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重生

天啓十二年,夏。

挂了一日的太陽沒入西邊,長安城在一片昏黃中再次熱鬧了起來。

跟着一起熱鬧的還有寧王府。

前幾日骠騎大将軍寧振戚凱旋,又撞上今日老寧王大壽,是以寧王府設宴慶賀,長安城裏有頭有臉的都來了,連宮裏都派了人到場,熱鬧非凡。

前院沸沸揚揚都是男人們的高談闊論,後院則安靜許多。

寧老太太看着廳堂裏乖乖坐在各家夫人後的妙齡女子,臉上笑意怎麽掩也掩不住。

寧王府是天啓朝唯一的異姓王,世襲承爵。只是這爵位相較于寧家身上的戰功,實在不值一提。

長安城裏誰不知,寧家照這勢頭更大的獎賞都不為過。

這三年內骠騎大将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為天啓朝連奪周邊五個小國。

不得了的是,寧王世子寧暨在這一場戰役裏初出茅廬,傳聞曾只身前往敵營,斬下敵方首領項上人頭。

以兩萬精兵突破七萬敵軍進攻,守北方關隘城池,護百萬黎明百姓安寧,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撲,勇奪對方兩座城池,一時聲名大燥,人稱“小戰神”。

聽聞那日面聖,聖上已是無封可賞,問寧家想要什麽,除了這皇位都可以給。

衆臣大驚失色。

可人家寧家并不恃寵而驕,什麽都不要,最後不得已聖上給了寧家一道免死金牌。

有朝臣笑言,這寧家真是如日中天了。

可享盡榮華的寧老太太也有憂愁的事啊。

這嫡長孫好是好,樣貌更是沒得說,可現今都快弱冠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那要是換做尋常人家,重孫都抱上好幾個了!

寧老太太明事理,知道這事不能怪他。

寧暨這孩子從小性格執拗,跟在父親祖父身邊整日只會打打殺殺,十二三歲的就跟着上戰場,在長安的日子屈指可數。

生母早逝,寧振戚又沒有續弦,無人張羅婚事,硬是這麽拖了下來。

現在好了,自家孫子如今可是長安城裏,不,天啓朝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還怕沒有婚事?

所以今日這宴會各家非常上道,懂事。

寧老太太眯了眯老花眼,一個一個往人家身上瞅。她可不喜歡那些嬌滴滴的,找個身子壯的才好生養,為寧家開枝散葉。

底下未出閣的女子紛紛羞得低了頭。

那日城門大開迎将凱旋,長安城內萬人空巷,百姓夾道迎接,少年鮮衣怒馬,一襲紅裳意氣風發,不知虜獲了多少少女的心。

一傳十十傳百,長安城裏人人皆知,“小戰神”芝蘭玉樹、俊美絕倫,并且漸漸有了這樣的傳言:“不嫁寧家郎,再世不為人。”

貴女們持家自重,自不敢過多張揚

但也不乏大膽者,日日派了小厮堵在寧王府外頭,只為在寧暨出府時來個美人照面、英雄救美的狗血橋段,可惜都未能如願。

今日有此好機會,一屋子莺莺燕燕當然不能放過。

裴國公夫人溫氏央不過女兒,也跟着過來了。

只是一進院子女兒就說好奇想四處看看,好一會了都不見人過來,心裏已經有些着急了,不住往外看。

不多時,綠衣悄悄從側門走了進來,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溫氏聞言大震。

趁着寧老太太與各家貴女問話,溫氏與綠衣悄悄撤了出來。

溫氏邊走邊問:“現在如何了?”

“在璃院廂房裏,還未醒呢。”綠衣急得快要哭出來。

溫氏心下一緊,加快了腳步,“到底怎麽回事?”

“早些時候寧家丫鬟帶着我們在寧府後院裏逛了逛,四處介紹,可姑娘覺得無趣,甩了丫鬟就進了寧世子所在的璃院,然後……”

“然後怎麽了?”

“那璃院有一處小湖,姑娘在湖邊上看見了太子與寧世子,一時激動……跌進湖裏去了……”綠衣想起當時景象,不知是該笑還是該難過。

可溫氏此時只想罵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這裴婼真是丢人丢到人家家裏來了。

骠騎大将軍凱旋那日,裴婼受了風寒,躺在家中并未到場。但長安城裏關于寧暨的傳聞越來越多,傳來傳去總歸會傳到裴婼耳中。

這孩子從小就對陌生事物充滿了十五分的好奇,況那傳言将寧暨描述得神乎其神,連溫氏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好奇,何況裴婼。

于是為了今日能參加寧王府的壽筵,本該一哄二哄才喝的風寒藥,裴婼直接接過,一口見底,全然不提一個苦字。

如今倒好,才見第一面,就落水裏去了。

溫氏暗暗想,幸好裴婼當日沒在街上見着人,不然她今日可不就是帶着她來參加壽筵,而是被央着去與老太太談兩人的親事了。

可到底從小寵着長大的孩子,心裏多有不忍,現下還未醒,不會真出什麽事吧?

匆匆趕到璃院,溫氏繼而腳步一頓。

院子中央站了兩人,一人溫氏認出來,是當朝太子蕭章遠,一人……應是那傳聞中的“小戰神”了。

兩人回過頭來,溫氏再次顫了顫,她起先以為頂着“戰神”稱號的人多少有些粗犷或者霸氣,但現下看來傳聞果然不錯,寧暨當得起“芝蘭玉樹”四字。

只是不知為何,多看兩眼便覺得心裏瘆得慌,溫氏暗暗想,那些從屍骨堆裏走出來的人都如他這般麽?

太子她倒是在宮裏見過幾回,與當今聖上頗為相似,都是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

“國公夫人。” 蕭章遠作揖,“裴姑娘在裏頭呢,大夫來看過了,說是無事,應當過會兒就能醒過來了。”

“是,勞煩太子殿下了。”溫氏又對着寧暨說:“今日多謝寧世子救命之恩,改日裴家必登門致謝。”

來的時候綠衣說了,裴婼落水時周邊并無其他人,寧世子見狀不妙直直跳下去救了人,而且為人一派正經,把自己的外裳脫了蓋在姑娘身上才把人抱上來的。

溫氏想到這裏,不免又多看了寧暨幾眼。

寧暨颌首,“不礙事,夫人不必言謝。”

溫氏這才想起還昏迷着的女兒,連忙進門。

--

廂房裏裴婼早就醒了,雙眼空洞地看着屋內陌生的裝飾。

這是哪?地府嗎?

她死了?還是活着?

回憶起前頭聽到的那些話,一字一句都剜在她心上,摧心剖肝般的疼。

父兄入獄,秋日問斬,母親過世,裴家滿門被抄,而這些,都與蕭章遠脫不了幹系。

還有季貴妃和林采兒……原來自己的痨病是這樣來的啊。

這皇宮,當真是會吃人。

而她,從一開始就掉進了深淵。

裴婼眉眼輕掩,眼淚堪堪落在枕巾上,暈染一片。

心若死灰。

往事種種好似大夢一場。

似走遠卻又點點滴滴刻在她心頭。

那些翹首期盼的日子,那些精于算計的折磨,失了至親的刻苦銘心都一一提醒着,蕭章遠帶與她的苦難。

裴婼閉了眼,默默流淚。

而這頭溫氏推了門,看見錦被下的人兒像是睡着了,乖乖巧巧的躺着,急急走了過來,可這一湊近才發覺不妙,明明出府前還是藏不住喜意的人,怎麽現在滿是淚痕,一副了無生氣的模樣?

溫氏當下驚慌不安,擡手幫她擦去淚珠,猜測着她許是落水害怕了,“婼婼,沒事了沒事了。”

裴婼沒留心溫氏什麽時候走了進來,聞言側頭看她一眼,那一眼裏都是絕望與無助,絲毫沒有欣喜。

“娘親。”裴婼喊了一聲,話語輕顫。

溫氏被她聲音裏的憂傷驚到了,連忙應答:“娘親在呢。”

豆大的淚珠子滾落,裴婼終于放聲哭了出來,埋在溫氏肩頭止不住的抽泣,嘴裏斷斷續續說着:“娘親,我對不住你,對不住父親與阿兄,都是婼婼不好……”

溫氏不明所以,只能不斷撫摸着懷中人的頸背。

一邊的綠衣也不明白裴婼這是怎麽了,跟着她流淚,“姑娘姑娘,您快別哭了,咱們這不是沒事嗎,以後綠衣一定一刻都不離開您。”

裴婼怔了一下,姑娘……

她不是四年前就嫁與蕭章遠為妃了麽?

裴婼擡着淚眼環視四周,簡約樸素,不是國公府也不是承乾宮。

怎麽回事?

“娘親,我是在做夢呢吧。”裴婼自嘲笑着,原來是夢啊,眼角又溢出淚來。

溫氏雖心疼,但卻以為裴婼是起了別的心思,出聲訓斥:“裴婼,你們女兒家心慕大英雄娘親多少理解,可你怎麽能使這樣的手段,用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好玩嗎?萬一沒救上來呢?還是你想誣陷人家寧世子看了你的身子?堂堂國公府嫡女這樣傳出去名聲好聽嗎?”

溫氏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沉沉說:“才第一回 見面就給人家留下這種印象,我看你也別肖想什麽了,好好等着你父親給你找一門親事。”

第一回 見面?她有些愣了。

恍然間想到什麽,眼神裏終于有了清明,開始上下打量着綠衣。

皮膚細嫩,挽着雙丫髻,一臉懵懂,還是十幾歲的模樣。

再擡眼去看溫氏,一副操心的神色與之前并無二致。

不是夢麽?

“娘親,現在是什麽時候?”裴婼穩着聲音問。

“什麽什麽時候,快收拾收拾,老寧王的壽筵快要開始了。”

裴婼霎時清醒。

沒錯,第一回 見蕭章遠是在老寧王壽筵上,她十五歲。

那時候她也是想趁着跟娘親到寧王府賀壽的機會,去見一見那傳說中的“小戰神”的,只是不料先遇上了來赴宴的蕭章遠,從此,萬劫不複。

裴婼冷靜地跟溫氏再度确認:“娘親,我今年多大了?”

人好不容易不哭了,可溫氏又被她吓了一跳,擔心她是不是落水落傻了,急忙摸了摸她的手和額頭:“婼婼,你真沒事?”

裴婼拉下溫氏的手,轉而問身旁的綠衣:“綠衣,今年是什麽年?”

綠衣弱弱答了一句:“天啓十二年。”

天啓十二年……确認無虞了。

她仍是有些不敢置信,掀開被子下床,走了幾步發覺身子輕盈,一點也沒有久病在床的不适。

行至銅鏡前,裏頭映着個十五歲的少女,白璧無瑕,雙頰胭脂通紅,一雙櫻唇粉嫩可人,剛剛哭過的雙眸晶瑩透亮,端的是顧盼生姿、卓爾不凡。

是那個“一傾長安城,二顧無顏色”的國公府嫡女裴婼沒錯。

她居然又活了?還回到了初識蕭章遠那日?

太匪夷所思了。

“娘親,我怎麽會在這裏?”

她記得以前沒這回事的,那日她在寧王府轉了好久都沒能看見那“小戰神”,走着走着進了一處院子,竹林掩映下,一白衣背影負手而立,衣袂飄飄,墨色長發輕揚,就似話本裏的俊俏公子,美得不可方物

後來有小厮恭敬稱呼他“太子殿下”,她從此心動。

而身邊溫氏聽到這個就垮了臉,“綠衣,你來說。”

綠衣便從進府開始到被救起來一一明述,沒放過每一個細節。

溫氏再次溫柔勸解:“婼婼,你若是真心實意心悅寧世子,那便不要再做這些小動作,到頭來惹世子不喜不說,寧老太太也會有微詞。古往今來,哪家娶媳婦不想要個溫柔知意、賢惠大方的……”

是了,那時候娘親與綠衣只是以為自己是心慕寧世子,還沒有她後來那些不堪回首的事。

她應當不是被寧世子容貌驚吓到了才落的水,而是見着了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的人。

“娘!”溫氏一開口就停不下來,裴婼不得不打斷她,沉靜着解釋:“我不喜歡寧家世子的。”

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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