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看房
一更
天寶工業區以前叫天寶縣, 縣中心其實就在新平村這一片,但大批工廠蓋起來反而是在天喜村,也就是服裝廠和軸承廠所在的地方。
只是外來人口一多, 風水就開始輪流轉,因此這兩年新平村多少有些沒落,畢竟對打工的人來說時間就是金錢。
大家租住在外也是更願意選擇天喜村的房子,即使那兒的地方更破舊逼仄。
說實在的, 哪怕沒出過幾次門, 聞欣看着都覺得新平村的更幹淨。
她道:“這兒也挺好的。”
虞萬支其實也很少往這兒來,說:“主要是沒有公交。”
都是鄉村小路, 只容納得下兩個輪子的交通工具, 摩托大家又買不起,只能哼哧哼哧地騎自行車一個小時來回。
這時間在工廠的話多數人能掙到兩三毛錢,一個月下來就是快十塊錢, 現在天喜村那邊的小房間月租差不多是二十塊,尤其租房子的幾乎全是拖家帶口的人,兩口子耽誤下來更是虧本買賣。
出來打工的人心裏自有一本帳,聞欣腦子一轉就能算出來, 不過說:“租房子肯定是不劃算, 但買房就不一樣。”
是自己地盤的話天南地北也有跋山涉水的力量。
虞萬支覺得也是這個道理,看着路邊電線杆子上的小廣告說:“這兒有賣房的,說是一萬。”
房屋買賣擱以前是稀罕事,但最近這幾年還算常見,尤其是東浦這樣本地人沒多少的地方。
像老家都是在轟轟烈烈蓋房子, 有錢磚房, 沒錢就石頭房, 不過哪一種都不便宜, 裏裏外外下來也要萬把塊。
一萬塊錢聞欣是沒有,但覺得在東浦也不貴,她湊過去念道:“針織廠宿舍二零三,二十平。”
又偏過頭說:“要不要去看看?”
虞萬支點點頭,又囑咐說:“你站我身後,有不對就跑。”
這年頭不太平,要不是針織廠是國營單位,他壓根不敢帶着聞欣去。
聞欣被他說得一驚,道:“你每次的話都很吓人的樣子,可我跟你出門的時候一直好端端。”
到底有沒有這麽恐怖,別是亂吓唬她的。
虞萬支嚴肅道:“那是跟着我。”
就他這體格,往哪兒一站都很有威懾,更別提在工業區這一畝三分地還算有點名氣,要是聞欣這麽漂亮的人自己往街上一杵,那真是稚子抱金于鬧市。
聞欣看他的神情,皺鼻子吐舌頭說:“知道啦。”
表情多少還有點不服氣。
虞萬支都想哪天幹脆帶着她見識見識,又怕把她置于危險之中,只說:“上來吧。”
他一直推着這輛自行車也挺麻煩的。
聞欣剛剛是吃得太撐,這會坐上去,一路評價道:“有小賣部、菜市場和飯店。”
虞萬支一心只有房子,倒沒有想過還要關注環境,這會說:“你比較周到。”
畢竟家不是只有房子和人就可以的,生活也是一部分。
聞欣得意道:“所以說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又道:“可是針織廠在哪?”
虞萬支只知道個大概,時不時停下來問,總算找到地方。
針織廠并不大,宿舍只有一棟筒子樓,原來是屬于單位的財産,但八一年開始全國陸續在住房改革,職工可以折價把分配的房子買下來,現在才能合法交易,因此連廠門口都貼着不少租房、賣房的紙,路過的人誰也不會錯過。
聞欣看見說:“原來不止一戶人家要賣房。”
虞萬支都不用想就知道,說:“老職工都有錢,估計是去買樓房。”
往前那些年沒票有錢也花不出去,趕上雙職工的人家幾千塊錢還是有的,更何況筒子樓是廚房在走道上,共用水池和廁所,條件跟小區壓根沒法比。
聞欣這一代人,最羨慕的就是城裏人,因為他們是吃供應,哪怕現在取消票證也好像高人一等。
她道:“等我們有錢也買。”
人總是奔着好日子去的,他們現在還年輕,以後總會有機會。
虞萬支心想應該挺難的,但沒打破她的樂觀,道:“問問看再說。”
他往前走幾步問保安道:“大哥,請問這兒是有人賣房嗎?”
保安年紀不大,擡起頭說:“你們要買房?”
眼睛上下打量着,好像覺得他們買不起。
聞欣眉頭一蹙,扁着嘴有點不高興。
虞萬支倒覺得正常,他這些年什麽沒見過,接着說:“是想買,來看看。”
保安嘴角勾起一個不知道什麽意味的笑,說:“最便宜的也要八千。”
虞萬支還待說話,聞欣已經扯着他的衣角說:“我們不看了。”
她這一出聲,保安才注意到有個漂亮姑娘,站起來喲一聲說:“想看就看呗,發這麽大脾氣做什麽。”
就這樣的态度,虞萬支也不敢進去看,他最知道男人在想什麽,眼露兇光,偏過頭說:“走吧。”
保安倒也不在意,聳聳肩又坐下來。
聞欣有點氣不平,說:“就這樣的人,我們買得起住進去都不舒坦。”
虞萬支則是另一種擔心,說:“其實這種單位宿舍也不是好選擇。”
裏面住的人一二十年都是鄰居,有個外人指定被排擠。
聞欣想想也是,說:“那我們再看別的。”
又不是立刻要買。
兩個人沿着主街走,一路上沒少看到小廣告,還找到一家挂着“幫介紹房子”木牌的小賣部。
店老板是位三十多歲的大姐,嗑瓜子正在閑聊,看到客人進來說:“買點啥?”
聞欣跟女人就比較好說話,道:“你好,這兒介紹的房子是租還是賣啊?”
店老板心想是大生意,說:“都有,這一片我熟得很,只要你說預算我就能給你找。”
又微微笑說:“就是收點辛苦費。”
要錢是肯定的,聞欣倒不意外,說:“辛苦費是怎麽算?”
店老板手一比劃說:“看一套房一塊錢。”
這是成不成交都要錢的意思,聞欣頓時心疼起來說:“那買這附近的房子一般都是多少錢?便宜的有嗎?”
店老板打哈哈說:“這得看條件,我也說不好。”
還是虞萬支看出意思說:“老板,有奶粉嗎?”
買東西的就是客人,店老板收完錢也不妨礙多送句話,道:“你要是只挑便宜,五六千塊錢的也有,不過位置就差很多,大小能住人而已。”
聞欣覺得這才算心裏有數,跟虞萬支交換眼神點點頭,兩個人一起往外走。
虞萬支推着車說:“也不知道五六千的是什麽樣。”
他們現在還不買,花錢去看房子也是浪費,還不如多攢點來得實在。
聞欣也好奇,不過說:“那我們就按這個數攢。”
又壓着聲音道:“咱倆先盤盤賬。”
他們結婚以來就沒有交代過積蓄,現在也是時候計算下家庭財産。
虞萬支點點頭,推上停在門口的自行車說:“先去吃涮羊肉。”
聞欣覺得他像是更惦記着這件事,眼睛一轉坐上去。
土路坑坑窪窪,虞萬支扶着車把手難免歪歪斜斜,勉強騎到巷子口,有個老太太喊道:“你們等等!”
虞萬支聽見聲也沒回頭看,只以為是在叫別人。
但老太太是健步如飛,一把攔住說:“你們等等。”
得虧她看着不年輕,不然虞萬支就該疑心是路搶,他把聞欣擋在身後說:“有事嗎?”
老太太喘着說:“你們是不是要買房?”
剛剛她就聽見了,只是沒好意思搶街坊的生意。
聞欣只看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說:“您喘勻再說,沒關系的。”
畢竟中華民族的傳統是尊老愛幼。
老太太擺擺手,好像怕晚一秒就錯過,說:“你們看房的話就來找我,在後頭的矮子巷17號,都是自家的房子,便宜得很。”
真是瞌睡送枕頭,聞欣剛要問“現在行不行”,虞萬支已經說:“不好意思,我們今天有點事,改天再來。”
聞欣心想吃涮羊肉也沒有這麽着急,但還是聽他的,只是等老太太走遠之後才說:“哪不對勁嗎?”
虞萬支看着她的澄淨的眼睛說:“你記住,在外面有時候最危險的不是男人,而是老人小孩和孕婦。”
這又是什麽說法,聞欣還是頭一次聽說,茫然道:“為什麽?”
虞萬支道:“因為你沒有防備。”
就說剛剛,只看人家是個老太太就那麽親近。
說實在的,兩個人雖然年紀差不多,但聞欣确實沒經過什麽事,她道:“可是她那個樣子,也不能拿我怎麽樣吧?”
再說她也沒有這麽弱不禁風,老人家還是對付得了的。
虞萬支道:“你要是跟着她走就不一定。”
這種事多得很,被敲一棍子就直接賣到山區去。
聞欣被他說得又害怕起來,左右看說:“這世上就沒好人嗎?”
虞萬支道:“這只是我的謹慎。像針織廠是國營單位,宿舍裏頭住的人知根知底,門口有保衛科的人,會安全一點。但像剛剛上來就一個地址,你連具體的都不清楚,就得打聽後才去。”
聞欣恍然大悟點點頭,搓搓手上的雞皮疙瘩說:“我們還是去吃涮羊肉吧。”
反正她現在覺得哪哪都是龍潭虎穴。
虞萬支不是誇大其詞吓唬她,實在是這種事他見過不少,他喋喋不休又是“小心為上”那幾句。
聞欣見他一次聽一次,捂着耳朵道:“我都會背了,總之不會亂跑的。”
又說:“你看我這麽久都做得好好的。”
虞萬支知道這樣很為難她,說:“不是我想得多,是你太漂亮。”
美貌對很多人來說等于錢,有利益就有人瘋狂。
聞欣摸摸自己的臉,覺得這也算是誇獎,她在虞萬支背後扮鬼臉不說話。
虞萬支只當她的沉默是惦記着出去玩,說:“想出門就叫我。”
聞欣應下來,又說:“但我還是想再找份工。”
不然現在沒活,實在是太虧。
虞萬支把這件事記在心裏,說:“我打聽一下。”
聞欣在這兒也是人生地不熟,心想交給他還是更靠譜,她客氣道:“那麻煩你了。”
虞萬支不喜歡她的禮貌,但也沒說什麽。
兩個人到店門口,肉的香味就飄散開來。
聞欣深吸口氣說:“一定很好吃。”
虞萬支理所當然道:“肉當然好吃。”
又是掃興的話,聞欣皺鼻子,坐下來後看餐牌。
服務員道:“兩個是吧?”
這家店的小料是一位兩毛,除開麻醬和辣椒油是每人一勺,醬豆腐等可以免費加,炭火則是每個人三毛,加一個人多一毛。
眼看着人坐下來就是八毛錢,擱誰身上扛得住,虞萬支假裝沒看到标價,點點頭說:“兩個人,兩斤肉,二兩餃子二兩面。”
聞欣悄悄扯他一下道:“肉會不會太多?”
虞萬支也有自己的一本帳,說:“木炭和小料的錢都給了,多吃點吧。”
要這樣說也沒錯,反正這八毛錢是鐵定要給的,多吃點肉更劃算,聞欣不再說什麽,就盯着看水什麽時候沸騰。
虞萬支看她的眼睛一動不動,整個人都快鑽進去。
他下筷子的時候不免遲疑,只等着她先吃飽。
聞欣沒覺得出什麽不對勁,嘴巴一動一動,臉上寫着滿足兩個字。
虞萬支心想這一頓飯雖然貴,但也算有價值,他道:“多吃點。”
聞欣飯量也不大,要不是今天走路多吃得更少。
她吃還不到菜量的三分一就停下來,說:“我吃完了。”
虞萬支還以為她是舍不得,說:“多吃點。”
聞欣搖搖頭道:“都吃撐了。”
虞萬支嘆口氣說:“你要多吃才能長胖。”
看看現在都瘦成什麽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帶她來東浦淨吃苦了。
聞欣誇張道:“已經到嗓子眼了。”
再吃下去說不準會吐。
虞萬支沒辦法,心想早知道就少點些,反正他不用吃這麽多,還能再省點。
不過他難得吃這麽多肉,不安中又有些心滿意足。
聞欣看着他的表情說:“是不是偶爾這麽吃一次還挺好的?”
虞萬支不愛撒謊,點頭說:“是挺好的。”
也就是現在吃肉方便,以前的話還得憑票,小孩子聽見肉這個字就流口水,不過現在還是不算便宜,廠裏食堂帶肉的菜最少也要三毛。
這話聞欣愛聽,笑眯眯說:“所以我請你吃好不好。”
虞萬支搖頭說:“不好。”
等付完錢到沒人的地方說:“我有一千六。”
聞欣沒想到他會忽然交底,悄聲道:“我有一千九。”
她本來有一千六,來東浦後領了三次工資,可自己花錢的地方幾乎是沒有,因此很快攢下來三百。
虞萬支驚訝道:“這麽多。”
他是男人,總會希望自己的收入比家裏女人多,不免有些面子上過不去。
聞欣提醒他道:“八百是你的彩禮,你忘了嗎?”
給出去的錢,虞萬支就不會當做是自己的,他道:“是你的。”
向來這錢在鄉下也默認是女方家裏留下來的。
聞欣無所謂擺擺手說:“也不用算得這麽清楚,反正是這個家的。”
虞萬支好笑道:“那你剛剛還說請我?”
不就是跟他分清楚嗎。
聞欣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得有些讨好說:“那老從你口袋掏錢,你肯定有壓力的。”
說到掏錢,虞萬支想起來,給她五十塊錢說:“這個月的。”
聞欣往後退一步要躲,就聽他說:“反正你的攢着也是家裏的。”
這話好像也很有道理,聞欣略一遲疑,還是收下來。
虞萬支這才滿意,先推着車送她回廠裏,這才自己回宿舍。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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