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給上官遠凡把過脈之後，司馬三娘搖頭。

上官玉兒滿含希望的眼睛一下子就灰暗下來。

倒是當事人上官遠凡神色平和，淡然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金光對上官遠凡的豁達由衷敬佩，能夠這樣看淡自己的生死，自己是絕做不到的。當年和這個凡人結交，固然看重他的俗世權柄，但何嘗不是因為佩服他的為人。

司馬三娘也對上官遠凡心生好感，她沒想到金光還有這樣的朋友，真稀奇。

唯有上官玉兒接受不了：“你不是金光叔叔特意請來的嗎？怎麽只會搖頭？你到底會不會治病？連藥方也不開算什麽大夫！”

“玉兒！”上官遠凡喝止她。“不得對司馬大夫無禮。”又向司馬三娘致歉：“對不住，我這個妹妹從小嬌慣了些，一時接受不了……還請您不要怪罪她。”

司馬三娘不是第一次見病人家屬了，當然不會是生上官玉兒的氣。

上官遠凡把上官玉兒叫到身邊，摸摸她的頭：“你是大姑娘了，怎麽還不懂事，你這樣，叫哥哥如何安心離開。”

上官玉兒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出來，趴在上官遠凡的膝上：“我不要，哥哥你不要有事，玉兒不能沒有哥哥……”

兄妹情深，司馬三娘嘆息不已。

“金光兄。”上官遠凡看向金光。“我有一事相求，還請你答應。”

金光心裏沉沉的，颔首：“你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會辦。”不問就先答應，是因為他知道上官遠凡不會提非分的要求。

上官遠凡慈愛的凝視抽噎的上官玉兒：“功名利祿富貴到頭來都如浮雲，我死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玉兒。她被我寵壞了，嬌蠻任性，可是她心底還是好的。我只走之後她會被人欺負，一個人孤苦伶仃。所以，我想求金光兄幫我照顧玉兒。”

這是在托孤了。

司馬三娘幾乎要掉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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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玉兒才止住的眼淚又奪眶而出。“哥哥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嘶聲力竭。

“傻孩子……”上官遠凡低聲道，然後略帶這祈求望着金光。

金光鄭重道：“你放心，我會把餘二當做自己的妹妹。”

上官遠凡笑了：“多謝金光兄。”

“不用謝！”沒能救你一命，只能為你做這些了。

司馬三娘沒法治好上官遠凡，還是開了個保養的方子。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能拖多久是多久吧”，順便也可以減輕些病痛的折磨。

上官玉兒送他們出門，臨別時終于還是牽着金光的袖子：“金光叔叔，我哥哥真的沒救了嗎？”

金光沉默，玉兒眼中的希冀他怎麽看不出來。他很想安慰她，告訴她她哥哥有救，可是給她一個注定破滅的希望不是更殘忍！

所以金光在司馬三娘不贊同的眼光中平靜道：“玉兒接受現實吧。”不要自欺欺人，多陪在你哥哥身邊，讓他最後一段日子能快樂輕松一點。

“你說話太殘忍了！”司馬三娘抱怨道，想起那個絕望的小姑娘她就難受。

大概今天上官家兄妹讓他觸動太大了，他居然破天荒解釋道：“給她一個注定會破滅的希望不是更殘忍。”

司馬三娘啞口無言。她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有幾個人能面對別人的慘痛和悲哀說出更令人絕望的事實呢！

她做過大夫，她也做不到。更多的時候她選擇鼓勵那些人不放棄不要丢棄希望，而不是給他們最絕望的判決。

不過，今天倒是挺令她意外的。金光這個人……

“哎。”司馬三娘拍拍金光的肩膀。“我發現你這個人也不是完全的冷血無情嘛。”

金光盯着司馬三娘的手，直到對方不自在的把手背在身後才不緊不慢道：“你是在諷刺我嗎？”

司馬三娘哼一聲：“我是在誇你！”

金光一點兒也不領情：“你不需要奉承我，我應承的事自然會做到。倒是你，原以為你有多大的本事，結果不過如此！”

司馬三娘鼻子都要氣歪了。

死金光什麽意思？她司馬三娘需要奉承他？！做白日夢！什麽人啊這是，真是讓人讨厭！還有，什麽叫不過如此？她是大夫又不是神仙。死金光，早晚有一天讓你見識見識老娘的本事！

無奈金光完全不給司馬三娘辯駁的機會，說完那兩句話便飄然而去。

吵架最高的境界是什麽？就是罵完之後完全不給對方回嘴的機會。讓對方憋着一口氣，保證比說任何話效果都好。

現在司馬三娘就憋着這口出不來的氣，快要炸開了。

金光不知道司馬三娘被自己氣得跳腳，事實上，他是個從來不和人吵架的好孩子，也不知道這個吵架的妙招。

離開将軍府，他當然是回玄心正宗。

他沒有食言，下令玄心門人全力尋找燕紅葉。

燕紅葉的特征還是很明顯的，武功高強，紅葉白發的年輕女子，加上很多玄心門人都認識她。玄心門人遍布天下，命令一層層發布下去，傍晚時分就有了消息。

金光命人把消息送去，回報的人說燕赤霞夫婦當時就出發去尋找女兒去了。居然放心留下七世怨侶在他的地盤，也不怕他真的下手！

比起燕赤霞夫婦總是女兒更甚七世怨侶，金光驚訝的地方其實在于他們居然認為自己不會殺七世怨侶？

好吧，他的确不會殺。

他是人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能和平解決七世怨侶的事，當然沒必要造殺孽。

不過，七世怨侶似乎不太順利。

事實上，是很不順利。

婆媳是天生的敵人，當其中的婆婆是寡婦養兒子的時候，婆媳矛盾會憑空升級。聶小倩和寧母之間更甚。

在玄心正宗的別院，寧家母子不需要為生活奔波，好吃好喝的住着，又沒了性命的威脅，寧母聽話的帶着金光的符紙，失魂症在一天天的減弱。

她已經不會再看到聶小倩就害怕。妖怪嘛，只要聶小倩不露出尾巴現出原形，看起來就是個美貌的小姑娘，看習慣了，寧母不但不怕，還敢對聶小倩挑刺。

當着寧采臣的面挑刺，只有她和聶小倩兩個人的時候也挑刺。

古語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寧母是雞蛋裏挑骨頭，沒有也要挑出來。而且……聶小倩也不是滑溜溜的雞蛋，她是長了尾巴的狐貍。既長了生理上的尾巴，又長了修辭上的尾巴。

聶小倩苦不堪言。她雖然無父無母，但在魔宮錦衣玉食，人人都捧着她疼愛她，哪裏見過寧母這般的。

她不會做飯，不會燒火，不會洗碗，不會伺候人，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

可是她也很委屈啊。“這裏明明有下人，為什麽要讓我燒火做飯洗碗？連我找你說話都是錯的，我做什麽都是錯的，明明就是找茬！”

寧采臣聽了她的訴苦去找母親溝通，寧母也振振有詞：“我們又不是富貴人家，這座院子，這裏的仆人是我們的嗎？回老家之後還不是什麽都要做！娘能做她為什麽不能做？還想做我兒媳婦，就她那樣……哼，只會和你嬉鬧，耽誤你讀書。這樣的媳婦，就算她不是妖精我也不會要的！”

雖然語氣不好，但是寧母說的話在寧采臣看來是有道理的。哪家的媳婦不做家事呢。

于是寧采臣又去勸說聶小倩。

聶小倩也不是嬌氣的姑娘，聽了寧采臣的道理，也認為是對的。于是學着做家事，可是她過去二十年嬌生慣養，一時半會兒的哪裏會做，不過是添亂罷了。

婆媳矛盾不斷升級，寧采臣婚禮沒完成就已經充分體會了夾心氣三個字的含義。

“玄武的傷如何了？”

目光在大殿內一掃，玄心四将缺少了玄武。半個月前，南邊有妖孽作亂，折損了數個弟子，金光收到報告後派了玄武去捉妖，他以為除非對上陰月皇朝，否則人界那些不成氣候的小妖應當好解決。不了玄武雖然除去了妖孽，卻帶了一身內傷回來。最糟糕的是，他誤入了妖孽的迷障，靈臺失守，兩次差點走火入魔。

金光已經兩次為他施法療傷，将他從走火入魔的邊緣拉了回來，如今讓他在家打坐進修。

玄心四将和金光背景相似，代代都是玄心正宗最忠心的門人。金光詫異究竟是什麽樣的迷障會讓玄武失去本心。

對堅守正道的玄心門人來說，入魔還不如死。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侮辱！

外人沒有辦法幫忙，除非那個人自己參透。

金光雖然詫異，但是并沒有逼問玄武。自從和七夜有了瓜葛之後，他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不曾傷害到別人，又何必非要追根究底呢？

況且，他信得過玄武，當前最重要的是讓玄武盡快恢複。

“屬下今天早上去看過玄武，他已經好多了。”提起玄武，朱雀臉上添了一抹喜色。

看朱雀的反應，金光相信玄武是真的好多了。

“那就好。”金光讓朱雀把牆邊櫃子左邊從上數第二個抽屜打開。“把白色的瓶子帶給玄武。上次給他的清心丹應該用完了，你把這瓶給他，希望他能盡快複原。”

朱雀取出白色的小瓷瓶，拱手道：“屬下待玄武謝過宗主。”

“嗯。”金光阖上雙目，不再言語。

這表示金光沒有別的吩咐旁人可以退下的意思。

朱雀安安靜靜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