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天道昭昭,惡有惡報 我不是你爹

羊奶和法力共同作用下, 崽子雖然還是氣若游絲的,但命是保下來了。

就是人傻乎乎的,也不怎麽說話。不知道本來就傻, 還是長期餓得。

胡風遠問葉楹:“你打算怎麽辦?”

葉楹以疑問的眼神投向他。

胡風遠看她一副什麽都沒考慮過的樣子,無奈:“這崽子也就三四歲。你是要找個人家送去, 還是自己養?”

葉楹一臉震驚:“我自己養?怎麽養?”

她和胡風遠不一樣,也不像喜歡混在人世的灰仙。她長長久久地待在山界裏, 像是個垂暮老朽似的,對外界沒有一絲好奇。

難道讓一個人類一直跟她住在仙廟裏?要知道,她可連洞府都沒有。

再說她對這崽子說不上讨厭, 也是十分嫌棄的。這種麻煩事, 她才不想攬到身上。

胡風遠無言扶額:“……那你還是找一戶人家給送了吧。”

頓了頓, 他又補充:“畢竟是個人類, 讓她活在山裏也不是辦法。”

葉楹可有可無地撇撇嘴, 反正本來,她也沒想着跟崽子扯上太大的因果。

只不過心血來潮,救她一命罷了。

但她畢竟是個負責任的鼠狼子, 最終還是移動尊駕, 去為崽子尋個落腳地。

災荒影響太大了,葉楹貨比三家,最終在徽州找到了一個民風淳樸、富庶安定之地, 一戶和善的人家。

這家裏的老兩口子與鄰裏關系和睦,經常招待鄰人的孩子, 也不會對女孩嗤之以鼻。葉楹觀察半晌,比來比去覺得這家最好。

以她的脾氣,為這只幼崽所做的,已經稱得上是仁至義盡。

于是, 選了個日子,葉楹把崽子帶到了巷子口。

崽子很乖,還是一言不發。葉楹幾乎懷疑她是啞巴,但也沒有誘她開口的欲望。

一大一小兩個站在一起,離得不遠不近。葉楹甚至沒有牽過崽子的手,她不喜歡跟人類接觸。

葉楹垂頭看着比自己膝蓋高不了多少的孩子,不知道要說什麽。

事實上,這崽子養了一個月,她們倆之間一句話都沒說過。而崽子顯然也在走神,眼睛緊緊地盯着街對面的小攤子。

那攤子擺的是些花花綠綠的小玩意,葉楹看了一圈,最終選了個小魚形的香囊,權當給崽子的小小紀念。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留個紀念,只是覺得這麽空手走了,連句話都沒說,實在是不太完整。

當她把香囊遞給崽子的時候,對方的眼睛都亮了。

崽子小心翼翼地擡起小手,接過香囊。接着,她擡起小臉,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這是葉楹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膽怯又帶着些孺慕:“爹爹。”

葉楹:“……”

她臉色和聲線一如既往的冷:“我不是你爹。”

這句話顯然讓崽子有些疑惑,又有些失落。葉楹沒再管她,只轉身走向巷子深處。

走了幾步,發現崽子沒有跟上,她回頭:“過來。”

崽子委委屈屈地扁着嘴,垂着眼睛,可最終還是沒再說話,只安靜地跟上。

葉楹把她送到宅子門口,囑咐:“你就在這裏等着吧。”

她低頭看了看崽子,養了一個月,好歹長了些肉。頌茹給她紮了個羊角辮,把人打扮得十分可愛,看上去便讨喜。

葉楹想了想,掏出幾張銀票,疊好塞在崽子手裏。

這銀票還是從胡風遠那掏來的,她在山界裏根本用不上這玩意。

葉楹的心思很單純,只是覺得這樣,收養她的人會對她好一些,不會給她苦吃。

一個人類一生不過短短幾十年,她算是為崽子把路都鋪好了。這樣,這因果也算是了結了。

于是她站直身子,轉身離開。

崽子沒有追上來,只站在原地遙遙看她背影。

她還太小,很多東西都不理解,只知道葉楹叫她在這裏等着。

她舉起手中的小魚香囊,咯咯笑了。

葉楹走出巷子時,跟遛鳥回來的老人打了個照面。

老人就是她為崽子選的那家領養人。也許是家境殷實,他慈眉善目的,看起來都比同齡人年輕。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葉楹忽然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腥氣。

她腳步一頓,回頭的時候,那老人已經一邊哨鳥一邊走遠了。

大概是……聞錯了吧。

葉楹轉過頭,若無其事地走了。

回了山界,胡風遠看她兩手空空,愣神:“真給送走啦?”

葉楹無言看他,示意不要說廢話:“不然呢?”

“我還以為你會收她當弟馬。”胡風遠拿起茶壺給葉楹倒了杯茶,又往自己的杯裏續水。

葉楹簡短回答:“她的命格與我不合适。”

況且她根本沒想過要收什麽弟馬。別的仙家收弟子都是為了積攢功德,而她壓根不出門,也沒機會造業,那還要功德幹什麽。

頌茹倒是憂心忡忡,反複問:“六爺,都看好了嗎?可別是拍花子的,那可真是羊入虎口了。”

葉楹搖頭,那對老夫妻瞧着很喜歡孩子,家境也還可以,沒必要拐孩子。

頌茹嘆氣:“實在是年景不好。我聽說最近還有一夥子人,為了掙錢,把孩子的四肢生生打斷,或是做成些怪異的殘疾,扔上街乞讨掙錢……”

葉楹回答:“不會,我把胡風遠的銀票都留給她了。”

對面的胡風遠手一抖,茶碗砸在桌上。他目瞪口呆:“兩千兩銀子,你就給一個話都說不明白的孩子?!”

萬一人家覺得這是大戶人家走丢的閨女,貪財把人殺了,來個死無對證怎麽辦?!

葉楹和人類接觸太少,根本沒想到還有這種可能性,一下子愣在當場。

胡風遠恨鐵不成鋼地一把拍在她後背上,霍然起身:“走啊!”

兩人火急火燎地趕到徽州那個小縣城。這回葉楹也顧不上那些,直接落到了院子裏。

一落地,胡風遠就皺起眉毛,一臉嫌惡:“什麽味兒?”

好大的腥味,像是死了之後暴曬三天的魚。狐貍忍住打噴嚏的沖動,再擡眼時,眼神陰鸷:“是邪氣的味道。”

邪氣?

葉楹擡起腳步就往宅子裏走。

她循着崽子的氣味,一路闖到主屋旁的耳房門前。大白天,主屋的院子居然沒人,不知是不是被屏退了。

那股子令人作嘔的腥臭更重了,讓嗅覺靈敏的仙家幾乎欲嘔。

追上來的胡風遠一腳踹開房門,瞬間驚動了屋內的人。

白胡子的老人跪坐在榻上,一雙枯瘦的手正抓着小小女孩的褲子往下拽。

女孩不知道發生什麽,懵懵懂懂地看向門口面色鐵青的二人,手裏還抓着那只小魚香囊。

一瞬間,青焰如疾風席卷,瞬間在屋內爆開潑墨般的血霧!

葉楹第一次将崽子摟在懷裏,将她眼睛牢牢捂住,雙眼化為青色獸瞳,沒有表情的臉顯出森然的冷意。

胡風遠擋在她面前,急急勸:“不能妄造殺業!”

“讓開。”葉楹聲音冰冷:“這種人,死不足惜。”

胡風遠卻笑了:“死不是太便宜他了?”

他走上前去,蹲下身看着渾身鮮血淋漓的老人,雙眼幻化成妖異的金色:“……讓他自食惡果更好。”

話音剛落,老人的身子抽搐了起來!

他眼睛大睜,渾身肌肉都在顫抖,汗珠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他艱難地擡起沾滿血的手臂,捂住自己幹癟的臀部。那裏正傳來撕裂的劇痛,像是有什麽将他的肚腸內髒翻攪磨爛。

老人喉中發出瀕死之人的喘息,胸口劇烈起伏,可于事無補——這種劇痛會伴随他所剩無幾的終生,晝夜無休,永無止境。

它不會傷害他的肉-體,但足以折磨他的精神。

惡有惡報。

胡風遠的眼睛恢複如常,四下打量一番,語氣中滿是厭惡:“他約莫是修煉了什麽邪術,要以女童做引。我觀他顏貌比骨齡年輕不少,看來就是這邪術的作用了。”

葉楹皺着眉頭,壓根不想聽這些破事。人類的所作所為,總是能突破黃大仙的想象力。

胡風遠的目光落回她懷中的崽子。大約是被下了什麽迷藥,剛才那麽大的動靜都沒驚到她,她現在甚至睡着了。

胡風遠看看崽子,又看看葉楹,嘆息:“看來這因果,你不願意也要結下了。”

葉楹看着懷中崽子,臉色沉沉,沒說話。

……

兩年後,一大早,整個南城就被喜慶的吹吹打打驚醒。

十裏紅妝,鞭炮齊響,城中有頭有臉的人都聚集在了桃花巷裏新落成的胡宅。

新婦據說是胡老板在老家的青梅,打小就定了親,待到了約定之年便成了婚。這一天宅中人來人往,觥籌交錯,恭賀盈門,十分熱鬧。

粉妝玉砌的小姑娘坐在高椅上,兩條小肉腿耷拉着,有一搭沒一搭地晃悠。葉楹淡淡看了她一眼:“儀态。”

小姑娘扁了扁嘴,乖乖地坐好,又一臉好奇地看向正在拜堂的新郎新娘。

一向精明的胡老板傻乎乎地樂着,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小姑娘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頌茹姨姨和胡叔叔會有寶寶嗎?”

“會……吧。”

葉楹回答的不太确定,仙家雖然能跟人類婚配,但是産生後代這個事情還是挺難的,多數得靠玄學——畢竟種族不同。

她也拿不準。

小姑娘又說:“那胡叔叔會當爹爹啰。”

“是啊。”

小姑娘一下子回過頭,看着葉楹:“那老仙是我的爹爹嗎?”

“不是。”葉楹忍不住嘆氣。

這話她都回答過百八十遍了,可這孩子總能執着地再問出第百八十一遍。

她看着孩子亮閃閃的眼,第無數次回答了她。

“老仙是你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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