠玉、朗目疏眉的俊秀青年,他望見樓中的熱鬧景象,眉毛一挑,緩步走進酒樓之中。
随着青年的步伐,他所過之處逐漸安靜。他們都瞧着這一身貴氣的陌生青年,直直地走至那绛衣少年面前。
趙決明神色不變,直視着這陌生的貴氣青年,緩緩開口:“客官,莫要擋路。”
他手上正端着兩盤菜,貴氣青年正好擋住他的前路。
等菜的食客聞言驚恐地瞪大了雙眼,那貴氣青年似乎是怔了一下,随後微微一笑,讓開了路,道:“請。”
等菜的食客心情複雜地看趙決明放下菜盤,在察覺到那貴氣青年視線緊随而來,他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
那貴氣青年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奔着趙決明而來,可主人翁卻一本正經地說他擋路,他們這些圍觀者心情十分微妙。
青年朝樓外的執辔人使了個眼色,便有兩名護衛走進酒樓中,馬車開動離開,護衛給掌櫃遞了銀子,讓他帶人上樓。
酒樓掌櫃看了眼趙決明,後者立在原地望着這頭,不知為何顯得有些躊躇——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更何況這位貴客願意上樓,因而掌櫃接了銀子,帶着三人去往二樓。
趙決明見他們上樓,動了起來,向後廚走去,不過須臾,便又端了一托盤的菜走進大堂。
将他先前那副略顯躊躇的模樣看在眼中的衆人恍然大悟——趙決明作躊躇狀是因那三人擋住了他去往後廚的路。
樓梯上的幾人自然也瞧見了底下的場景,酒樓掌櫃哭笑不得,回首悄悄去看那貴氣青年,卻見青年低垂着眼向下看,神情莫辨。
趙桓兢兢業業,即使遇見有過“師徒之誼”的方小侯爺,他也十分鎮定。
系統啧啧稱奇:【你第一次見到冷血時可沒有這麽淡定,看來方應看在你心中地位平平啊。】
趙桓糾正:【我和冷血第一次見面是因他是我入江湖後遇見的第一個熟人,那時毫無準備,自然無法淡定。】
系統說那話不過是過過嘴瘾罷了,聞言打了個滾,懶洋洋道:【我發現你汴京裏的熟人,都比你靓。你那太平堂哥是,這神通侯也是。】
趙桓認真地思考了下,認可道:【這話不假。】
方小侯爺下了馬車走進酒樓時,身姿挺拔如竹,器宇不凡,也怪不得所經之處的食客皆靜默不語。
系統一噎,心想趙桓這家夥誇別人誇的起勁,卻沒一點兒自知之明。
如今趙決明的聲望不斷猛漲,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名劍客的緣故。汴京城中不可鬧事,他入城以來除了私下練劍,面對他人時從未拔出過劍,故而江湖人所傳的與趙決明有關的事情,大多數是其凜然風姿與不為外人所改的行事風格。
萬事皆有因,有果必有因。
衆人對趙決明感興趣而紛紛讨論他是因,趙決明的聲望猛漲則是果。
但趙桓本人似乎并未意識到這一點。
系統晃悠悠地跟着趙桓飄了一圈,酒樓掌櫃下樓拉過他,面露難色,低聲道:“樓上的那位貴客指名你去上菜。”
趙桓一怔,點了點頭,接下了這個活計。
“決明少俠,行事小心。”
他從一位食客身側經過時,那食客出聲告知,“那人是神通侯方應看,為他掀簾的人是「鐵樹開花」張鐵樹與張烈心。”
一樓大堂氣氛一凝,随後響起了壓的極低的細小讨論聲;酒樓掌櫃神色恍惚,難以置信那陌生青年是神通侯方應看。
趙桓對這位好心提醒的食客微微一笑,随後走入後廚,捧着擺滿飯菜的托盤上樓。
雅間中方應看整好以暇,靜待他的到來,見趙決明單手開門,又淡笑着看他将飯菜擺上桌,在绛衣少年收了托盤欲轉身離去時,輕輕開口道:“決明少俠一身好武藝,用于跑堂似乎太屈才了些。”
绛衣少年微微睜大了眼,方應看莫名地從中看出幾分驚訝。
“……客官是想同我聊天麽?”他為難地道,“再等等罷,下面還有些忙。”
方應看:“……”
他微微一笑,道:“少俠請去,若是忙完了,還勞煩少俠上樓見我一面。我請你吃飯。”
“好。”
绛衣少年認真應下,轉身合上門,離開了雅間。
雅間內,桌旁方應看笑意微斂,低垂着眼看桌上的飯菜,看了半晌,漫不經心地拾起筷子,試了兩樣菜,便又放下了。
同趙決明短短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卻莫名地讓方應看想起了熟悉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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