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到達

改革開放後,東浦從村變成市,全國各地來打工的人把這個地方填得滿滿。

正月十二正是各工廠要複工的時候,整個火車站擠得水洩不通。

縣裏趕大集都沒有過這麽多人,聞欣緊緊拽着虞萬支的袖子不放說:“別把我丢了啊。”

這話說的,好像丢了全賴別人似的,虞萬支一手拎着三個包說:“跟好。”

聞欣咂巴嘴,到底在這樣的環境只能依賴他,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四周的一切都很新鮮。

叫賣聲、講價聲不絕于耳,世界的另一面在她面前出現。

她很沒見過世面的“哇”一聲說:“人好多。”

虞萬支看她還有心思看別的地方,手上不由得收緊,帶着她橫沖直撞擠上公交,想騰出手來掏錢買票發現都不方便,索性說:“你自己站好。”

聞欣哪有那本事,東倒西歪地搖搖頭,樣子有幾分可憐。

虞萬支無聲嘆口氣說:“要買票。”

買票而已,聞欣從身上一摸,拿出五毛錢來說:“多少啊?”

虞萬支都沒看過這錢從哪掏出來的,說:“六毛。”

聞欣吓得瞪大眼說:“一個人!”

都說外面柴米油鹽貴,這也太吓人了。

虞萬支道:“兩個。”

那也是貴啊,聞欣嘟嘟囔囔,伸手踮腳穿過好幾個人,這才把票買上。

她捏着那兩張薄薄的紙,塞在口袋說:“這個等下還有用嗎?”

虞萬支正在想辦法給她騰出點站的地方來,說:“說不定會查票。”

不過可能性很低,畢竟車上人這麽多。

聞欣哦一聲,盯着窗外的風景看。

整座城市都在大興土木,叮鈴咣啷的聲音響亮,街上最多的還是自行車,時不時騎在馬路中間被後方的車使勁按喇叭。

她看到一處高樓說:“這是幹嘛的啊?”

虞萬支長得高,微微低頭看出去說:“國貿大廈。”

聞欣好歹上到初二,文化水平在鄉下已經是很高,不滿看他一眼說:“我識字,是問你幹嘛的?”

虞萬支哪裏知道,說:“吃飯的吧。”

別看他在東浦待了七年,除開過年回家這趟是不離開工廠附近的,已經連續兩年都是勞模,有五十塊獎金呢。

這麽高的樓用來吃飯,也不知道得有多少客人,聞欣信以為真點點頭說:“也不知道一頓飯要多少錢。”

虞萬支心中警鈴大作,想裝作沒聽見這話,旁邊一位大叔就熱情道:“頂樓那是旋轉餐廳,一個人最低消費十五呢。”

居然要十五,聞欣收起那顆蠢蠢欲動的心說:“太貴了。”

她原來上班一個月才六十塊錢,一頓飯就得吃掉四分一。

虞萬支也跟着松口氣,只盼着這車趕緊到。

他工作的軸承廠在天寶工業區,離市裏遠一點,擱以前這都不在東浦地界,叫做鄉下地方,但現在本地人都發大財了,房子不要錢似的往上蓋,打底都是五六層。

聞欣還沒見過這麽多樓房,老家那疙瘩太窮,哪怕縣城都是兩層樓居多,她興奮道:“我們住這啊?”

虞萬支看她兩眼發光,一時沒好意思張嘴,但拖着也不是事,說:“往後面走一點,先湊合兩天,最好你能找到包住宿的工廠。”

他這回回家壓根沒想到會結婚,很多事情都沒有安排好,不過要做起來也不是沒頭緒。

這都是早就說好的,聞欣道:“也是,我得先有工作才行。”

哪怕她現在是人生最富裕的階段,也會坐吃山空的。

虞萬支看她心思總算在正事上,領着她東拐西彎,站在一棟五層樓的房子前。

院門處有個保安室,裏面人探頭出來說:“萬支啊,我說看着眼熟呢。”

虞萬支道:“王哥,我們來住兩天。”

說的是我們,王哥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說:“帶媳婦來了?”

出來打工的都差不多,十有八九過個年就是拖家帶口的人。

虞萬支介紹道:“嗯,我媳婦聞欣。”

聞欣還是頭一次從他嘴裏聽到這兩個字,含蓄笑笑說:“王哥好。”

看着是個斯文小姑娘,王哥道:“有窗的就剩二樓最裏面那間,你們住着吧,洗澡上廁所都在一樓,鑰匙給你。”

聞欣心想有窗還挺好的,打開門一看大失所望。

只有一塊木板擺着當作床,連走動都困難,兩邊的牆板估計是紙糊的,還能聽見說話聲。

她一臉為難道:“這能住嗎?”

不怨她嬌氣,委實有點吓人。

虞萬支道:“先湊合兩天。”

他廠裏有床位,要不是她初來乍到沒地方,連這個冤枉錢都不會花。

聞欣對這兒也不熟,只能聽他安排,悶悶哦一聲。

窮家富路,出門的都是大包小包,虞萬支拿着臉盆到樓下打水把床板擦幹淨,說:“等下就幹。”

東浦和老家比起來像是沒有冬天,伸手拉簾子想把中間那件衣服脫下來,一動就出現只黑色的蟲子,她吓得叫起來,蟲子就擦着她頭皮飛過去。

不知道的以為這兒有什麽殺人犯,虞萬支鞋一脫,把它拍死在牆上說:“是蟑螂,南方很多的。”

蟑螂屍體就這麽黏在牆上,聞欣臉色發白道:“晚上我睡外面。”

打死她也不要碰到這牆。

虞萬支把草紙找出來,東西清理掉後說:“你外面等一會,窗簾上估計還有。”

等到裏裏外外收拾幹淨,他才說:“進來吧。”

聞欣站在走廊上百無聊賴,只得仔細觀察左鄰右舍,進來說:“人還挺多的。”

虞萬支道:“有的廠不停工,過年給加班費,家裏人離得近的就來看看。”

本來就是為每天多掙兩塊錢,要是再去住招待所壓根劃不來,這種臨時居所應勢而生,勝在便宜。

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聞欣道:“要是我沒跟你出來,來看你一次就太費勁。”

來回就得快十天,自己的事情都耽誤了。

虞萬支道:“相親的時候都說好了。”

他當時想找的就是願意跟自己走的姑娘,但老家那地界多半不願意放女兒去太遠的地方,因此他就相聞欣一個,要走的時候岳家看着還是老大不樂意的樣子。

聞欣也想起來這茬,可惜內裏很多話是不能跟他說的,比如父母是怎麽氣得跳腳罵人。

她只道:“你轉過去一下。”

虞萬支繃着一張黑臉沒什麽表情,不自在咳嗽聲看着牆說:“你中午想吃什麽?”

聞欣早就餓得不行,說:“有啥好吃的。”

虞萬支道:“不知道哪些店還開着。”

過年反而是工業區最冷清的時候,別說小攤小販,多數店門口都貼着“回家過年”的紅紙。

聞欣也沒什麽選擇,說:“吃面行嗎?”

虞萬支沒意見,坐下來說:“吃完我們到南區看看,一般都要十五過人才多起來,這幾天比較好找工作。”

不然他也不會新婚三天就着急忙慌地出門。

聞欣被湯頭燙得一哆嗦,張着嘴大口吸氣說:“就是你說有好幾個服裝廠的地方?”

虞萬支點點頭說:“做生不如做熟。”

這話倒是真的,聞欣道:“我手腳還挺麻利的。”

雖然才入行三年,但比起很多七八年的前輩來說速度不遑多讓,畢竟計件活就是靠快這個字掙錢。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吃過飯虞萬支掏錢買單。

他邊走邊說着附近有什麽,看樣子還是挺熟悉的。

聞欣把他的話記在心裏,說:“這兒還真是什麽都有。”

比縣裏都發達。

虞萬支道:“差不多,晚上的話一整條街的小攤子,想買什麽都行。”

擺攤在老家還不是光榮事,大家寧願土裏刨食掙幾分幾毛都不願意上大街吆喝去,但在東浦實在是稀疏平常。

聞欣期待道:“那晚上咱們出來逛逛?”

怕他不答應又說:“不然以後忙着上班,沒有那麽多時間。”

虞萬支自己一般是兩三個月出來一次采購,想想也是這個道理,說:“行。”

聞欣這才松口氣,腳步都有些雀躍。

她兩條辮子一甩一甩,不知道從哪來的葉子落在她頭上,中午的太陽有幾分溫度,直曬得人暖洋洋,忍不住打哈欠。

虞萬支道:“要不晚上早點睡?明天再逛。”

聞欣全是對熱鬧的向往,捂住嘴巴說:“我不困。”

眼角卻噙着淚花。

還怪可愛的,虞萬支只得随她去,拐彎後停下來說:“到了。”

聞欣只看得到排着隊的人,踮腳伸長脖子看說:“廠在哪?”

虞萬支道:“得面試,從這開始排就行。”

聞欣都數不到有多少人,頓時覺得前途渺茫說:“不是說現在還沒什麽人嗎?”

虞萬支理所當然道:“是沒什麽啊,再過幾天能排到那兒去。”

聞欣順着他的手看過去,臉都是綠的,老老實實站着說:“我要是找不到工作你能送我回去嗎?”

虞萬支還真沒想過這個可能,說:“不會的,實在不行去洗碗。”

洗碗,聞欣看他說:“我就不能端盤子嗎!”

虞萬支無奈道:“很多人撒酒瘋的。”

男人一喝多,什麽事做不出來,聞欣想想就害怕,捏着自己的衣角說:“我一定能踩上縫紉機的。”

作者有話說:

非完美男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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