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午睡

第二更

在虞萬支的宿舍吃飯, 其實還是有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狹小的空間裏只有兩個人,多少有些尴尬。

聞欣坐在床沿吃飯, 小小的風扇正對着她,她的碎發向兩邊飛。

她道:“風扇多少錢買的?”

虞萬支道:“廠裏的。”

原來放在車間,可惜風力太小,很快被閑置。

聞欣心裏正嘀咕着他怎麽忽然又是自行車又是風扇的, 說:“這麽用沒關系嗎?”

虞萬支搖頭說:“沒事。”

又道:“電費是我自己交的。”

今年煤炭貴, 電費已經漲到五分錢一度,比去年貴兩分錢。

虞萬支平常進出都是摸着黑借月光, 這個月估摸着都是第一次通電。

聞欣不知道, 只享受着惬意,連飯都多吃兩口。

虞萬支洗完碗回來,就看到她人坐着, 頭一點一點的。

他道:“你睡吧。”

聞欣懊惱道:“我忘記帶睡衣。”

她這身不幹淨,別把被子弄髒了。

虞萬支想想把自己的衣服拿出來,說:“這個,湊合着也行。”

聞欣目光定定, 他就往外走, 把門帶上在外面站好。

中午時分,走廊空無一人,大家吃完飯都是接着幹活。

安靜讓人多思多想,連蟬鳴都不免讨人厭。

聞欣穿着他的衣服,拽着褲帶子開門說:“你有針線嗎?”

這本來是不抱希望的問題, 虞萬支點點頭說:“有。”

他彎腰在櫃子底下翻找着, 半天也沒摸到, 喃喃自語道:“怎麽會沒有呢。”

房間也沒有其他地方, 聞欣坐在床上,腳懸空在床外。

她道:“算了,就這樣吧。”

虞萬支一時半會也沒辦法,看時間說:“我先去上班。”

他沒有那麽長的午休時間。

聞欣把門從裏面鎖好,方才的困意卻消散。

這地方她太陌生,熟悉的味道又好像在萦繞,風扇輕微的噪音讓人昏昏欲睡。

她到底還是靠着枕頭合上眼。

中午這一覺誰也不敢深眠,聞欣很快睜開眼,她換好衣服後拉開門,綁在把手上的草帽往後彈。

這應該是自己做的,但看上去還算是精良。

聞欣都不用多想,戴上去想照鏡子,卻連塊碎玻璃都沒找到。

她只能用屬于自己的鑰匙鎖好門,這才往外走。

外面的太陽很大,帽子卻更大。

她的臉被遮得嚴嚴實實,好像一點也不曬,不過進車間後才有真正的涼爽。

說真的,也就一開始的會覺得冰棍廠輕松,這兒和服裝廠比起來是熬人不少,也更費力氣。

好在聞欣不怕苦,照舊高高興興去上班,下班就自己捶着手。

沒幾天虞萬支就發現,吃午飯的時候說:“很累嗎?”

聞欣搖搖頭說:“還行。”

她這話也不是假的,因為一切以種地為基準的話都是輕松。

虞萬支看她的神色說:“那怎麽覺得你今天提不起勁的樣子。”

聞欣下意識摸肚子說:“是有點不舒服。”

要不是虞萬支知道他們清清白白的,只怕能驚得跳起來。

他道:“肚子疼?”

聞欣猶猶豫豫說:“那個來。”

虞萬支倒也不是全然天真,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說:“誰?”

聞欣沒好氣道:“說了你不懂。”

脾氣還挺大,虞萬支恍然大悟說:“你在流血啊?”

又頗有些緊張道:“頭暈不暈。”

要按他的理解是流血的話,問頭暈倒也沒錯。

但聞欣隐約知道不是一回事,說:“就是肚子有點疼。”

虞萬支估計着她這個有點,道:“那還能上班嗎?”

于聞欣而言只要人還能站着,就沒有不能上班的情況。

她點點頭說:“當然可以。”

這一句又聲如洪鐘,铿锵有力。

虞萬支也摸不準情況,畢竟他不是女的,他們這代人更沒有什麽性教育可言,一切都靠道聽途說。

他道:“不舒服不要強撐。”

聞欣咬着筷子看他說:“你因為生病請假過嗎?”

虞萬支想半天說:“我以前不請假。”

是今年開始才有一件又一件的私事。

聞欣心說也是,忽然道:“我也沒有,不過有一次專門請假在宿舍躺着。”

就睜開眼壓根不想去上班,整個人從頭到尾都很累。

虞萬支好奇道:“為什麽?”

他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在車間。

聞欣措詞道:“那樣很輕松。”

就那麽三天的時間,她忘記自己還要掙錢,打心底覺得痛快。

虞萬支還真沒有這個概念,困惑道:“是我會緊張。”

一睜眼光出不進,他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聞欣也會怕,說:“所以第四天我就馬不停蹄去上班了。”

虞萬支想想她從床上爬起來的樣子,說:“下次可以多躺幾天。”

大不了每天少掙五塊錢。

聞欣看他話說得大方,臉一瞬間有些扭曲,不由自主笑出聲,那叫一個花枝亂顫,好像遇到什麽有趣的事。

虞萬支只覺得摸不着頭腦,又知道大概是在笑話自己,讷讷道:“這有什麽好笑的。”

語氣還挺委屈。

聞欣卻是越發控制不住自己,笑得前俯後仰,這張床都跟着她動起來,半晌才說:“我不是故意的。”

虞萬支聽着可沒多少誠意,他道:“想笑就笑。”

聞欣本來是憋着,肩膀一動一動,眼神裏流露出抱歉說:“你別生氣啊。”

虞萬支能生什麽氣,他只能無奈道:“沒事。”

又說:“是哪裏好笑?”

聞欣一臉無辜道:“不知道。”

反正她是樂不可支,自己想想都覺得莫名其妙。

虞萬支就更沒法計較,有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說:“開心就好。”

又看着空掉的飯盒說:“我去洗碗。”

這棟樓的水龍頭是公用,午休時分偶爾有那麽兩個不穿衣服貪方便,就站在邊上沖涼的人。

要不虞萬支怎麽沒打算讓聞欣住進來,實在是沒辦法,他琢磨着房子的事,飯盒甩甩水往樓上走,剛推開門一個枕頭就砸過來。

實打實的竹枕,砸得他暈頭轉向說:“聞欣你幹嘛!”

聞欣一頭紮進他懷裏,語氣更加可憐說:“剛剛有人。”

把她吓得不輕。

虞萬支臉色一變,也顧不上自己,捏着她的雙肩說:“進來了?”

聞欣說:“我只看到有個影子在窗外。”

那些他說過的恐怖向她席卷而來,連自己身處何時何地都忘記,一切都是憑本能來。

虞萬支也沒法确定是誰,小聲安慰說:“沒事的,我在呢。”

又琢磨着光天化日,應該不會有人這麽大膽才對。

其實聞欣本來不該這麽怕的,非要說的話是被虞萬支弄得有些杯弓蛇影。

她一跺腳說:“你剛剛就不在。”

語氣怎麽聽怎麽可憐,虞萬支都覺得自己有罪,說:“明天我哪都不去,行嗎?”

他長得高大,懷中的人更顯得小巧玲珑,好像一用力就會碎,激起他身為男人的保護欲說:“你睡吧,我守着。”

聞欣那點困意已經煙消雲散,才反應過來是個什麽情況,她掙脫開來,手背在眼角擦一下說:“也有可能是我小題大做。”

靜下心來想一下,大白天能出現在這的只有職工,總不至于這麽無法無天。

虞萬支卻覺得怎麽小心都不為過,鎖上門說:“以後中午我跟你待着。”

聞欣冷靜下來說:“那耽誤你工作吧。”

虞萬支心裏計算着說:“冰棍廠你最多再做半個月,我跟廠長說一聲就行。”

聞欣仍舊躊躇,他已經拍板道:“就這麽決定,睡吧。”

冰棍廠旺季事情多,最近都是晚上十一點下班,聞欣能躺在床上得十二點,每天一到中午就困得不行,她躺在床上道:“你都不困的嗎?”

怎麽每天接送,時間上比她更緊湊,看上去還是精神奕奕。

人都不是鐵打的,虞萬支看着窄窄的床,好像還能聞到她身上的肥皂味。

他道:“再不睡來不及了。”

房間的窗簾擋不住中午的陽光,給屋裏蒙上一層暧昧,聞欣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往裏滾貼着牆。

她一句話都沒說,意思卻昭然若揭。

虞萬支視線丈量着那點餘地,只覺得手腳都不受控制。

他連聲音是不是自己的都不能肯定,說:“我換個衣服。”

聞欣只當沒聽到,緊緊閉着眼,整個人側着身面對牆,騰出更大的地方來。

虞萬支想笑,又怕惹她不好意思,只得憋回去,連動作都放輕。

然而一切在看不見的耳朵裏都很清晰,連床板那點吱呀吱呀的聲音都讓她捏緊拳頭,心想還睡個屁。

虞萬支挨着床沿,到底沒敢碰到她,一只腳是踩在地上,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麽。

兩個人壓根都沒睡着,估摸着時間差不多睜開眼,聞欣自然地跨過他道:“我去上班了。”

看樣子更像是從這兒逃跑。

虞萬支看着她的睡衣道:“你穿這個去?”

聞欣如夢初醒,犟嘴道:“這本來就是平常的衣服。”

她沒有專門的睡衣,都是用的舊衣服,頭發一甩雄赳赳氣昂昂走了。

虞萬支哭笑不得,鎖好門也跟上去,還是晚上下班回宿舍想先睡一覺,才發現挂鈎上還有身衣服。

不是幹淨的睡衣,是穿過的。

他想想和自己的一塊洗了,晾的時候卻嫌左右都是臭男人的東西,挂在自己房間窗前滴水。。

聞欣第二天一進門就看見,有些詫異道:“你洗的?”

不怨她大驚小怪,她爸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親戚裏是個男的也都差不離,剛生完孩子就起碼伺候一家子的婦女比比皆是,男人給女人洗衣服簡直是罕見。

虞萬支沒覺得有什麽,以為她是怕自己幹活糙,說:“沒洗壞。”

又不是什麽值錢東西,能壞到那裏去,聞欣的衣服都是自己動手做的,跟廠裏買的邊角料,一點也不心疼。

她伸手摸摸說:“幹了。”

虞萬支把飯菜攤開道:“先吃飯。”

兩個人還是坐在床沿,莫名的都不吭聲,吃過飯的氣氛更加尴尬。

虞萬支自覺地到門外等,手在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

因為房間沒多少下腳的地方,聞欣向來是站在門後換。

隔着薄薄的木板,她好像能看見虞萬支,換好後拉開門,也不說話就往靠牆的位置背着人躺。

布料在人身上摩擦,虞萬支的動作又快又輕,床板還是給人往下塌的感覺。

他只覺得這幾乎能稱之為折磨,深深吸口氣。

聞欣對着牆上的報紙,轉移注意力地讀起來,明明是要睡午覺,人卻越來越清醒。

她太困就容易發脾氣,猛地翻個身。

虞萬支一只腳撐在地上,只能是平躺,頭卻是側着看她的後腦勺。

那種糅雜無數情緒的目光叫人逮個正着,只能倉皇躲開看向天花板。

躲得好,看來尴尬的不僅是自己。

聞欣陡然開心起來,整個人也躺平。

這張床容納兩個直挺挺的人多少有些困難,虞萬支覺得她的手臂碰到自己,不知道發什麽神經一躲,險些滾到床底去。

聞欣捂着嘴笑,眼角卻洩露出三分得意。

虞萬支惡向膽邊生,把她扳向自己,扣在懷裏說:“快點睡。”

聞欣也說不出太陽還是男人的體溫更熾熱,只覺得整個人都快燒起來。

她呆呆地沒什麽反應,心卻跳得很快,咚咚咚,好像要把天都敲破。

虞萬支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或者說渴望終究戰勝他的克制。

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被抽兩巴掌。

聞欣卻是看着他松松垮垮的工字背心下露出的胸膛,想起自己被人調侃時的那些葷話,連呼吸都不敢。

這注定又是一個都沒能睡着的中午,但世界好像改變很多。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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