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水火不容,分外眼紅 把你爪子剁下來喂……

林望朔漠然地看着只有影子的怪物吞噬了兩條生命。

他眼中似乎有一瞬間閃過掙紮, 但也只有一瞬間,就歸于死寂。

掙紮和含糊的呻-吟聲漸漸小了,吞噬和咀嚼聲細碎地響起。

葉楹看着林望朔被符火照得光影森然的臉, 突然覺得他其實比那些伥鬼更像是一個死人。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是一汪死水,溺死了虛假的親情。

葉楹長長吐出一口氣。

緊接着, 她若有所感地回過頭。

卧室的窗簾前,還挂着尹萍的屍體。而她身後, 是尹萍的魂魄。

尹萍睜着沒有眼白的黑眸,像是在看着這一切,又像是在看她。

葉楹頓了頓, 問:“尹萍。”

一開口, 她才發覺自己聲音幹澀, 像是喉中梗了一把幹柴:“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尹萍偏了偏頭, 臉上卻沒什麽疑惑的表情——準确來說, 她現在已經做不出什麽表情了。

她靜靜地向葉楹伸出手。

灰三往前邁了一步,葉楹用一個眼神安撫住他,順從地把手遞給尹萍。

冰冷灰敗的手指執起活人健康紅潤的手, 殘破撕裂的指尖在葉楹手心中輕劃, 帶來微痛的觸感。葉楹垂眸,報出她寫的八位數,那邊灰三皺了皺眉, 對她搖搖頭。

沒什麽特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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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楹想了想,又問:“靳楠的呢?”

幾乎是屬于靳楠的八位數一念完, 灰三低沉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他的生日倒是有些特別,火年火月火日。”

頓了頓,灰三又說:“要是時辰也屬火,那就是純火魄了。”

葉楹深吸一口氣, 閉上眼。

果然是這樣。

林望朔言猶在耳——想要開啓封印魙的法陣,需要五行魄。

而魙殺的人,就是這麽湊巧,把這五種少見的八字湊齊了。

灰三的聲音響起,帶了一絲憤怒:“為了湊五行魄,他是故意讓他們被殺的?”

葉楹攥緊拳頭,滿心難以置信,緊接着怒意翻湧。

她的手不住地抖,尹萍也發着抖。只是不知道這顫抖是被她帶動,還是發自尹萍自身。

林望朔給自己的房間上了辟邪驅鬼的符咒,然後獻祭似的任魙把他的表哥和表嫂吞噬。他是發現了靳楠的八字,所以才順水推舟嗎?

可是靳楠為什麽這麽巧就買了這個兇宅,是巧合嗎?還是……

有人引導他,把他一步步引誘進了陷阱之中?

葉楹越想越是渾身發寒,就在這時,對面的尹萍開了口。

她一張嘴,嘴上縫着的黑線就根根繃緊。盡管如此,她還是艱難地做出一個口型。

那是她曾三次對葉楹做出的口型,只是這一次,她發出了枯槁的聲音。

“逃……”

她的聲音像是枯木在粗粝的水泥地上摩擦:“快……逃……”

葉楹看着她,這才恍惚想起她們前兩次見面。

那時候,魙在門裏,而林望朔……在門外。

她以為女伥鬼在對她咆哮,可那其實是無聲地嘶吼,讓她快逃。

還有第三次……在鬼屋,那是他們決定來封印魙的前幾天。

尹萍裹挾在魙的陰氣之中,再一次警告她。

葉楹張了張嘴,滿口苦澀,最終問出一句:“你……為什麽還有自己的意識?”

頓了頓,她又問:“靳楠呢?”

尹萍黑洞洞的眼眶剎那間流下漆黑的血淚。

周圍場景片片碎裂,葉楹閉了閉眼,再睜開,已經回到了山洞裏。

她沉默地沿着路往回走,灰三悶不吭聲地跟在她身旁。

他們順着之前尹萍指的路原路返回,回到最開始遇到她的開闊石洞。

葉楹深吸一口氣,選擇了另一條路。

尹萍不想讓他們送死,想讓他們逃走,所以指的都是逃生的路。

可她不能逃,黃羲澤還在裏面,他身邊還有個心懷叵測的林望朔。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沿着漆黑的山洞前行,沒想到,這一路還真的沒再看到岔路了。

葉楹只覺得心頭有一團火在燒。

魙是可以迷惑人心智的,它可以将活人拉入深淵,也可以操控死去的魂魄,讓他們成為助纣為虐的怪物。

而尹萍作為伥鬼,卻仍然保有意識。大概靳楠為了她,付出了什麽代價。

葉楹想起自己跟魙牽扯到一起後,見到的那些怪物,以及襲擊過她的伥鬼,忍不住想他們曾經是什麽樣子?

是不是幸福地生活着,絲毫不知最終等待自己的是慘死,甚至連靈魂都不得安寧?

還有那些孩子……包括左渝在內的孩子。

此刻,葉楹終于多少體會到了黃羲澤內心的痛恨。對于魙,對于始作俑者的山神,以及對無能為力的自己。

這才是他一直拒絕簡單粗暴地解決掉魙的理由,他想要拯救這些在無邊苦海中渾渾噩噩翻滾的靈魂。

可沒想到,左渝無意中解開了封印,導致慘禍再現。

黃羲澤應該也很煎熬吧,本來是為了拯救逝者,可卻造成了更多無辜的人死亡。

葉楹咬緊嘴唇,步伐加快,握緊手中的鐵鍬。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了一道鈴铛的輕響。

“叮鈴鈴——”

一向輕靈的鈴聲到了尾音卻變成了刺耳的尖銳,像是箭插入耳蝸!

葉楹嘶了一聲,條件反射地捂住耳朵彎下腰。同一時間,她聽到巨響從身後傳來,夾雜着肉-體砸在岩石上的聲音,以及發自喉間的悶哼聲。

葉楹再顧不上來自精神上的攻擊,驚然回身。

她看到……虛空中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把灰三狠狠地撞到了石壁上方。

鮮血驟然迸裂!

……

黃羲澤走到了洞穴深處,濃郁的陰氣幾乎化為實質,黑霧一般濃稠地在他周身流動。

耳朵仿佛被人掩住,五感被蒙蔽。黃羲澤毫不意外,此刻就算有人在他耳邊說話,傳到他這裏估計還是聲如蚊蚋。

不僅如此,實力弱小一些,還會被它影響心智。比如兇宅的受害者們,一般都是從性情大變開始,整個人充滿兇暴的戾氣。

也就是這樣,他們的“自殺”大多不會被人懷疑,因為早在死亡之前,周圍的人就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變化。

那種濃郁的負能量,就算說會因此自殺,也不會有人覺得不合理。

但并不是說,仙家就不會被它影響,它畢竟是山神的怒氣凝結所化。

可仙家畢竟修煉多年,實力比普通人類要強大不少,也相對的不那麽容易受精神幹擾。

黃羲澤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與此同時,周身的青焰驟然亮起,驅散了周圍的黑暗。

也正因如此,他身邊黯淡的身影也現出了身形。

林望朔抱着胳膊,瘦弱的青年顯得很冷。黃羲澤微微偏頭,問:“這麽冷嗎?”

頓了頓,繼續說:“這裏陰氣濃郁得,連幻身都感覺得到?”

“魙的陰氣……很不尋常。”

林望朔轉頭,對他笑一笑:“而且我身上有它的烙印,幻身是魂魄分支,當然能感覺到。”

黃羲澤看着他,意味不明地挑挑眉。

忽然,一道鈴铛聲響起,成功地讓他們停住了腳步。

“它來了。”林望朔的聲音發抖。

黃羲澤靜默了一瞬,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睛已經變成了青色。

鈴聲更大了,其中還伴随着女孩的笑聲。那聲音飄忽,忽而很遠,又忽而近在耳邊。

像是高山上稀薄的空氣,一開始林望朔也沒聽清這聲音在說些什麽。直到那聲音遠遠地飄在洞穴前端,他才勉強聽清了個輪廓。

“老仙……老仙……”

像是吟唱,腔調古怪,可卻又帶着一種詭異的深情。

“老仙”是出馬弟子對于自己身上仙家的稱呼之一,其他根據仙家的種族不同,也有不同稱呼。

他們大多不會稱呼師父之類,所以林望朔幾乎立刻明白過來,這個聲音來自什麽人。

上次在2202,葉楹撞見了一個女人。那女人很奇怪,不知道是魙為了誘拐她撒下的誘餌,還是……

他沒法深想。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不能再去考慮其他可能性。

他只能走下去。

林望朔垂了眉眼。是的,他只能走下去了,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

他已經……沒法回頭了。

黃羲澤沒有在意他心中情緒翻湧,他閑庭信步地,随着那聲音一步步往洞穴更深處走。

他儀态端方優雅,像是古時候的簪纓公子。仿佛踩着的并不是通往死亡的絕路,而是庭下落花。

而這落花,終于領着他來到了盡頭。

黃羲澤擡眼,看向眼前的場景。

空曠的洞窟中,濃墨一般的陰氣聚集。它們像是蛛網一樣黏連在洞穴中,彙聚于中間的石臺。

石臺中央,陰氣包裹着一團巨大的東西,像是筋膜包裹着肌肉。

這東西呈不規則的球型,表面布滿黑色的粗壯經絡。它足有六七米高,随着規則的律動,發出滑膩的液體湧動聲。

林望朔以符火護身,在濃烈的陰氣中,符火像是風中殘燭一樣虛弱搖晃。他震驚地擡起頭,看向這一團正在搏動的東西,聲音顫抖:“這是……”

“是心髒哦。”

嬌軟的女聲響起,帶着笑意。

“心……髒?”

林望朔魔怔了似的重複一句,他的符火太微弱,根本沒法照亮它的全貌。

下一秒,劇烈青焰騰空而起,驟然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這的确是一顆心髒,或者說類似心髒——因為透過那些包裹着它的黑霧,能清晰地看到,那跳動的肌肉到底是什麽構成的。

那是——人。

一個個、一具具粉紅的人體,被攥緊又重組,被捏塑成了一顆巨大的心髒。

林望朔受不了了,他彎下腰幹嘔了起來。

心髒旁邊的黑暗中走出一個窈窕的身影,她稚氣未脫的臉上帶着笑,一頭長發又黑又亮。

她遺憾地對林望朔說:“你真是無趣啊。”

說着,她微微地一擡手指。

林望朔的身體猛地向後飛去,重重砸在岩壁,然後落在地上,沒了聲息。

黃瑜掃興地撇撇嘴,轉而饒有興致地看向石臺下面不改色的黃羲澤。

她緩步走下石臺,沒有眼白的雙眸仔細端詳他的臉,半晌才驚喜喚:“老仙!”

黃瑜伸出手想要撫摸黃羲澤的臉,滿足地發出類似嘆息的聲音:“兩百年了……我好想你……”

“你想你媽個爪。”

清亮的女聲驟然響起,像是一把利劍,劃開洞中險惡的寂靜。

洞窟入口處,出現兩個互相攙扶的人影。灰三全身是血,一手搭在葉楹的肩膀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葉楹臉上和身上也都是擦傷。她架着灰三,左手摟着他的腰,右手單手平舉鐵鍬,灰頭土臉地粗暴怒罵:“你敢碰他一下,老子把你爪子剁下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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